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靈夢(三)
“夫人!” 葉嬤嬤和綠尖沖過來扶住沈柏,沈柏緊緊抓住那個黑袍男子,張嘴想說話,意識卻陷入無盡的暗黑深淵。 再度醒來,沈柏躺在床上,綠尖跪在床邊,眼睛哭得像兩個核桃,見沈柏醒來,立刻大喊:“醒了醒了!夫人終于醒了!” 葉嬤嬤沖進來,隔著屏風,沈柏聽見顧廷戈沉沉的說:“醒了就好,這些時日柏兒好好在屋里將養身子,其他事我會替她做主的?!?/br> 顧廷戈說完便走了,葉嬤嬤的眼眶也是紅的,站在床邊安慰沈柏說:“夫人別生氣,老爺是站在夫人這邊的,雅芝院的人都受了責罰,以后再沒有人敢在夫人面前耍心機了?!?/br> 都受了責罰? 為什么要罰他們呢?她身子重,沒辦法cao持宴席,蘇瀲秋不僅幫忙做了,還做得很好,她不是應該感謝這個好meimei嗎?這要是傳出去像什么話? 沈柏想坐起來,葉嬤嬤和綠尖都把她按住,綠尖哭著哀求:“夫人,你千萬別亂動啊,那些賤人做的好事,等大統領回來一定會查清楚的,夫人先養好腹中的孩兒才是?!?/br> 葉嬤嬤比綠尖冷靜,溫和的說:“大統領寵愛夫人,對夫人腹中的孩子也充滿期待,夫人萬不可因小失大?!?/br> 兩人平日也很關心沈柏的身體,卻不會像現在這樣緊張,沈柏敏銳的問:“孩子怎么了?” 綠尖哭得說不出話,葉嬤嬤嘆了口氣說:“夫人郁結在心,受了刺激,昨日嘔了血,連帶著腹中胎兒也動了胎氣,大夫說了,夫人這些時日一定要放寬心,養好胎才行?!?/br> 動了胎氣? 沈柏伸手撫上肚皮,似是為了回應,腹中胎兒踢了她一腳,隔著肚皮,那一腳穩穩落在她掌心,有點癢。 沈柏心頭大震,突然意識到動了胎氣的意思是,她差點失去這個孩子。 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的骨rou啊,她怎么能因為別的什么人失去這個孩子呢? 沈柏放松身體躺下,對葉嬤嬤和綠尖說:“你們放心吧,這些時日我不會再出院子的,外面不管發生什么都和我沒關系,我會好好養著這個孩子,讓他健健康康的降生,等夫君回來的?!?/br> 聽沈柏這么說,葉嬤嬤和綠尖就放心多了。 兩人又說了許多寬慰沈柏的話,伺候沈柏吃完東西,又幫她按摩了一會兒,見她困了才離開。 沈柏打著哈欠睡下,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看自己,費力的睜開眼睛,發現是昏迷前接住自己那個黑袍男人。 這次她看清楚了,男人臉上戴著一個很奇怪的面具,那面具像長在他臉上的,一半笑著,一半悲苦。 沈柏覺得這面具很眼熟,腦子里卻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 沈柏沒有從男人身上感受到敵意,卻還是本能的托住肚子,警惕的看著男人問:“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大統領府?你想要什么?” 男人沒回答,看著她的眼神很是復雜,沈柏分辨不出他到底想表達什么。 氣氛正微妙著,一串空靈清脆的笛聲傳來,沈柏來不及說話便陷入沉睡,黑袍男人眼睛一瞇,扭頭奔向雅芝院。 還是白日,雅芝院外守著侍衛,里面還有丫鬟婆子在說話,男人如入無人之境,直接進了蘇瀲秋的房間。 屋里,蘇瀲秋只著里衣里褲,披著頭發坐在床上,見到顧恒舟,素手一抬,手里的翠笛如煙消散。 她歪著腦袋,風情萬種的拋了個媚眼,笑著問顧恒舟:“既然進來了,怎么不直接告訴她真相?” 顧恒舟不答反問:“你想對她做什么?” 蘇瀲秋呵呵的笑出聲,無辜道:“什么叫我想對她做什么,靈夢可是她獨有的天賦,只有她自己能發動,若她不想入夢,誰也不能讓她入夢?!?/br> 顧恒舟抿唇,手腕一轉,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劍,寒氣逼人。 蘇瀲秋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露出嘲諷之意,幽幽地說:“你不帶她出去,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靈夢吧?