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嗟
午后的演武場上,樹影裟婆間,急急地掠過兩道身影,凌厲的動作帶動著衣角的飛旋,健敏的躲閃進攻揚起一陣陣塵土。 木劍在空中交擊碰撞,男子干脆利落,鋒芒畢露的劍術叫對面的女子輕皺了眉,極快地來了一招四兩撥千斤來抵擋。 一個攻如疾風驟雨,一個守得滴水不漏。男子的眸中精光暴露,手腕一轉,腳下立馬有了動作,騰空一躍,向女子刺來。這當真是來勢洶洶,無從阻擋! 而女子的嘴邊卻揚起一絲微笑,一個轉身,又一個極快的動作,手中的木劍刺向男子的手,“啪”一聲打落了男子的劍!腳下更是狠狠的伴了男子一腳,男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忙騰空一躍,雖安然蹲倒在地,可女子的劍已抵在了他的脖間。 木劍離他的脖子只有分毫,他幾乎能感覺到那木刺的粗糙,若這真是寶劍,他的脖子怕已留下一道紅痕。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他辛苦練武十多年,雖說劍術不是他擅長的,但他竟會敗于她一介女子?怎么可能?他不信??! 這一瞬間的形式變化,叫一眾學子看呆了眼,怎么可能?馬文才居然會也會??! “你,輸在性子太急!”謝道韞施施然收了劍,很是淡然道。目光卻是落在了人群中,那個桃花公子身上,見‘他’毫無意外之色,便知‘他’早知會是這么個結果。見‘他’沒有插手的意思,她便放了個心,她現在只有與精力對付一個,若再加上一個,那還得了! 祝英憐心中自然是沒有任何意外,馬文才的性子太急,急于求勝,急功近利自然是潰敗。 她抬眸不經意間掃到那鮮衣怒馬少年,怔了怔。那桀驁不馴的少年此刻緊緊地抿著唇,臉色有些發白。他有些呆滯的蹲在那里,微微低著頭,那半張玉面像是進入了黑暗之中,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中有的不僅是不甘和憤怒,更是悲傷和無力,掙扎與冷漠,帶著幾分疲憊…… 原來像馬文才這樣子鮮衣怒馬,驕傲張揚的少年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嗎?這一刻,她感覺好像與他處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里,她碰不到他,只能這么遠遠的看著他,看著他的傷心,看著他的難過,看著他的無力…… 但很快,馬文才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冷硬的一字一字開口,“我不服!” 他轉過頭,那張俊朗的玉面上露出熟悉的嘲諷之色,生硬的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服!” 謝道韞很是冷靜,一點都不意外他會是這樣子的反應,“我知道,你最拿手的是射箭,我一定讓你輸的心服口服!” 馬文才嗤笑一聲,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對上謝道韞深沉的眼眸,揚起一個充滿野性的笑容,“拿我弓箭來!” 黑木的弓箭很快被人拿了過來,放在了他的手心。 少年微微一笑,站在了靶子的對面,修長白皙的手指從箭筒里拎出一根箭,很熟練的搭在弓箭上。 銀色的箭頭發出熠熠寒光,映著少年的雙眸更加冷寒的不可思議,就好像寒冷的夜空上的那一點點寒星,眼底更像是結了冰一樣,那般冷漠而專注。 他鷹隼似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箭靶的紅心,唇角揚起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危險又極盡誘惑,鮮明張揚的叫人移不開眼。 祝英憐有些發怔,不知怎么,口中便吐出這么一句話來,“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九哥,你在說什么?”站在邊上的祝英臺沒有聽清,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有些不確定道,“是《猗嗟》?”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孌兮,清揚婉兮。舞則選兮,射則貫兮。四矢反兮,以御亂兮! ――國風·齊風·猗嗟 《猗嗟》是詩經中的一篇,猗嗟是贊美的意思,而整篇行文也是在贊美人! 便是這個意思,‘這人長得真漂亮,身材高大又頎長。前額方正容顏好,雙目有神多明亮。進退奔走動作巧,射技實在太精良。 這人長得真精神,眼睛美麗又清明。一切儀式已完成,終日射靶不曾停。箭無虛發中靶心,真是我的好外甥。 這人長得真英俊,眉清目秀閃柔光。舞姿端正節奏強,箭出穿靶不空放。四箭同中靶中央,抵御外患有力量!’ 和馬文才現在的情形是有點像。 不過一個怔神,把馬文才的箭已經飛出去了,直直得穿在了紅心之上! 糟了,這下謝先生怎么辦?祝英臺這下便急了,也來不及去思考為什么九姐會去贊美馬文才? “好!” “不愧是文才兄,箭術超群!謝先生,有話可說么?” 周圍響起一陣喝彩之聲,馬文才露出得意之色,輕輕地揚了揚眉頭,抬過頭去看謝道韞是什么反應! “該我了!”謝道韞自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笑笑接過了弓箭。 馬文才不覺得謝道韞能比過自己,而是笑著走到祝英憐的面前,他從小耳力敏銳過人,自是聽到了祝英憐吟的那一首,“你,倒是難得說了真話!” “我一向比較愛說真話!”