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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吧?!?/br> 像是嘆息一樣的一句話。 他們爬到一處高地,視野正中就是那棟爛尾樓。 原來是這樣……阮衿想,李隅來帶自己來看拆除一棟樓,他們像看煙花一樣捂住了耳朵,聽著“砰”地一聲爆破的巨響,那炸藥的余波還震蕩在耳朵里。 一整棟樓像個被無形之手推倒的積木模型,朝一個既定方向倒塌下去,那些灰白的粉塵被砂礫迸濺得很高,看上去異常壯觀。 不,這場面,應該說是悲壯。 想到下面埋著什么,推土機和挖機接下來會刨開渣滓,然后鑿穿那些堅硬的水泥地面,找出深埋在下面的骨骸。 阮衿此刻無端想起了那棵被雪壓折之后倒在李勝南窗臺前的樹,第二天才請人來花園清理走了,但是李勝南依舊連夜睡得不安,那是否就等同于一種預兆呢? 看著那些機器開始轟隆地運作著,李隅很久都沒有說話,那眼神定定地投向一處,看上去很沉重,很半晌才開口,“我之前來了一次這里?!?/br> “我猜到了?!比铖茋L試著放輕松一點兒,“不然走這種路,你第一次來肯定會迷路的吧?!?/br> “可能吧,”李隅也沒反駁,誰叫他至今依舊有淺度的夜盲癥,依舊討厭胡蘿卜,他開始拿打火機抽煙,“噌”地點亮了一點橙紅。 阮衿朝他攤開手心,“也給我一根吧?!?/br> 李隅把煙從嘴唇邊挪開,那是有些無奈的,在看騙子的眼神,“你剛剛不是說已經戒了?” “最后一根?!比铖埔ё趾苷J真,又舉起跟剛剛相同的發誓手勢,“讓我陪你?!?/br> 李隅把他抽的那根塞進了阮衿的嘴里,自己則又用手掌避著風再點了一根。 二人一起抽煙,在通常情況下意味著一場交談的伊始。 誰先開始?那么先從短的三個月開始講起。 李隅這一趟真的跑得很遠,把事情全堆積在一起做的感覺太緊湊,前三個月收集了太多的資料,去找尋了很多的人。 那些消失的Omega的家人們,有很大一部分對他完全閉門不見,當他說起,“你還記得失蹤多少年的某某嗎?你的兒子,你的女兒……” 他們會用冷漠至極的表情說,“我早當他/她死了?!?/br> 不得不說許多人的蒸發真的是沒有人在乎的,消失之后,就像一滴水投入大海里。那時候李隅有一瞬間的困惑,他開始認為自己做的事是 沒有意義的。先前覺得自己一個人的仇恨太渺小,像李勝南這種人渣,僅僅只是被法律約束,因此失去生命,失去金錢,這完全抵消不掉那些成千上萬的罪孽。 李隅要李勝南見到那些熟悉面孔而覺得驚恐,愧疚,于是跪地求饒,對他,對很多的人,很多的家庭。 但是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的有些憎恨會根本找不到寄托之處呢。 那一瞬間李隅感覺到了孤獨,感覺自己也像被埋在深深的地下一樣不能呼吸。 或許他死的那一天,消失的那一天,也會像一滴水投入了大海,一條魚被沖上海灘,沒有人會在乎。 “你不要這么想,我在乎?!比铖莆兆×死钣缡值臅r候,李隅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心里那句顯得尤其脆弱的話全說出口了。 李隅把煙灰抖掉,目光落在遠處的吊車上,“只是當時有一瞬間而已?!?/br> 畢竟還有像張鵬那樣的,他一直到前幾天才得知自己meimei已經死掉事實,李隅找到這個位置的時候才給張鵬打電話說,“我知道她在哪兒了?!?/br> 很多個人被他一起叫到這個爛尾樓來,都是他這三個月里能找到的那些失蹤的Omega的親屬。 他們的共同特點都是還在尋找,找那些已經不知所蹤的孩子,meimei,弟弟…… 最近的是本就待在塘市的張鵬,而最遠的人就是從他的手機被砸碎的山上來的。從古老村寨上下來,每年冒著生命危險過渡河,反復上山又下山尋找女兒的老父親。 約莫湊齊了十來個人吧,李隅知道實在太少太少了,可他行至此早已經精疲力竭。 他們的眼睛都是殷切無比的,齊聲在爛尾樓中問道:“人在哪兒?” 李隅覺得自己這種揭露現實的做法的確格外殘忍,卻帶著撕裂的快意,他說,“他們就在這里,被同一個人殺了,就埋在地下?!?/br> 他看著那些扮演親人的角色開始坍塌和崩潰。 張鵬一點點跪下來,用手去捶,去抓撓那堅實的地面,好像能把他meimei憑空挖出來一樣,重新變回當年那個青春少艾的鮮活生命。 驚愕,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雖然很殘忍,但是這些哭聲成為了聚攏起來的力量,那是一只堅實有力的手,疼痛把他們死死攥在一起,成為一個密不可分的受害者氏族。 血液不是親人們的聯結,憎恨才是。 這令李隅覺得自己被重新填滿,他不再孤獨了。 李隅從小就是個旁觀者,他一直清楚。他旁觀別人的家庭,別人的喜悅,別人的眼淚,從艷羨走到冷漠,因為早就開始無法理解了。 煙已經抽了一半了,其實沒有抽幾口,多半是自己燒的。 李隅盯著指尖燃燒的煙說,“我記得有一次我陪你回錦城找你meimei,那時候我看你哭,她哭,心里一點感覺都沒有?!?/br> “我從來不知道你這么想自己?!比铖坡犕曷曇魫瀽灥?,已經有鼻音了,“你根本不知道,哭都哭不出來的人才是最難過的。我媽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