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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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br> 寧寧臉皮薄, 既被他盯得害羞,也擔心有什么人偶然路過, 見到他們倆曖昧的姿勢,因此按在他胸口的手掌稍稍用力, 試圖將裴寂向后推一些:“你先站好?!?/br> 這樣一推,又忍不住身形一滯。 因是夏日,裴寂的衣衫很薄, 隔著一層軟綿綿的布料,她能很清楚地觸碰到對方皮膚的熱度。 尤其手上一用力,甚至能感受到他肌rou堅實的紋理,以及劇烈的心跳。 寧寧被這種奇異的觸感驚得耳朵發燙。 裴寂醉了酒,被她推得向后一個踉蹌,按在肩頭的雙手卻沒松開。 巷道旁的一戶人家亮了燈,光線像霧氣那樣無聲彌漫,浸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頰。 他因喝過酒,眼眶周圍泛著一圈粉紅,好似春日里沾了水的桃花,自眼尾一直蔓延到臉龐,越來越淡,越來越散,襯得淚痣懸墜如血滴,又像被染紅的一滴淚。 裴寂仍是低頭望著她,神色冷冽,語氣里卻透出幾分委屈的意味:“你討厭我?” 醉酒之后的思維簡單又直白,他見自己被寧寧推開,便下意識覺得遭到了嫌棄,本就燥熱難耐的心里愈發難受,灼得胸口悶悶發痛。 寧寧不傻,很快明白了他說出這句話的原因。 無論裴寂本人的邏輯有多么嚴密,她總不能跟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講道理,只好順著他的意思應道:“我怎么會討厭你?” 裴寂皺了皺眉。 他的眼睛黑得純粹,在酒勁影響下暈暈乎乎沒什么神采,卻也因此顯得更加單純無害。寧寧聽見他很小聲地說:“你……你推我?!?/br> “推開就是討厭你呀?” 她之前也喝了點酒,卻并未覺得有多少醉意。 這會兒不知是受了九洲春歸余韻的影響,還是慌亂之下的頭腦發熱,寧寧說著手掌合攏,輕輕抓住裴寂胸前的領口,將他往自己身邊一拉,好笑道:“那我把你拉過來,難道就喜歡你了?” 裴寂微微一愣。 寧寧眼睜睜看著他白玉般的臉龐迅速變得通紅,旋即倉促低下腦袋,竟像是頗為害羞似的,支支吾吾應了聲“唔”。 寧寧一個頭兩個大。 ——你這么不好意思地“唔”什么“唔”??!她才不是那個意思!這是反問句,反問句! 這是句玩笑話,可她忘了,醉酒的人聽不懂玩笑話,總是當真。 托裴寂的福,寧寧也感覺有股無形的火從后腦勺一直燒,把本來就陣陣發熱的臉龐燒得guntang。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我不討厭你?!?/br> 寧寧唯恐他想歪,加重語氣解釋:“無論如何,絕對不會?!?/br> 裴寂的力道終于小了一些,神情幾乎稱得上是“小心翼翼”:“真的?” 寧寧用力點頭:“真的!” 頓了頓,又試探性補充道:“要不,你先把手松開?我送你回客棧休息,我們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兒?!?/br> 滿身浸在黑暗里的少年遲疑片刻,低著頭把雙手挪開。 從來沒有誰喜歡他。 娘親罵他是雜種,同門紛紛嘲笑他的血統,就連獨自流浪時,魔氣發作被陌生人看見,也會被罵罵咧咧地叫做“怪物”。 他才不稀罕那些人的喜歡,更不可能祈求他們的絲毫關心,就算一輩子都是孤零零一個人,也同樣能過下去。 可是……當寧寧說并不討厭的時候,裴寂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開心。 他并非搖尾乞憐的犬類,不會因為一丁點恩惠便死心塌地,之所以會覺得開心,許是因為說出這句話的是她。 只要她不討厭,就夠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在暗暗奢求著一絲絲喜歡,只要一絲絲就好。 “裴寂?” 寧寧見他發呆,習慣性戳了戳裴寂手臂:“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意識一片混沌,稀里糊涂點點頭。 然后被寧寧扯住袖子,輕輕一拉。 眼前濃郁的黑暗頃刻消散,少年被她從巷道的陰影里拉出來,置身于一盞昏黃的明燈之下。 他腳步不穩,順著力道向前趔趄幾步,恰好撲在寧寧懷中。 因為有了方才的那次接觸,她似乎早就做了心理準備,料到會變成這樣。 然而寧寧這回并未不由分說地把裴寂推開,而是輕輕拍了拍他后背,聲音無比貼近他胸膛,回旋在衣衫的褶皺之間,有些悶悶的,也有些無可奈何:“好啦好啦,能自己站起來吧?” 她知道裴寂因童年經歷格外敏感自卑,不想讓他又覺得自己受了厭惡,因此沒有毫不猶豫地推開。 溫柔得讓他不知所措。 哪怕醉著酒,裴寂還是本能地感到心跳加速,游離于神識之外的意識勉強被拽回來一些,在短暫怔愣后直起身子,木著臉點頭。 “我還是扶著你吧?!?/br> 他似乎比之前安分了一些,寧寧伸出手去,順勢扶好裴寂手臂。 少年人的手臂纖細而有力,因多年練劍,生有結實緊繃的肌rou。 她好歹是在二十一世紀長大的根正苗紅好青年,沒有古人那樣強烈的男女大防,但像這樣緊緊與他走在一起,還是會感到緊張。 隨著漸漸走進巷道,周圍的聲音也在慢慢變小,被濃郁墨色吞入腹中。 