你要是殺了我,她就會永遠被困在這個夢里,再也無法解脫,你可想好了?!?/br> 蘇瀲秋無所畏懼,光明正大的威脅,顧恒舟不為所動,提劍走到床邊,蘇瀲秋繼續說:“其實她如果一直留在這里也有好處,這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面前,一直陪在她身邊,不是嗎?” 顧恒舟不說話,抬手將劍橫在蘇瀲秋脖子上,劍刃極鋒銳,他還沒有用力,蘇瀲秋的脖子上便出現一道艷麗的血痕,聞到血腥味,他臉上的悲喜面立刻發出尖叫和狂笑,那聲音尖銳刺耳,饒是蘇瀲秋也被吵得皺了眉。 她伸手抵著顧恒舟的胸膛,輕聲說:“靈夢會將人心底的執念放大,有的人貪慕虛榮繁華,在夢里就能左右逢源,醉生夢死,有的人喜歡功名權勢,在夢里就能建功立業,揚名立萬,你猜,沈柏的執念是什么?” 沈柏的執念是嫁給顧恒舟,給他生兒育女,讓他沒有后顧之憂。 但這里面不應該出現蘇瀲秋。 顧恒舟手上用力,劍刃切入蘇瀲秋脖子兩寸,傷口已經有些深了,若是有其他人在肯定會驚愕,因為蘇瀲秋脖子上只有一道紅痕,并沒有流血出來。 蘇瀲秋好不害怕,也感受不到痛,她的眉眼慢慢變換,很快變成東方夢晚的樣子,東方夢晚勾唇笑得冷艷,意味深長的說:“你應該聽說過,靈夢會讓人夢想成真,你想在這里殺我很容易,但你難道不好奇她腹中懷的是什么嗎?” 顧恒舟危險的瞇起眼睛,終于開口,冷冷的問:“你對她做了什么?” 他的聲音沙啞極了,這會兒卻夾雜著關心和怒氣。 都變成這樣了,他還是這么愛她呢。 進來之前和尚難道沒有告訴他,心中執念越強,受靈夢的控制就會越大嗎? 蘇瀲秋彎眸笑得更歡,在顧恒舟說話的瞬間,她眸底溢出一縷黑絲,筆直的鉆入悲喜面中,顧恒舟渾身一僵,蘇瀲秋推開脖子上的劍,神態自若的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脖子上的傷痕立刻消失不見。 她傾身湊到顧恒舟面前,蛇一般舔了下他的脖子,蠱惑道:“顧兄,我不要你變成這樣,你回來好不好?” 顧恒舟抓緊手里的劍,試圖抵抗,神智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許多被他刻意塵封的記憶洶涌而來。 他想起活著的時候在太學院看著沈柏總是跟人打架,還瞞著夫子他們逃學,她的武修在太學院總是排在中下,連太學院的墻都翻不過去,有好多次都是他幫忙掩護才沒有被夫子發現。 他是太學院最循規蹈矩的人,誰也想不到他會在暗中幫沈柏打掩護讓她逃學,不過沈柏很聰明,過了幾次便回過味來,不過她也不敢真的來問,只是每次逃學出去看見什么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就會多買一些偷偷放進他的課桌里。 這種互動別人都不知道,只有他們兩個知道,讓他有種隱秘的占有感,就像只有他知道她的秘密一樣。 他知道沈柏的秘密是在很意外的情況下,那個時候他已經提前學完太學院的學業,準備提前休學去靈州赴任,那天午后,他找夫子談完話回家,半路發現沈柏又從太學院偷溜出來,偷偷摸摸進了賭坊。 那個時候他和沈柏的關系一般,甚至有點討厭沈柏咋咋呼呼的模樣,他本來不想管的,但想到那種地方龍蛇混雜,沈柏這小身板兒說不定會出什么事,鬼使神差的便跟了去。 沈柏跑得快,他又對那種地方不熟,找到沈柏的時候,沈柏已經因為出老千被人逮住了。 賭坊的人要宰了她的手以示懲戒,他遠遠看著,打算先嚇她一番,免得她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沈柏巧舌如簧,為了保住自己的手,爺爺都叫了,對方被說動,要她喝一壇酒賠罪。 沈柏立刻點頭答應,等她喝完一壇,那群人卻反悔了,沈柏那時喝得醉醺醺的,無力反抗,眼看要吃虧,他才動手把人解救出來。 他本來是想直接把她送回太傅府,讓沈太傅好好把她教訓一頓的,但沈柏趴在他背上哭得稀里嘩啦,他心一軟,還是把人背回國公府,嫌棄她那一身酒味,直接丟給顧三顧四把她洗干凈,她卻像待宰的豬一樣拼命掙扎,他被氣得不行,黑著臉把人丟進浴桶,強行脫了她的衣服,碰到一手綿軟后,如遭雷擊。 