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吃完以后,他們走出了美食城。恰好美食城旁邊就是一座購物廣場,她提議進去逛一逛消消食,他沒有異議地同意了。 大概是太開心了,她渾然忘記了打電話請他出來的另一個目的,而且原則上來說,那個目的才是重點。直到他們從一樓逛到三樓,又正準備乘電梯去四樓的時候,她看到一個打扮清涼入時,氣質跟宋如意很像的卷長發女子從他們身邊經過,她才忽然想起來。 “今天宋如意來我家找過我?!彼龑λf道:“她說……” 她還沒說完,就清楚地看見他的表情變了,本來嘴角還是輕松愜意往上翹的,頓時就隱去了那種微笑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她并不熟悉的沉郁。 “她來找過你?”他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得到她肯定的點頭后,便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br> 他攬著她的肩,沒有預警也沒有遲疑地往購物廣場大門外走去,仿佛這次的行程已經結束了。 莫可有些錯愕,她沒有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傻愣愣地跟著他往外走。 上了車,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很專注地開車,卻很少跟她交談,即使她說什么他也只是偶爾應答一下。她原本就有點手足無措的心情頓時變得更加七上八下起來,并在腦中一遍遍地回憶,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么事,或是說錯了什么話?她能感覺到程否的變化,卻不知道為什么。 她反復回想了好幾遍。之前一直是好好的,似乎是在她提到宋如意的時候他才會這樣的,那么這意味著重點就在宋如意身上了?她曾經跟他提過宋如意這個人,那時候他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為什么現在卻…… 有些事不想不知道,一想就覺得問題重重。宋如意今天來找她,跟她說過的那些話,都昭示著她不是個尋常的女人,小老百姓,也許她真有什么問題,所以才會引得程否如此。 她一時間忐忑不安,噤若寒蟬。 他的車停在她家樓上,他和她一起下了車,并跟著她上了樓。 在樓梯拐角碰見從外面散步回來的張大媽,張大媽眼不停地打量著她身旁的程否,一臉想八卦又不好意思當著人家面八卦的表情,莫可挺直了腰,相當大方坦蕩地介紹道:“這是我朋友?!边@次她沒想張大媽心里會怎么議論他們,她和程否的關系又不是見不得人,而且很可能以后還會時有來往,她管不了也不想管旁人會怎么看。 簡單地介紹完,她便朝張大媽點了個頭,領著程否進自家大門了。大門關上的那一剎,她居然有種全身輕松了的感覺。她跟程否之間是光明正大的,何必要像做賊一樣的偷偷摸摸?以前是因為不確定他是不是偶爾經過這里,跟她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但現在,他們已經是朋友了,說不定,還可能再更進一步?一想到這個,她馬上又暗自唾棄自己想太多。 她仍然給他倒了一杯水,兩人有志一同地坐下沙發。 “說吧,宋如意是怎么來找你的,又跟你說了些什么?”他一只手握著杯子輕啜,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沙發背上,背也松松地往后靠,整個人看上去很親和,也很悠閑。這也是他刻意表現出來的,對于某些人某些話題,用這種宛如閑暇聊天一樣的方式會更容易打開人的心扉,也更容易溝通一點。 她眨了眨眼,稍微回想了一下。事情才發生不久,且宋如意來找她歸根結底不外乎兩個意思:一是希望她諒解侯能,不再對那天的事進行追究;二是關于她家拆遷還建的事。所以她稍稍整理了下語言,一五一十地將經過都告訴了他。 聽完她的話,他并沒有馬上開口,只是抿著唇斂下眼沉默了半晌。他的手指習慣性地在沙發背上輕敲,一下一下地頗有節奏。 侯能被保釋的事他已經確定了,據說保釋他的有關方面給出的理由是他當晚喝酒了,所以是在酒醉的狀態下才會沖動做出了那樣的行為,另外藏毒的事純屬誤會,他完全沒有吸毒史。鑒于傷害并未造成,侯能又有悔改的誠意,所以有關方面希望就此撤訴。當然,對于該做出的賠償和精神賠償,一切都好說。 這一切都非常明顯地昭示,侯能上頭有人。公安局分局礙于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壓力,也隱隱有息事寧人的跡象。 這件事也提醒了程否,檢察院機構也有些他差點遺漏的線索。九年前涂騰被控故意殺人罪,原本定性為故意傷人罪的刑案,在一系列有關人士的cao作下,尤其是那個本來被他打傷的所謂“受害者”因傷重不治而死亡的情況下,最后被最高法院判為故意殺人罪,涂騰也因此鋃鐺入獄。 這件事涉及到涂騰跟他的后母薛憶珊的一些過往,所以自從涂騰從監獄里出來以后,他們便把調查的方向集中到和薛憶珊有關的人上面,但對當初參與受理涂騰刑事案件的檢察院,他們卻都沒有朝那個方面想。 但是侯能的這個意外狀況,卻誤打誤撞地揪出檢察院的某些人,而這也提醒了程否和涂騰,他們調查的對象還有漏網之魚。 侯能本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若不是因為莫可,恐怕這件事就不會發生,更不會那么快地讓他發現到檢察院那邊的疏漏。 