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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衿那時還不知道做完闌尾手術的病人算是什么笑點,只是看著李隅露出笑容的,自己心情也變得輕松了許多。 李隅的笑雖然不多但也算見過,但很少笑得如此澄澈,就像是陽光照在冬天掛著薄冰的湖面上,不帶任何意圖的閃爍著,這是僅僅只屬于少年人的笑容。 “你其實該多笑笑啊?!比铖七€以為自己在想,結果已經說出來了。 結果他一說出來李隅就不笑了,只是偏頭握拳咳嗽了一聲,像是有點害羞似的。 這個害羞呢,就要比他的笑容更少見。 風把深藍色的厚簾子吹得很高,連綿起伏的山,以及綠色的麥田,全都只僅僅露出了一隅。他們兩個人都從那條縫隙向外窺探著,靜靜地佇立著,如同兩根秸稈。 如果這是一次什么煩惱都沒有的旅途,阮衿想,合該是很輕松的。如果能有下一次的話,他不會讓李隅這么難受。 “你之前幫我接過電話嗎?” “我接了一個?!彼卮鸬暮喍糖姨谷?,而且不打算多做解釋的意思。 “謝謝你啊,給你添麻煩了?!?/br> 阮衿大概也是知道的,陳惠香的性格,在平日里是溫婉嫻靜的長輩,可凡出了點事就容易慌得不行,而阮心走丟,對于她這個已經失去過一次女兒的母親來說,更是難以承受。她沒有繼續打過來電話,阮衿想了想多半就是李隅說了些什么。 “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謝謝這個詞?!?/br> “對不起”,阮衿冷不丁被他刺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就下意識道歉了,“那我以后盡量少說……” “對不起就更不喜歡了?!?/br> 李隅避開他的眼神,說完就轉身去上廁所了。阮衿看他隨手扯下腰上蜷縮起的一截白T,脊背很直,姿勢也特別瀟灑,就是走路走得不大利索。 估計腿也麻了,只不過是強撐著沒說出來罷了。 受這么大罪了啊,阮衿想,僅僅只說“對不起”和“謝謝”的確過于蒼白無力了。 . 一直到火車徐徐進站,終于停穩,阮衿用自己身體幫李隅撐出一條縫讓他先走過去,想被人群擠著他應該不舒服。 李隅擦身而過時看了他一眼,匆匆下車,又張嘴說了句什么。 不過因為種種聲音充斥在一起,實在太嘈雜了,阮衿“嗯”著應了一聲,其實沒能聽清他在說什么,只是再度跟著車上乘客一起擠著一起下來。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往前走,蕭條破敗的出站口管理疏松,機器卡口都是壞的,也沒有人工檢票,烏泱泱一大片人,就都從旁邊繞出去了。 時值九點多,晴天朗朗,外面的廣場地磚反射著耀眼的白,仿佛是一個黑暗狹窄洞xue的出口。 在走出站之前,李隅沒有像別人一樣把票團起來丟掉,而是塞進褲子口袋里。并行的阮衿覺得自己的右肩被輕按了一下,那股力道轉瞬即逝,迅速移開了,像是酷暑下迅速干涸的水跡。 當他扭頭之時,李隅正目視著前方,“會沒事的?!?/br> 有力而簡潔的安慰。阮衿深吸了一口氣,習慣性想說謝謝,又咽下去了,變成了“我相信你?!?/br> 出站口外的廣場也不怎么大,公交車和出租車一輛輛緩慢地涌出來,蠕蟲似的堵在道路右側接出來的乘客。 漫天塵霾喧囂,原本澄澈的陽光穿行其中,落到人間就變成讓人不舒服顏色。 左側則是五六排長椅,就李隅看來應該是新添的,潦草地涂了深紅漆,還有銀色的釘子,看上去完全是油亮嶄新的,和其他灰蒙蒙的陳舊景物不太相稱。架子上的葡萄葉子方才萌出綠芽,也起不到遮蔭的作用。 這個小城除了溫度宜人比北方之外,看上去什么都很疲軟糜爛,商鋪,建筑,道路,一切都充斥著灰色顆粒,像是加了一層工業濾鏡。 完全不討喜的樣子。 “我們先在這兒等會,一會兒陳阿姨就趕過來了?!比铖瓶戳丝次迨组_外的早餐鋪,“你昨天在火車上沒吃什么,我去買份餛飩吧?!?/br> 李隅的眼睛落在他臉色不怎么好看的臉上:“你吃的更少吧,沒記錯的話才一塊餅干?!?/br> 阮衿聞言也只是笑了笑,沒說什么,只是默認李隅肚子餓了的事實,快步往前去了買早餐了。 阮衿一邊要了兩份不加辣的小餛飩,一邊跟店里人看照片,趁機打聽阮心的下落。 但店里的叔叔阿姨藏在水汽中的面容看上去都很不耐煩的,說昨天有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已經在附近商鋪問了個遍,沒看到就是沒看到,翻來覆去糾纏不休,影響人做生意。 阮衿心里一沉,除了替陳惠香道了歉之外也沒再繼續問下去。 附近都問遍了也沒找到的話,那會去哪兒呢…… 等餛飩在滾水中熟透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李隅,他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兩肘撐在膝蓋上看向他這個方向,等人的樣子不像犬類,倒像是一只大型貓科動物。 他看上去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啊。該如何去形容這份格格不入呢?倘若讓阮衿來說,那就是現在照一張照片的話,李隅看上去一定是PS上去的。 來來往往灰鴿一樣的人群中,唯有他是最明亮的一粒。 拎著兩碗餛飩走回去的時候,李隅正在旁邊和一個帶著小女孩的父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