他怎么都沒想到,在先皇后寢殿出生的太傅嫡子,竟然是個女子。 難怪她慢慢的就不長個兒了,比一般男子要矮許多,難怪她手上力道不足,學起武修總是靈活有余,力量欠缺,難怪她不管什么時候生病都要堅持回家,決不讓別的大夫為她診脈。 可她藏著這么大個秘密,怎么還能做到那樣沒心沒肺? 他驚得魂不附體,這人卻借著酒勁兒趴在浴桶里睡著了。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進宮向陛下揭發此事,查清背后的緣由,可這人睡得毫無防備,眼睛還哭得紅撲撲的可憐極了,他怎么也沒邁出那一步。 最后的最后,他還是把人剝干凈裹上被子丟到床上,再讓人把衣服洗了烤干給她穿上,趁她酒還沒醒,把人送回太傅府,順道告了一狀。 第二天沈柏沒來太學院,因為逛賭坊被太傅狠狠教訓了一番,正在祠堂罰跪。 顧恒舟又去見夫子,撤回了自己之前的說法,他沒有提前進營,還是和之前一樣上下學,繼續完成自己的學業。 誰也不知道,他發現了一個怎樣驚人的秘密,更不知道他最后留在太學院那一年,不過是為了護一人周全。 他在感情方面太遲鈍了,從來沒人教過他分辨喜歡,更沒人教過他如何愛人,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是要奉獻在疆場上的,也以為那個叫沈柏的姑娘,會一直沒心沒肺的在瀚京等著他,只要他回京,她總是能叫上一桌好酒好菜,準備一籮筐的新鮮趣事說給他聽。 直到趙稠造反,他帶兵殺回,親眼看見那個姑娘被人一劍捅穿心臟,才猛然驚覺,她早就長成他心底最柔軟不可觸碰的逆鱗。 比起家國天下,他更想護她一世無憂。 顧恒舟踉蹌著后退兩步,蘇瀲秋繼續蠱惑:“顧大統領,你其實也很想知道她最后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吧?就算這一世她愛的人也是你,但兩者的記憶經歷都截然不同,明明是你為她付出得更多,你難道就甘心讓這一世的你坐享其成嗎?” 這是個悖論。 顧恒舟呼吸有點急,喘著氣說:“我們本就是一體的?!?/br> “呵呵……”蘇瀲秋輕蔑的冷笑,“如果你們真的是一體的,同一個空間就不會同時存在你們兩個人了,就像沈柏,你要讓上一世的她活下來,那這一世的她便早就死了,從你戴上悲喜面的那一刻起,你就和人換了命,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你和他又怎么會是一體的呢?” 顧恒舟說不出反駁的話,蘇瀲秋撫上他的臉,眸子猩紅的和他對視,一字一句的說:“這場夢馬上就要結束了,等知道結果以后再殺我也不遲,你難道連這點時間都不敢等嗎?” 這樣近的距離,顧恒舟看清她眸底翻涌的東西,那是無數掙扎絕望的魂靈,像極了當初高高壘在他面前的尸堆。 顧恒舟一怔,不由自主的答道:“好?!?/br> 蘇瀲秋退后,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肆意狂放,等著自己期待許久的好戲開場。 沈柏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沒再出去,她的肚子越來越大,自己翻不了身,腰背總是感覺酸脹還很痛,手腳也都浮腫得厲害,葉嬤嬤和綠尖每天都要費很大一番功夫才能把她扶起來,讓她在屋子里走幾圈。 她睡得不好,眼看顧恒舟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心底也越來越不安。 鎮痛來得比大夫預料的要早兩天,那天沈柏精神不錯,吃過晚飯以后還到院子里逛了一圈,天氣有點冷了,怕她著涼,綠尖去幫她拿披風,剛離開沈柏就感覺肚子開始絞痛,她向來是能忍疼的,卻也是極怕疼的人。 她慌了神,叫綠尖回來,綠尖沒應,葉嬤嬤也不在身邊,叫顧三顧四也沒反應,她一個人站在院子里,像大海里遇到風暴的小舟,孤立無援。 腿間涌出熱流,地上很快積了一灘殷紅的血,她慌得不行,艱難的扶著肚子坐下,眼淚控制不住的往外涌,哭得停不下來。 她想顧兄了,特別希望現在他能陪在她身邊,但事實是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該怎么辦??? 