對于這一切,老實說,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靜靜地注視著坐在他左手側的莫可,在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緩緩地問:“你是怎么想的?” 她似乎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然后才眼帶迷茫地小聲說:“我……我不知道?!比松袕奈唇洑v過這種事,一時之間她怎么知道怎樣做才是最正確的?原本她的生活一直是風平浪靜的,自從這里要拆遷,所有她從未碰到過的大事小情都發生了,她身邊甚至連個親人都沒有,她能怎么辦呢? 她看見他表情晦暗不明地盯著她,嘴唇緊抿,以為他是在怪她沒有主見,什么事都不會處理,連忙又提高音量道:“所以我才會找你來商量的,兩個人的意見總比一個人要妥當些……吧?” 他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語氣柔和地安撫道:“別緊張,我不是要你決定該怎么做,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任何想法都可以?!彼麚P起嘴角,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這才緩下心來,睇著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皩τ诤钅?,我當然希望他能坐牢,但是我又不確定能不能告倒他,而且我最害怕的是萬一他又回來找我報復呢?如果讓他走得遠遠地,跟我隔得越遠越好,其他的我其實不怎么在乎?!?/br> 她偷偷地覷了眼他的臉,但他正認真耐心地聽她說話,并沒有出現任何不贊同或不高興的神色,她才吁了口氣繼續道:“至于拆遷的事,也許,早點搬走也好吧?雖然我很舍不得這里……”說出這句話,有點像是對她的鳥巢,她這土生土長的地方的一種背叛,心里有某種東西在揪扯,扯得她心口隱隱作痛。 他又一言不發地緘默了,良久,才略微嘶啞地問道:“那么,你是打算接受宋如意提出的建議了?你對她這個人,信任嗎?”他雙眸一瞬不瞬地直視她的眼。 這個問題讓她一震。信任宋如意?她自始至終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者說,對于這位離開多年的老鄰居,她們之間根本無從談起信任不信任。他的這一問,讓她后知后覺地發現,宋如意這個人是什么樣的?她現在在干什么?跟什么樣的人來往?這些她完全一無所知。對于這么一個自己絲毫不清楚底細的人,她怎么就那么容易地接受了她的話?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色彩。他看出了她的動搖,這也是他樂于看到的,理智那一面清楚地告訴他:莫可的晚點搬遷能夠幫助他更多地了解到集資樓拆遷還建的內情,甚至能夠為他調查這里提供身份的隱蔽。但是理智外的那一面卻讓他心生猶豫,如果她多住在這里一天就有多一天危險或不可測意外的話,他是完全不愿看到那種情況發生的。 “還是……等拆到集資樓這邊再說吧?!彼淮_定地說。這片城中村,拆遷辦已經劃好了東西南北中幾個區域,每個區域的拆遷都是有先后順序的,而她所在的這幾棟集資樓,按規劃是最后才會拆除的,畢竟有產權的和沒產權的房子不一樣。 他也明白這一點,但是這么一來就意味著她得在這里住很久,而待在這片要拆遷的地方越久,她的處境可能就越危險。 他想了想,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叭绻悴幌朐僮≡谶@里,可以先搬到我那邊去?!彼姆孔雍艽?,且又是他一個人住,他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搬到你家去?!”她驚呆了,完全沒想到他會提出這么一個主意?!澳闶情_玩笑的吧……”她喃喃道,雖然明知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開這種玩笑,但這句話還是讓她頗有些hold不住。 他非??隙ǖ爻c點頭,而且越想越覺得可行。 他不希望莫可再遇到侯能或者宋如意這樣的人,但是她的房子對他來說還有用處,假如她不住在這里,房子卻是空置的,不是既解決了她身邊潛在的危險又方便了他的行事嗎? 這是一舉數得的好辦法,她沒道理不同意不是嗎? 但是出乎他預料的,她的反應卻大相徑庭?!澳阋野岬侥隳抢锶?,和你一起???不,不……”她像是被嚇到似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然后繞著茶幾不停地轉圈圈?!斑@不行,不行,不太合適……” 她承認對他有好感,甚至稱得上喜歡,但是這并不等于她可以接受他的這種提議。不單單是考慮到男女同居一室的問題,更關鍵的是,她覺得他們目前的關系,并不能說服她接受這種幫助,或者某種程度上相當于是一種“饋贈”,即便他完全是出自好意。 平時偶爾找他拿主意,互相請吃飯什么的也就罷了,住在一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他們之間并不會發生什么事。 不管他怎么說,怎么勸,她的反應只有一個:搖頭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