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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刻早已睡意全無。 . 李隅在心理咨詢室里做完了總計六套量表,墻面潔白平整,但能看出被重新粉刷多次的痕跡。方如晝跟他說過,有些抑郁癥患者填表的時候難以集中注意力,他們會在墻面上涂涂畫畫,寫下一些厭世的句子。 他把很快把那些表格填完了,其實自己符合的地方其實并不多,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程度。 對面年愈四十的醫生蒙著口罩,他的眼睛看著和藹深邃,能看出在口罩下仍保持著毫厘不差的微笑,他把李隅的表格收到一邊放好,沒有打開看的意思。 “你是小方介紹過來的朋友,情況很特殊,所以我今天特地抽了一整個上午留給你。那我們就先敞開心扉好好地聊一聊,先不看這些東西?!?/br> 那為什么要我填那么久?既然不看,還做了整整六套,簡直是浪費時間。 李隅悶聲坐著,也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那就聊吧?!?/br> “你好像不是那種會主動尋求醫生幫助的人,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呢?” “因為……” 李隅覺得自己在交談初始就卡殼,可這也沒什么回避,“因為有一個人提醒我應該看來看醫生,我答應過他?!?/br> “那這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了,你愿意聽從他的建議?!贬t生的手肘下壓著他的病歷,雙手交叉在一起,“你剛剛在外面填表的時候我就在翻 你在A國的病歷,你的偏頭痛和睡眠障礙早在前幾年就開始了,還有腺體激素失調,植物神經紊亂,你的身體內部可以說是……亂七八糟啊……這些癥狀一直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也沒有家族的遺傳史,擱置到現在,你沒有考慮過原因出在心理上嗎?這是軀體化障礙?!?/br> 李隅的手指摩挲桌面著,拇指上還有印泥留下的一團紅,“我覺得這是這些并不是問題?!?/br> 可以忍受的痛楚太多了,或者說他也覺得很習慣,頭痛到眼睛里布滿血絲的時候,基本是就代表著可以去停下手頭的一切工作,選擇去合眼睡覺。 “很多時候病人都不覺得壓抑的情緒是大問題?!贬t生攤開手,往中間比劃了刀切般一橫,“但是蓄積到一個地方,不管你究竟有多強的抗壓能力,它都會溢出來。而且并不是看你究竟能承受多少,看那究竟觸及到哪個地方,那是木桶最短的板。你完成了一個長久的目標,你被觸及到的地方徹底打破了你原有的生活結構,天翻地覆,所以你開始感到迷惑,小心謹慎,不愿意做出抉擇?!?/br> 李隅聽他說完,知道方如晝把自己情況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可內心居然平靜得像一灘死水,“您分析得不錯,可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br> “因為你不怎么愿意和我交流,也不信任我,你性格里有些東西非常傲慢和頑固?!?/br> 醫生只是笑,通常心理咨詢是讓病人傾訴,自己傾聽,可李隅把他給弄得口渴了,他把口罩摘下喝了口茶水,“那我們聊點輕松的吧,我不分析你了,輪到你自己說,因為我感覺你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說說你今天從起床開始做了些什么?” 原本李隅跟他預約的時間是明天,但是李隅今天中午就打來電話說要提前見面。 一種直覺告訴他,今天發生過了什么。 發生了什么? 李隅只不過是和李銘的母親見了一面而已,她從C國帶了律師來,幾個人在餐廳里擬定財產分割協議。刀叉切在滋滋冒血的牛排上,就像是在肢解李勝南的遺產一樣,有一種鮮血淋漓的恐怖感。 那個女人為私生子的權益據理力爭,原本就有一大部分轉移的財產在她手里,李隅對此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他沒想到人還能這么貪婪。 他看著女人的涂了蔻丹的手,正在咀嚼紅rou張闔的潔白牙齒,律師正在說什么非婚子女享有同等權利,越發覺得頭疼欲裂。 每一個人都那么道貌岸然,每一張臉都那么令人作嘔。 他也記不清自己怎么了,反正忽然之間是難以忍受。 他低聲說“閉嘴”的時候律師和李銘的母親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整個桌布上的東西都被掀翻了,直到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摔得粉碎,直到服務生沖進包廂偷偷拿著對講機準備叫保安上來,他們才停止那些窸窸窣窣的講話。 一雙雙錯愕驚恐的眼睛正盯著他,盯住他這個忽然之間失控的暴徒。 李隅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話,“李勝南的遺產,公司,房產,股份,地皮,我一分不要,你們全都拿走?!?/br> 那種要掙脫一切的感覺又襲來了。 戴細金邊眼鏡的律師原本離他有好幾米遠,見狀驚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確認道,“你是說真的?李先生,你的意思是,你,自愿放棄繼承權?!?/br> 他把“自愿放棄”這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李隅盯著那個躲在律師身后的女人,“我只有一個要求,帶著你那個兒子馬上滾回去,這輩子也不要回國,如果讓我再看到你們……” 剩下的他沒說,只是又砸了一瓶干紅,潔白的瓷磚地上全是血紅的液體,嚇得那個女人縮得更厲害了,像動物一樣瑟瑟地發出細小的尖叫。 再到中午,他簽署完放棄繼承聲明書,用力按下了指印,那女人就攜律師和文書匆匆逃離了現場,一切好像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