沈柏無助極了,突然想起上一世顧兄在太學院總是幫她打掩護,后來從了軍,每次回京述職都會給她帶東西,還會趁夜翻墻進太傅府教她各種各樣的本領,這一世就不一樣了,她費盡心思想幫他,一開始他老是懷疑她居心不良,害她吃了好多苦頭,如今她嫁給他,他不僅娶了別的女人,明知道她懷了身孕也不早點趕回來陪著她。 這一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是她愛的那個人。 沈柏生了怨念,肚子痛得更厲害,無措的抓住自己的衣擺,指甲嵌進掌心,之前那個穿黑袍戴悲喜面的人突然出現在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沉聲說:“別害怕,深呼吸?!?/br> 沈柏立刻握緊他的手,額頭痛得青筋暴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呼吸。 隨著痛意加深,腦海里突然涌現一些奇怪的畫面。 她看見戴著悲喜面的人拿著刀在殺人,看見有人背對著她坐在高高的尸堆面前,一下又一下執著的鑿磨著頭骨,還有人在她耳邊堅定不移的說:“他要解脫,我要你?!?/br> 是誰? 沈柏神智潰散,腹中再度傳來劇痛,她痛得后仰,眼角溢出淚來,突然想起全部因果。 現在握著她的手,陪在她身邊的,是上一世的顧兄啊。 正想著,綠尖沖到她身邊,葉嬤嬤也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跑回來,歡喜的說:“夫人,再堅持一下,大統領回來啦,你馬上就能見到大統領了!” 顧恒舟……回來了? 沈柏松了口氣,而后心臟一痛,綠尖跪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葉嬤嬤也來扶著她,戴著悲喜面的顧恒舟被擠到一邊。 他戴上悲喜面換她重生,給她想要的圓滿,自己卻像局外人一樣看著她成親、生子,她嫁的是他,卻又分明不是他。 她是圓滿了,那他呢?他要承受著悲喜面的詛咒到什么時候? 沈柏心痛到難以呼吸,穿著銀甲的顧恒舟大步跨進院子,毫不費力的將她抱起來,見她滿臉淚痕,立刻歉疚的說:“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了?!?/br> 沈柏抱住他的脖子,聽見悲喜面發出尖銳的聲音,突然感覺他身上的銀甲冷寒如冰,讓她不敢靠近。 抱著她的顧恒舟,和她喜歡的顧恒舟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如果不是,她現在算什么?將自己的幸福圓滿建立在顧兄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上? 沈柏想不明白,腹中再度傳來劇痛,顧恒舟把她抱回屋里放到床上。 顧三顧四很快請了穩婆來,沈柏難產,從白天生到晚上都沒把孩子生出來。 葉嬤嬤到底有經驗,還能冷靜的在旁邊幫忙,中途給沈柏喂了好幾次參湯讓她積蓄力量。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嬰孩兒的啼哭聲終于打破院子里的沉悶,沈柏聽到哭聲周身的力氣就被抽走,兩眼一黑暈死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身子和屋里都已經被清理干凈,在她身邊安安靜靜躺著一個嬰孩兒,那孩子皮膚白嫩,只是剛出生沒多久,看上去還有些皺巴巴的,不是特別好看。 “是位小姐?!比~嬤嬤在床邊說,用熱帕子幫沈柏擦手,沈柏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偏頭在屋里找了一圈,沒看到顧恒舟,有點失落,葉嬤嬤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連忙寬慰,“大統領一直守著夫人,方才東院來人,說老爺有事要找大統領,大統領這才走的?!?/br> 原是她醒來的不是時候。 