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鈴一面想著，但面上卻不顯山落水，反而和月琴一起犯愁。半響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她說，“哎呀，瞧我這腦子。三姨太，你忘記啦？我上次說過，要是婉宜上不了學，我就介紹她去雜志社工作的事？”

    說到這兒后章鈴頓了頓又一副為她們好的表情，繼續和月琴商量，“現在去學校讀書是行不通了，不過好在婉宜現在學的也不差。去上班了一樣不能有那么多時間逛街不是？雖然工資不高，但也可以當她自己的零花錢嘛。您說呢？”

    “這……好像也不錯?！痹虑侏q豫的點點頭，頓了頓后看向章鈴又問，“那能成嗎？”

    “您放心?！闭骡徤焓稚w在月琴的手背上，寬慰她說，“婉宜和雜志社那邊，我都去替您說，相信沒什么問題的?！?/br>
    “……那太好了?！痹虑俾犝骡忂@樣說，知道不用自己煩惱想辦法后，大大的松了口氣。頓了頓后又笑著對章鈴說，“多虧你了小鈴，要不是你幫忙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哎，這人一輕松反而察覺出餓了?！?/br>
    月琴一面說著一面摸了摸肚子，現在才想起，從她起床到現在，竟還沒吃過東西。

    章鈴一聽月琴這么一說，立刻面露詫異，看了看紅妹后又看向月琴問，“怎么？三姨太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便來赴我的約了？哎呀，那您得趕緊吃點兒東西才行?！?/br>
    說完便朝侍者的方向抬了抬手，趁著侍者還沒走近時扭頭對月琴笑，“最近德大可是出了不少新品呢。不如三姨太就給我個機會，讓我來請客，我們一樣點一份看看這些新品？”

    “那怎么好意思?！痹虑俾犃诵?，“你幫我們家婉宜跑書苑，又要帶她去雜志社上班，應當我來請才對?！?/br>
    “三姨太這么說我就真的很不好意思了?！闭骡彄]揮手，顯得有些慚愧，“您說的這兩件事，沒哪件我現在辦成了，您呀……就暫時把這機會讓給我吧。等我辦好了，再讓您好好請我?！?/br>
    “那……好吧?！痹虑傩χc點頭。

    正說話時侍者已經站在一邊了，見兩人說完話這才微微欠身。

    章鈴扭頭看向對方，笑著說，“最近你們不是出了很多新品嗎？不如選幾分熱門的端上來讓我們看個新鮮?！?/br>
    侍者一聽便明白，畢竟很多時候來這兒的太太小姐們圖方便，也會這樣點餐。

    他點點頭后便笑著看向月琴和章鈴說，“不如我給兩位太太上一份拉花卡布奇洛、竹葉水滴，再來些點心吧？”

    “竹葉水滴？”月琴聽了這名字還有些好奇，看向章鈴和她笑著說，“這名字倒是有意思?！?/br>
    章鈴見月琴滿意，便沖侍者點點頭說，“那行，暫時就這些吧?！?/br>
    侍者欠身，轉身去給兩人準備吃的。

    等吃的都端上來后不僅月琴和章鈴驚訝，就連紅妹都在一邊探頭探腦，滿臉詫異。

    “還真是水滴的模樣??？”月琴看著眼前的食物，抬頭沖章鈴笑著說，“做得這么好看，倒是讓人不忍心破壞了?！?/br>
    “是呀，晶瑩剔透的，真好看?！闭骡徃胶椭f，頓了頓抬頭看向侍者笑問，“德大最近是請了新的西點師傅嗎？這奇思妙想的，太有意思了?！?/br>
    侍者是最近德大新招進來的人，只聽說過宋三姨太，卻沒見過本人。所以現在聽章鈴這樣問，便立刻笑著回答說，“太太猜錯了，這些東西都是我們德大花了大價錢買到的。而想出這么多好點子的人，我要是說出來估計兩位太太都認識?！?/br>
    “哦？”月琴也感到好奇了，和章鈴互看一眼后重新看向侍者問，“那到底是誰??？”

    “宋公館的圓小姐啊?！笔陶叩恼Z氣特別的理所當然，甚至還帶著一股子與有榮焉的自豪。卻沒留意到他這句話出口后，月琴和章鈴臉上的笑立刻淡了下去。

    尤其是月琴，臉上甚至多了點兒訕訕。

    偏偏侍者還在不停的往下說，“多虧了圓小姐賣給我們德大的這些點子，今年夏天啊我們是最受歡迎的一家酒店了。好多太太小姐每次來都要點那幾款，即便不吃，看著也覺得高興啊。而且最近最火的話劇也有圓小姐的一份，真是……”

