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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店主渾不在意地坐下了,又把穿著拖鞋的腳翹到桌上,把那本偵探小說再次拿起來讀了。 那時候的阮衿從道謝,付賬,一直到走出店內,其實完全沒有料想過“能把那人追到手”這句話的有任何真實存在的可能,也沒有料想過他在不久的將來,他和李隅有牽著手,去逛同一家音像店,分享同一副耳機的時刻。 . 平安夜那天正是周六,李隅一起床拉開窗簾,外面一派明亮,正下著鹽粒似的細雪,一些建筑物和車頂都被籠了層銀霜。 洗漱之后他去附近吃早餐,順便逛了逛,大致了解了校外公寓幾層以來的設施,很齊全,甚至能坐電梯直達附近商場。這里餐廳,咖啡館,KTV,電影院還有各色奢侈品店,無處不是供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當他想找個健身俱樂部辦年卡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阮衿說他有點路癡的事情。那聲音很有分寸,柔軟中帶著小心翼翼的戲謔,并不令人討厭。他們并排走著,阮衿手中的光順著手部動作在逐漸搖曳,然后照亮了地上沾濕的枯葉與石頭,一些帶著笑意的閑言碎語,像是森林中繚繞的霧氣,全都浸泡在泛黃的光暈之中。 跟很多人相處的時候感到過不適,但是和阮衿并沒有,他們之間的話并不多,但感覺算是恰好,所以他有時候會不自覺泄露點什么出來,就算是瘋狂的,其實也無傷大雅。 而走這種商場里,到處都是貼心的指路標牌,完全沒有走錯路的可能。 李隅走出電梯,稍稍往上一抬頭,看見頭頂斜上方寫著的白字“6F xx健身俱樂部”的字樣,如今這個時代,想要去某個地方是如此簡單。 所以他是不是路癡這件事,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又或者說,他其實是在逃避他是個路癡的事實? 都怪阮衿,說真的,他十六年來從沒思考過自己是不是路癡,但是現在,他居然為此感到迷茫了。 健身俱樂部的前臺小姐給他登記的時候,附贈了一個裝在紙盒里的蘋果,“圣誕快樂啊小帥哥?!?/br> “明天才是圣誕?!崩钣缱⒁獾剿龥]發給其他人。 “那就是平安果嘛,要是你明天不來我就不能送你了??!”前臺小姐笑得異常甜蜜,兩個梨渦溢滿的都是對帥哥的雙標,弄得后面排隊的人皆發出“嘖嘖”之聲。 跑了一個半小時的步,他又重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中。 還有一些雜物放在紙箱中沒有整理好,丟在客廳正中央。李隅看到了紙箱最上面一盆病懨懨的多rou,垂頭喪氣的雅樂之舞,也被他擱置了好多天,葉子發黃而打著卷。 他端起來觀察了一下,怎么看都是垂死的樣子。他拿回來本來想的是,你安心去死吧,我會找個空地把你埋起來的,但到目前為止還是很頑強地茍延殘喘著。 把這盆多rou拿起來放到房間的窗臺前,把自己杯子里喝剩下的水全倒進去了。 澆水會好一點吧? 你要是不死就給我趕快好起來,他想。 . 搬出寢室的那天的下午,是周白鸮家司機來開的車。他們把東西搬到后備箱的時候,孟和平捧著一盆多rou慌里慌張地從樓上跑過來了。 通過他前言不搭后語的解釋李隅大致弄清楚了,這盆多rou是別人送給李隅的,孟和平一直誤以為是學校每間寢室發的綠植,于是隨手一直擱在廁所氣窗那邊的臺子上了,從沒注意過。 今天打掃的時候才從書桌后面的夾縫中掃出一片失去了粘性的便利貼,皺巴巴的,像片枯葉。 李隅接過來一看,上面字跡很工整,幾乎快接近標準的楷體。 “喜光,通風,不干不澆,澆則澆透。 “正版雅樂之舞贈:李隅” 他注意到最后落款日期寫著是9月16日,是開學后沒幾天的事情了,而現在一個學期幾乎要結束了。 這盆多rou看上去已經快死了,本來就小的葉子變得薄而枯黃,失去光照和水分之后,終日面對男廁所滾滾而來的氨氣,終究無可避免地長成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孟和平一直在卑弓屈膝地道歉,說不知道為什么沒注意到,是托誰轉交也完全沒有頭緒。 李隅盯了有半晌沒有回神,眉頭輕輕皺起一點,如同陷入了長久兩難的思考。這個多rou是誰送的他內心已經十分了然,但是已經長成這幅樣子讓他實在很不爽。 周白鸮和聞川都催他趕緊上車,外面實在是凍得要死,隨便哈口白氣都能結冰了。 “這盆破玩意都長成這磕磣樣子了你現在又知道是他的了,還要著干嘛,找個垃圾桶丟……” 周白鸮忍不住把車窗降下來,探頭出來罵了一句。還沒說完,就被李隅伸出來的手給生生按進去了。 他想了很久,還是說,“還有別的東西嗎?” “什么別的?” “我說,還有什么別的,是別人送給我的,但是,被你們‘不小心’給弄不見的?!?/br> 他站在一輛車前,高領的黑色毛衣托舉著形狀好看的上頜,就像是葉狀花萼上長出了潔白的苞。誰都看得出來他異常傲慢,又是在冷靜地生著不知名的氣,身上像燃燒起了透明的火焰。他解釋得一字一頓地,仿佛對面站著的不是正常人,而是什么理解力底下的弱智。那雙眼睛看人時赤裸裸的,有種明亮刺骨的動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