沈柏暗忖,看著身側的小孩兒問:“夫君看過女兒了嗎?他開心嗎?” 葉嬤嬤驚訝沈柏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連忙說:“夫人這是說的什么話,這可是大統領的第一個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歡?” 沈柏點頭,莫名的提不起勁兒來。 沒多久顧恒舟就回來了,他讓葉嬤嬤退下,親自照料沈柏,跟沈柏說他又去向陛下求了不少封賞,都送到主院來了,他也知道沈柏這些日子在院子里悶得慌了,等沈柏身子好點,出了月子,他也會陪沈柏去各處游玩。 他的動作輕柔,語氣也很溫和,沈柏聽著聽著心又軟了,對他生不起氣來。 顧恒舟也知道沈柏臨盆那天他回來的有點晚,心里存著歉疚,連著幾天都在家陪著沈柏,而且不僅要照顧沈柏,還要照顧孩子,饒是他這樣沉穩周到的人,也有點手忙腳亂,沈柏全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之前的疑慮又一點點被打消。 這個人就是顧兄啊,只是他在意的一切都在,沒有經歷那些痛苦而已,她從他身上看到過的閃光點一直都在,一直都是值得她托付喜歡的。 在顧恒舟的陪伴下,沈柏慢慢把心態調整過來,過了幾天,顧恒舟還是要去營里處理公務,沈柏照顧孩子沒經驗,難產又虧了很多元氣,沒什么奶水,為了養身體,顧恒舟讓葉嬤嬤幫她找了個信得過的奶娘來幫忙帶孩子。 奶娘是個二十出頭的婦人,生得清麗,低眉順眼一看就是個安分的,沈柏挺喜歡她的,但葉嬤嬤對她的態度并不友好,每次都要限定給孩子喂奶的時間,只要喂完奶立刻就要把孩子抱回沈柏身邊,每次都會折騰得孩子哇哇大哭。 這可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沈柏舍不得讓孩子這么哭,不顧葉嬤嬤反對,把奶娘留在自己房中,方便給孩子喂奶,過了沒幾天,沈柏發現孩子和她一點都不親了。 她雖然沒說什么,但奶娘很是惶恐不安,想盡各種辦法讓孩子和沈柏親近起來。 那孩子長開了一些,小臉軟嫩嫩紅撲撲,眼睛也水汪汪的,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但沈柏越抱她莫名的越是煩躁不喜。 孩子還沒取名字,生下來以后,顧廷戈這個爺爺也從來沒來看過孩子,沈柏知道顧家從來都不是重男輕女的,相反,顧廷戈和顧恒舟都是很喜歡女孩兒的。 就算來主院不方便,顧廷戈也可以讓葉嬤嬤把孩子送到東院去看的,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沈柏越想越覺得奇怪,葉嬤嬤和綠尖卻有各種理由開導她,還想方設法的勸說她放棄帶孩子去見顧廷戈。 好不容易忍到出了月子,沈柏精神也養好了不少,這天故意把顧三顧四和綠尖他們支走,沈柏直接抱著孩子出了主院。 她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原因能讓爺爺不見自己的親孫女。 從主院到東院的距離不算很遠,路上所有的下人看沈柏的眼神都很意外,似乎沒想到她這么快就養好身體,還親自帶著孩子來看顧廷戈。 她是自己來的,沒人提前通報,很奇怪的是東院門口也沒人守著,沈柏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蘇瀲秋柔柔的說:“夫君說了,這件事要先瞞著jiejie,jiejie剛生了孩子,身子還很虛,要是知道我有了身孕,一定會很難過的?!?/br> 沈柏抱著孩子愣在原地,聽見顧廷戈嘆著氣安慰蘇瀲秋,說她是好孩子,受委屈了,等孩子平安降生顧家一定不會虧待她的。 顧廷戈的語氣算不上多熱切,但相當親和,好像蘇瀲秋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顧家的血脈,而沈柏生下來的什么都不算。 