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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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洲算是明白了,這人雖然看上去是個文藝青年,但其實對那些佛學文獻一竅不通。偶爾引經據典,也不過是挑一些記得的句子,實則壓根就不曉得什么意思。 三秒鐘之前,那個覺得明空有點小帥的他真傻,真的。 “這不行?!?/br> 許曳握了握腰間的長劍,眉頭緊鎖:“我已經計劃好了,待會兒金剛罩破,我就搶先沖出去吸引玄鳥的全部注意力,你們趁機逃跑,不必管我?!?/br> 他說罷深吸一口氣,遞給賀知洲一樣東西。 那居然是張被折疊著的白紙,最外層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遺書第十稿。 下面還有行同樣像狗爬的小字: 蘇師姐不要傷心,雖然我死了,但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夜半孤單的時候看看身后,也許能見到我陪伴著你的影子。 賀知洲:…… 這段話翻譯過來,難道不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老兄你是有多恨這個蘇師姐,臨死前還不忘記給她講鬼故事? 賀知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神情復雜地接過遺書,忽然又聽見明空道:“兩位不必如此悲觀。在順境中修行,永不能成佛,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能否遇見新的機緣?!?/br> 許曳一怔:“機緣?” 年輕的小和尚抬起長睫,黑眸被朝陽映出瑩亮光彩,倒映出天邊的一道白影:“那不就是了嗎?!?/br> 他身旁的兩名劍修同時抬頭,又在同一時間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賀知洲低低喚了一聲:“寧寧!” 只見不遠處的劍光越來越近,比割裂陰陽昏曉的朝陽更為刺目。 一個年輕的姑娘從劍上跳下,在看見他們二人時微微一愣:“你們怎么會在這兒?不是說好了去之前吃魚的河邊匯合嗎?” “我不是恐高——” 不對。 賀知洲話說一半便陡然停下,條件反射地抬頭望一眼天空。 玄鳥的嗅覺與感知能力遠超人類,當初他和許曳剛來這里,就被它發現了蹤跡。 如今寧寧來得毫無防備,加上此時正值白天……那惡獸一定馬上就會聞風而來。 許曳顯然和他想到了一塊兒,當即壓低聲音道:“當心!此處盤踞著食人玄鳥,很可能已經發覺了你的蹤跡!” 寧寧仰起腦袋,環顧天空一圈。 視線所及之處唯有破曉時混沌的蒼穹,云朵慢悠悠地走,連風也尚未醒來,四周安靜得猶如時間靜止,哪有絲毫異樣。 “施主可是帶了珍惜靈植而來?” 明空并未露出困惑的表情,反而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在看見對方點頭之后,緩聲解釋:“玄鳥嗅覺靈敏、感知力強,之所以能在遠處察覺我們的存在,是因為感受到了每個修士體內的靈氣?!?/br> 他頓了頓,留給呆呆的賀知洲一點思考時間:“而圣階的靈植,會散發比修士更為濃郁的氣息,從而將她自身的那部分全然掩蓋——對于身在遠處的玄鳥來說,這位施主與周遭花草并無不同?!?/br> 賀知洲恍然大悟:“吉利服??!” 許曳松了口氣:“你怎么會來這里?古木林海中如何了?” 對于受了傷的自己被賀知洲帶走逃跑一事,他心里十足愧疚。此時見寧寧安然無恙,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來。 “古木林海的萬年龍血樹遭到魔氣侵蝕,好在已經被裴寂解決了?!?/br> 寧寧長話短說:“但他強行破開識海激發潛能,現在情況非常糟糕。蘇清寒師姐說,這里的銀絲仙葉能救他?!?/br> “蘇師姐?”許曳激動得咧嘴笑起來,“你遇上她了?她現在何處?沒有一起來嗎?” 寧寧搖頭:“她在照顧裴寂?!?/br> 想起古木林海中的情形,寧寧不由眸光微暗。 當時她的雙眼被魔氣遮擋,只能聽見周圍大作的狂風與龍吟般的劍嘯,四周盡是血海一樣的濃烈鐵銹味,在眼前魔氣消失的瞬間,耳膜幾乎被一道尖利的哀嚎刺穿。 隨著哀嚎響起,古木林海中駭人的猩紅逐漸消散,慢慢淡化成熟悉的盈盈淺綠。 血霧一點點褪去,龍血樹枝干上的每條褶皺都喇叭裂開,源源不斷的粘稠樹漿將整棵樹染得通紅。張牙舞爪的藤蔓都沒了力氣,被包裹在其間的弟子們紛紛落地。 而在距離龍血樹近在咫尺的地方,身著黑衣的裴寂垂頭而立,幾乎成了個血人。 想來他五臟六腑都受了震蕩,筋脈亦嚴重受損,之所以能挺直脊背站立,全靠那把插在魔核上的長劍支撐。 寧寧想不明白,裴寂為什么要蒙上她的眼睛。 但據蘇師姐說,萬幸她沒有看見當時的場景,否則一定會連續做上好幾天的噩夢。 什么那張樹干上的臉忽然變成了暴怒的表情啦,什么整片林子的血霧和藤蔓都一起朝裴寂那邊涌啦,什么裴寂的眼睛和嘴巴都在流血,表情嚇人得很啦。 無論如何,這場莫名其妙、和原著完全搭不著邊的異變終于得到了解決。但身為解決異變的人,裴寂的情形實在不容樂觀—— 除了嚴重的內傷,他體內的魔氣在那之后猛然上涌,占據了絕大部分身體。 正道修士體內都充斥著純凈的靈力,裴寂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這種靈力與魔氣完全不相容,在身體里彼此沖突,造成的痛苦無異于血管與骨骼被一點點撕裂砸碎,常人恐怕連一瞬間都無法挺過。 但裴寂居然咬著牙,臉色蒼白地硬生生在熬,等寧寧小心翼翼靠近他,甚至聲線低啞地微顫著說了句:“別管我,讓開?!?