    巴拉巴拉巴拉，這侍者簡直就像是宋圓的頭號粉絲。要是章鈴不打斷他，估計這侍者得追溯到宋圓的“天空之境”了。

    “好了好了，沒問你這些?！闭骡徔焖俚拿榱嗽虑僖谎酆?，扭頭重新看向侍者，皺眉打斷他的話后沖他揮揮手，“你下去吧，有事我們會叫你的?！?/br>
    正說到興頭上的侍者聽了只好閉嘴，沖兩人微微欠身后這才走回原本的位置繼續站著。

    只是回去的路上卻有些犯嘀咕。平時他說這些總能得到些小費，可這兩位太太倒好，一點兒零錢都沒給就把自己打發了。

    嘖，真是吝嗇。

    看樣子……也不是所有的富家太太都是慷慨大方的呀~

    侍者想到這點，又嫌棄的暗地里撇了下嘴。

    但他卻不知道，他離開后月琴和章鈴看著桌上精致又好看的食物，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而紅妹還一無所知的在一邊興致勃勃的說，“話??？我知道剛才那人說的話劇。最近可火了。哎呀……這個圓小姐這么厲害啊……”

    紅妹說到后面，語氣中甚至多了點兒崇拜和向往，頓了頓又看向月琴好奇問，“太太，這個圓小姐您認識嗎？”

    她家的太太也是有錢人，肯定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圓小姐吧？

    但紅妹卻不知道，她這話一出口，立刻沖周圍傳來幾聲非常輕的恥笑聲。

    等紅妹扭頭朝周圍看去時，卻不能確定到底是誰發出的嘲笑聲。

    其實月琴進來的時候便有不少人發現她了，后來侍者口若懸河說著“圓小姐如何如何”的時候，聲音雖不大聲，但要是下了心想聽，還是能聽見些許的。

    再配上月琴那難看的表情，不就顯得特別有意思嗎？

    更有意思的是，這月琴帶進來的鄉下丫頭，居然還問她“圓小姐是誰？”，天吶，這是在傷口撒鹽嗎？這簡直就是捅了月琴一刀不說，還在傷口上轉了一圈的節奏??！

    這也太好笑了。

    所以早就第一時間知道月琴被“趕”出送宋公館，另外住在一小洋樓的眾人，一點兒不吝嗇自己的嘲諷。

    相比之下人家李采春可是有骨氣多了，出了宋公館沒多久就直接和宋先生登報離婚。

    雖說現在不是宋家二姨太，但憑著宋先生給的那些東西，以及在報紙上做出的回應，還有現在依舊住在秦宅等種種痕跡，都能讓人清楚無論是宋穆楠還是秦年雅，對李采春的態度依舊是尊重的。

    哪兒像這個月琴，和被掃地出門還死賴著不撒手有什么區別。

    ……哼，還什么最受寵的三姨太呢。她們現在才算是看明白了。人家宋先生心里，其實也就只裝著宋太太而已~

    至于你月琴，也不過是當初年輕時的鬼迷心竅罷了。

    這世上從來不缺捧高踩低的人，尤其是月琴這么多年頂著個“最受寵三姨娘”的頭銜，還真沒什么朋友。

    更沒秦年雅和李采春那么會做人，現在遇到點兒事沒人幫忙反而取笑，也算是自找的。

    誰叫她當初高樓起時那么眼下無塵呢？

    聽見嗤笑的不僅僅是紅妹，也包括章鈴和月琴。

    章鈴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看著月琴正想開口說什么時，反倒是月琴先一步開了口。

    “小鈴?！痹虑倜偷奶痤^看向章鈴，強扯了個笑說，“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沒辦，就……不陪你先回去了？”

    “??？啊，好?！闭骡徲行┿兜目粗虑冱c頭，頓了頓后才又急忙開口說，“我也有點兒事，不如和三姨太一起走吧？”

    這一出這么一鬧，她現在也待不下去了。

    不如就打著送月琴的借口，一起離開好了。

    月琴點點頭，沉默的站起身和章鈴一起往門口處快步走去。

    逃一般的。

    紅妹見狀很是不解，扭頭朝桌上根本就沒動一口的精致點心又看了一眼后，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快步追上月琴和章鈴兩人。