裴寂走得搖搖晃晃,寧寧小心翼翼跟在他身旁,猝不及防地,突然聽見略帶沙啞的少年音。 “……你不要總是和賀師兄一起?!?/br> 四下極靜,裴寂的這道聲音便也顯得極為突兀和清晰,像粗糙的磨砂經過耳膜,惹來一串莫名的癢。 寧寧一時間愣住。 她疑心著這是不是自己酒后的幻聽,帶了些困惑地側頭抬起眼睛,不偏不倚,恰好對上裴寂眼眸。 他見寧寧怔忪,以為她并沒有聽清。 于是又板著臉,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地重復一遍:“你不要總是和賀師兄一起?!?/br> 這句話一出口,連承影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要是這小子繼續按照現在的趨勢一路狂說,指不定還會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恐怕到了第二日,連見寧寧一面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它的確有一點點,想看到裴寂的那副模樣啦。 作為同甘共苦多年的好兄弟兼好mama,承影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當即壓低了聲音,試探性發問:“等等等等裴小寂,你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嗎?” 按照平時的習慣,裴寂本應該在心里默默回復它。 哪知他竟直接望著寧寧,張口正色道:“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很清楚——特別清楚?!?/br> 寧寧又是一怔。 然后看著跟前的黑衣少年目光悠悠一晃,最終停留在她眼前,眼尾和眼眶都紅得厲害,含糊卻認真地說:“我也可以……陪著你?!?/br> 承影:…… 承影沒眼看,神色扭曲地閉上嘴,后來實在忍不住偷笑,干脆噗噗噗地樂出聲來,在識海中飄來飄去自由飛翔。 哪怕明日等裴寂清醒過來,說不定會惱羞成怒地殺了它,為了此時此刻的快樂,那也超值啊嘻嘻嘻! “我會做飯,會家務,會陪你玩,還會打架砍人——” 他說到一半,大概是覺得“打架砍人”這事兒不太適合在女孩子面前講出來,一時間出現了慌亂的神色,把后來的話吞了回去。 這樣的語氣和神態,幾乎是在撒嬌了。 寧寧懵懵地聽,腦子里一片混亂。 ——這是酒后吐真言還是說胡話?裴寂居然會在意她與賀知洲單獨相處?還有那些做飯家務拔劍砍人……又是什么跟什么? 在恍恍惚惚間,她又聽見裴寂沙沙的嗓音,比之前小了許多,像是貓咪的輕聲低語:“所以,你可以,偶爾來看看我,不要總是和賀師兄在一起?!?/br> 寧寧:…… 寧寧的臉爆炸紅。 她不清楚裴寂的真實想法,然而在這種寂靜昏沉、只有兩個人的巷道里,這樣的言語實在顯得過于曖昧。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心生生發燙,仿佛與身旁少年待在一起的每一個片刻,都會令她身體升溫。 寧寧想離他遠些,卻又擔心裴寂醉了酒,若是沒有他人攙扶,會一個不穩地摔倒。 啊……真是的。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這么仔細地考慮他。 站在巷子里的女孩輕輕抿唇,整個人都被身旁那道高挑的影子籠罩其中。 她匆匆避開裴寂的視線,低不可聞地應了聲:“好?!?/br> 這段路走得極為漫長,好不容易走到客棧,等把裴寂扶上床時,寧寧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覺得如此緊張過,一想到明天裴寂便會清醒,要是他能記得今晚發生的事…… 簡直叫人不敢去往下設想。 這會兒酒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nongnong倦意。裴寂很聽話地乖乖洗漱上了床,把整個身子埋在軟綿綿的被褥里。她剛想道別離開,卻被一把扯住衣袖。 躺在床上的少年已散去了發繩,如瀑黑發盡數傾瀉在雪白床單上。裴寂睜著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一動不動看著她,小半臉頰藏在凹陷下去的枕頭里,像只安靜的鹿。 他和往常一樣,說話還是沒什么情感起伏:“我怕黑?!?/br> 他這時候倒是毫不猶豫說出這件事兒了,之前多倔啊,一個勁地說“只不過是不喜歡黑暗”。 寧寧了然點頭:“我走的時候,不會把燈熄滅?!?/br> 裴寂卻搖了搖腦袋,雙眼一眨不眨,牢牢望著她看。 她心下一頓,這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你想要我留下?” 這這這、這不太好吧。 雖說他們倆之前也有過一起在山洞入眠的經歷,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裴寂沒有反應,唯有一雙波瀾不起的黑眼睛定定看向她。 他這會兒不像之前那樣愛撒嬌,與平日里有了幾分相像,連求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沒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