/br> 天曉得能講出這句話,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力氣。哪怕是不太友好的句子,也讓人沒辦法生氣。 寧寧手里的天心草可解病解毒、蘊養靈獸,對魔氣卻毫無辦法。蘇清寒沉吟片刻后告訴她,要是能找到仙氣天成的銀絲仙葉,或許能逆轉局勢。 于是經過一番商議,由蘇清寒留在林海中照顧裴寂,而寧寧則獨自前往唱月峰,嘗試找尋銀絲仙葉的蹤跡。 “若是身懷天心草,擁有一定的隱蔽能力,說不定施主真能拿到銀絲仙葉?!?/br> 明空聽完來龍去脈,頷首笑笑:“為救同門置身此等險境,如果我是山中一只死去的小鹿,一定會因為這份感人至深的情誼再活過來?!?/br> 賀知洲面無表情地睨他一眼。 這人不應該是個佛修,應該叫他薛定諤的小鹿,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死死生生無窮盡也。 量子和尚,屬實高端。 眾人談話間,明空忽然指尖一動,壓低聲音道:“玄鳥快來了,寧施主務必藏好——我這里有份唱月峰地圖,標注了仙葉的位置,你拿去罷?!?/br> 寧寧點點頭,道謝后接過地圖,閃身至另一邊的樹叢中。 玄鳥如明空所說翩然而至,見金剛罩仍然存在,有些失望地低哼一聲。 它原本打算看了就走,不成想似乎察覺到什么異樣,橘黃色的瞳孔驟然縮起,晃了晃身后火焰般奪目的尾巴。 然后拿鼻子嗅了嗅空氣,爪子往右邊緩緩一挪。 正是寧寧躲藏的方向。 他們這群人自身難保,要是寧寧被這只鳥發現,絕對直接玩完。賀知洲一顆心提到了嗓子口,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對了。 因為給了別人兩片葉子,所以寧寧的那份天心草……只有一半??! 葉子只剩下兩片,氣息自然也就大不如前,無法將她的靈氣全部掩蓋。眼看玄鳥緩緩朝她所在的樹叢踱步而去,賀知洲深吸一口氣,大喊一聲:“等一下!” 玄鳥冷冷扭頭瞥他,不過轉瞬間的功夫,便又別開目光,繼續向前。 對于它這種實力超絕的靈獸而言,普通金丹期修士和地上的小花小草沒什么區別。要是有人走在道上時被野花碰了腳踝,一定也是懶得理會的。 賀知洲一個頭兩個大,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干脆狠下心來豁出去,直接加大音量喊: “別走!其實我乃玄虛劍派……那個、那個天羨子!” 見玄鳥腳步微頓,賀知洲趕緊乘勝追擊:“我在仙魔大戰中受了傷修為大損,現在我痊愈大半,將靈力恢復就可以統治修仙界。只要你不動我們,我就給你記一個大功,來日賞你無數奇珍異寶!” 玄鏡外的天羨子被桂花糕直接噎住,翻著白眼咳。 這番言論實在驚世駭俗,玄鳥沒聽說過“我,秦始皇,打錢”的套路,聞言垂下腦袋,細細將賀知洲打量一番。 它雖然身處秘境,卻也聽聞過天羨子的大名和事跡。眼前的少年雖然氣質與他極像,但畢竟沒有十足把握,很快冷笑道:“黃口小兒,有何證據?” 賀知洲想了想,拿出自己用補丁補補丁的包袱:“這是我的包裹,用了五年?!?/br> 又掀開衣擺,本應該是腰帶的地方,赫然圈著根光溜溜的樹藤:“這是我的腰帶,用了半年?!?/br> 最后把包打開,里面居然歪歪扭扭地繡了幾個大字:“撐住,別窮死了?!?/br> 玄鏡外的曲妃卿第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隨即周圍哈哈聲大起,滿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胡鬧!這是我嗎!” 天羨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是這種形象嗎?” 他義憤填膺,沒想到秘境里的玄鳥雙目渾圓,竟用了十分驚訝的語氣:“你真是天羨子!” 天羨子:…… 玄鳥還在兀自驚訝,賀知洲與藏在樹叢里的寧寧交流了個眼神,暗示她趕緊趁機去找仙葉,由自己拖延時間。小姑娘在一瞬遲疑后點點頭,很快沒了蹤影。 來到異世這么久,賀知洲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曾經是個演員。 還是非常喜歡給自己加戲的演員,由于長相突出,接到的全是愛情戲。 他同時也明白,能在瞬間吸引女人注意力的,一定也是愛情戲。 他蟄伏了這么久,終于有機會展示一下,什么叫做專業特長,什么叫做二十一世紀的智慧。 寧寧,你放心去吧!這只鳥必不可能從此地離開! “我此番來,本是為了找尋仙靈藥草,治療舊疾。萬萬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你?!?/br> 賀知洲傳音入密,讓明空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金剛罩,忍著雙腿的顫抖一步步往前:“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需要嗎?” 這是《大話西游》。 劇情太過匪夷所思,玄鳥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茫然。 然而賀知洲還在繼續向它靠近:“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br> 這是《戀戀筆記本》。 “你清醒一點?!?/br> 玄鳥總算被他穩住,停下了正欲離開的腳步:“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br> 賀知洲低笑一聲,醇厚如酒的嗓音顯得格外誘人。 玄鏡內外,所有人都聽見他說:“要是我天羨子,就好這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