祝英憐笑笑道,沒有多說。贊美馬文才是一回事,和馬文才的關系又是一回事,敬佩是敬佩,關系是關系,這點她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不過她以為馬文才未必會贏!謝先生怎么會不準備好了再來挑戰馬文才!畢竟馬文才輸了不算什么?她若是輸了,可是有大麻煩。 她的眼中露出興趣盈然的神色,看來待會兒有好戲看了! “先生,該你了!”馬文才和祝英連說完了幾句話,便轉頭挑眉看向了謝道韞??雌饋砥狡匠35囊痪湓?,只不過唇角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總讓人覺得不爽。 謝道韞笑了笑,并不多言,“祝十公子,勞駕你把我的弓箭遞過來?!?/br> 祝英臺見著謝道韞的模樣,心里有些壓抑,低聲應了一下,把一邊的弓箭遞給了謝道韞。顯然,他并不覺得謝道韞可以贏馬文才了。 “謝先生,此局當是文才兄贏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王藍田露出嘲諷的神色。 “沒錯!先生還是認清事實比較好!”秦京生輕蔑笑笑,說道。 謝道韞并未在乎這兩人,輕松寫意的笑笑,拿過祝英臺遞過來的弓箭,很是坦蕩的說道,“還未結束,妄下定論,未免太過果斷了!” 說罷,她輕輕搖了搖頭,很是無奈的模樣。這樣子就像對待自己家里不懂事的小弟弟,小meimei一樣。 “喇!”疾風掠過。 眾人抬眼望去,謝道韞挽著月滿似的長弓,手中白羽的箭,早不見了影子! 而遠處的靶子上,一根箭狠狠地穿透了第一根箭,將第一根箭生生劈成兩半! 在眾人驚嘆不已的時候,謝道韞緊握著的手心松了松,她也算松了口氣,說起來這招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一拼而已。 那被穿透的箭凄慘的落在地上!馬文才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他的瞳孔猛地一縮,臉色發白,有些不穩的后退了幾步。見眾人的目光馬上要匯集到他身上,立馬把神色情緒全部掩去。 卻被祝英連收入眼底。 怎么可能?怎么回事!這個是他最擅長的!他怎么可能輸!他怎么會?。?! “我認輸!”帶著nongnong的不甘與深切的悲哀,少年咬牙切齒的吐出了這么三個字。 春光明媚,而少年的眼光像深淵一般冷,灰心喪氣也無法形容。 謝道韞笑笑,接受了。 少年一揮衣袖,疾步離去。 莫名,謝道韞覺得有些不對的,皺了皺眉,她怎么覺得她好像做錯了什么? 而一邊的祝英憐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馬兄……馬兄!” 馬文才身為男子天生步子比女子大,他又走得快,一時祝英憐也趕不上。 許是被她追的煩了,少年竟一下子停下了步伐,轉過身,一雙鳳眸極不耐煩的看著她,“干什么?” “你,沒事……”祝英憐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馬文才打斷。 “你是在同情我嗎?”馬文才冷冷的吐出這句話,露出熟悉的譏諷厭惡的表情,“同情我這個失敗者!” “我并非此意!”祝英憐并沒有立馬回答他的問題,認真的注視著他的眼眸,一字一句的回答他,“我只是關心你!” “關心!虛情假意!我同你為死敵!你為何關心我?”馬文才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但那雙鳳眸陰寒,像含著一塊寒冰似的。 “雖然如今是死敵,但不代表未來我們會是!”祝英憐輕描淡寫道,“未來我們誰也不知道!但有一點不會變――” 對上他的眼眸,她輕輕笑了,好似千萬花樹開放,“我們是同窗!” “這一點永遠變不了!” “呵!”馬文才冷冷一笑,眸光一閃,右拳似長蛇突襲而出。 好毒的一拳?。?!祝英憐神志一明,迅速把頭偏開,馬文才的拳從她鬢角掠過,好險!所幸她是避開了,可未等她喘過氣來,左肩一陣劇痛,她的步伐一下子不穩,后退了幾步,面色白如薄紙。 她抬眼看到的便是馬文才那張滿是惡意的面孔,死咬著唇,不言不語。 馬文才卻笑得越發燦爛,他剛才說的那一句,不過是聲東擊西,真正的是想拍祝英連傷口之處,也就是他的左肩。他下的手不重,但是也不輕,況且這原本就有傷口之地,被他那么一碰,估計又要復發。 瞧著祝英憐驚怒的樣子,馬文才湊近了些,“我不需要同情!” 少年湊的很近,祝英憐輕而易舉看見了他微紅的眼眶不由得一怔,那雙鳳眼寫滿了微怒驕傲,凌利的像把刀一樣。 “這藥給你,你可以選擇要,也可以選擇不要,就當是我的補償!”馬文才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塞在她手中,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離開了。 是的,馬文才是想交她這個朋友,但是他并不想因為是因為同情他,他忍受不了這個侮辱!雖說這么對祝英憐,他覺得現在就后悔了,但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么做!不為其他,是為男子的尊嚴。 他是馬文才,高高在上的馬文才,不需要這種名為‘同情’東西! 祝英憐傷的其實并不重,她看得出馬文才留了手,這次倒是她自己做的不妥!鬼使神差就出來了!不過馬文才也有點過分,雖說是情理之中。 不過,她苦笑著看著藥瓶,她是真的沒有一點同情的意思!同情誰,也不會同情馬文才吧!這家伙有什么好同情的!現在她覺得她需要被人同情一下,這簡直有點無妄之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