    等到了門口后兩人便分道揚鑣，章鈴走后反倒是月琴站在街頭一時沒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紅妹遲疑的喚了一聲“太太”，她才微驚后回神。朝紅妹看了一眼輕應了一聲。

    正打算叫紅妹喊黃包車時，卻又頓住，又沉默了一會兒后看向紅妹問，“紅妹，你說你聽說過那話??？”

    “是呀?！奔t妹連連點頭，頓了頓又補充說，“之前我陪小姐逛街的時候，有聽見很多人討論呢。而且前面不遠處，還有一副很大很大的畫報?！?/br>
    紅妹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朝前方指去。惹得月琴也隨之回頭。

    頓了頓后才又開口對紅妹說，“你……帶我去看看吧?！?/br>
    “好！”紅妹沒想那么多，連連點頭后立刻便在前面帶路。

    畫報的位置就在永樂百貨樓下，王松松選了最好的地段打了廣告。保證所有從永樂百貨前經過的人，都能看得清楚。

    此刻月琴便站在畫報面前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紅妹興奮的指著畫報說，“太太您看，就是這個！哇……原來這個也和那位圓小姐有關系啊。她可真厲害?！?/br>
    自從李婉宜被博洋開除，自己搬出宋公館后，月琴便沒怎么出門。她以前在宋公館的時候就有些“不問世事”的性格，消息多是宋圓為了逗她開心所以每天挑些當天發生的好玩兒事說給月琴聽。

    或者偶爾宋穆楠和李采春也會和她聊上幾句。

    這樣才讓月琴沒有太與世隔絕，什么都不知道。

    但現在她搬出來了，又沒有貼心機靈的下人，李婉宜也和她鬧著別扭不愿意和她說話。所以竟然半點不知道這些事。

    哪怕這話劇大賣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上海灘。

    而紅妹的話還沒結束，嘰嘰喳喳的說著“圓小姐”的各種好，“這個圓小姐好像和其他千金小姐不太一樣呢，居然自己找了工作做。我還以為小姐們每天都只需要打扮得美美的，喝喝下午茶，聊聊天什么的。哇……真想見見這位圓小姐?！?/br>
    原本怔忡看著畫報的月琴，卻一下子被紅妹的話觸動，想起了曾經為了讓李婉宜轉去博洋，和宋穆楠起的爭執。

    那個時候……自己是怎么說的呢？

    月琴看著畫報繼續出神。

    ——【人和人原本就是不一樣的，……就像我沒有大姐、二姐的本事，只會待在這院子里繡繡花而已。小圓她能，那是因為她沒生活的壓力鬧著玩兒罷了?！?/br>
    ——【我讓婉宜去博洋讀書，多少也是因為我將自己做不到的那些，依托到了婉宜的身上而已?！?/br>
    是了，她那個時候是這樣說的。

    月琴微垂了眼簾。

    而下一刻另一個許久沒有出現的聲音現在又至內心深處浮了出來——

    ——【娘，只要你想就可以，我娘最厲害了?！?/br>
    笑意盈盈的小模樣，跟著彎起的眼睛，都是那么的可愛乖順。

    突然想到宋圓的月琴竟然有些鼻酸。

    但她立刻深緩的吸了口氣，又在畫報前站了一會兒后，丟下一句“走吧?！北泖鋈晦D身。

    紅妹不明白為什么月琴突然變得失落，只是朝畫報又看了一眼后，這才趕緊轉身跟上。

    而月琴，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現在失落的心情，到底是是在失落什么。

    月琴的失落她自己鬧不清楚，另一邊，在蘇家和小貓咪玩兒的宋圓更是不知道。

    跟她同來的除了薇薇外，還有唐芙。

    唐芙之前聽宋圓一直興致勃勃的說著什么“可可愛了”，“你看見一定會喜歡到和我搶的”時，還相當棄之以鼻。

    她什么貓啊狗的沒見過，博洋的同學一個個家境都好，養只貓養只狗不要太隨意。不僅如此擁有自己的馬匹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非常尋常的事。

    等再過半年，她、宋圓，還有王松松養的賽馬便能參加跑馬廳的賽馬會了。

    所以。一只小貓咪？

    還是一只根本和品種站不上邊，只是普普通通貍花貓的貓，能可愛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