胸口怒氣翻涌,沈柏正要進去質問,蘇瀲秋又說:“jiejie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生下來的是個死胎,夫君為了不讓jiejie難過,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找到和jiejie同一日臨盆的產婦騙jiejie,真是用情至深呢?!?/br> 顧廷戈也跟著說:“我雖然不贊同行遠這么做,但孩子既然已經進了顧家的大門,以后我必然也會把她當做顧家的血脈來看,以后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br> 顧廷戈的語氣含了警告,蘇瀲秋立刻應是,沈柏如遭雷擊,踉蹌著抱著孩子離開。 這不是她的女兒,她生了個死胎,而且蘇瀲秋還懷了孩子。 那個孩子可能是誰的?又還會是誰的? 沈柏腦子亂成一團,胸口煞氣翻涌,已經是冬天了,外面紛紛揚揚開始下雪,這是入冬以后第一場雪,沈柏的心情卻比這漫天飛舞的雪花更加凜冽。 她茫然四顧,路過的下人全都驚懼的看著她,不知是在怕她還是在笑話她,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沈柏待不下去,抱著孩子跑出大統領府,大街上人來人往,所有人也都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她,那眼神悲憫,卻又在她看過去的時候,躲瘟疫一樣躲開。 “你們憑什么看我?閉上眼睛!再看信不信我讓人挖了你們的眼!” 沈柏怒吼,失了心智,往前走出去沒多久,腿突然被抱住,奶娘跪在她腳邊不斷哭求著什么,她迷茫的低頭,過了好一會兒,嬰孩兒痛苦的啼哭聲和嘈雜喧鬧的聲音一下子涌入耳中。 低頭,她看見自己的手掐在孩子脖子上,嬰孩兒哭得臉都紫了,奶娘在她腳邊一下又一下的磕頭,求她放過這個孩子,圍觀的百姓對著她指指點點,說她生了個小怪物,被小怪物克瘋了,這會兒要殺了別人的孩子解憤。 那些聲音不斷涌入腦中,像是要把她的靈魂都撕成碎片,沈柏放開孩子的脖子,想要為自己辯解,一個影子掠過,顧三搶走她懷里的孩子,奶娘立刻撲過去抱住孩子。 顧廷戈和蘇瀲秋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出來,顧廷戈皺眉看著沈柏,似乎覺得沈柏今日的做法有點給大統領府丟人。 有蘇瀲秋在,眾人的注意力又轉移到她身上。 沈柏剛出月子,身形臃腫,元氣也還沒養回來,剛剛又受了打擊,憔悴不堪,而蘇瀲秋和剛嫁進大統領府的時候沒什么兩樣,恬靜美好,從容大氣,兩相對比,眾人自是覺得蘇瀲秋比沈柏強多了,也不知道顧恒舟究竟看上沈柏哪一點,竟然放著這么一個大美人在家里不管不問。 葉嬤嬤和綠尖也追出來,綠尖喚了一聲夫人想沖過來,被葉嬤嬤拉住,葉嬤嬤竟是被沈柏癲狂的神情嚇到,不讓綠尖靠近。 沈柏被這一幕刺痛,呵呵的笑出聲。 她現在竟然有這么可怕么?連日夜在她身邊伺候的人都不敢靠近? 喉嚨涌上腥甜,沈柏身子晃了晃,眼看要倒下,街角傳來馬蹄聲,顧恒舟穿著甲衣如同蓋世英雄踏馬而來。 沈柏癡癡地望著他,不明白他們最后怎么會變成這樣。 明明她盼了兩世才盼到自己嫁給他,成為他的妻,怎么他們沒有爭吵沒有疏離,她卻堆了滿腹的委屈? 顧兄,我們怎么會變成這樣? 沈柏在心底問,身體扛到極限,軟軟的向后倒去,倒下的瞬間,她看見顧恒舟踩著馬背騰空而起向她撲來,而她身后出現一雙手,搶先一步將她穩穩托住。 沈柏突然意識到,她一直在追著這一世的顧恒舟跑,而上一世的顧兄一直默默在她身后守著,每次在她撐不下去的時候,都是顧兄在幫她。 原來,顧恒舟是顧恒舟,顧兄是顧兄…… 不能讓旁人看到他的存在,沈柏被護著緩緩落地,顧恒舟也沖到她面前,不由分說的把她抱起來,厲聲對圍觀的人吼:“都給我讓開!” 沈柏無力地靠在顧恒舟胸膛,虛弱的問:“顧恒舟,你是不是騙了我?” 她鮮少這樣連名帶姓的叫他,顧恒舟停下腳步,有些慌亂的看著沈柏,沈柏直勾勾的看著他,眼角不斷涌出淚來,她紅著眼撫上他的臉,像是要把他刻進自己的骨血里。 顧恒舟用盡全身力氣抱緊她,啞著聲說:“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等你養好身子,我什么都告訴你?!?/br> 沈柏無力地收回手,低低的說:“顧恒舟,怎么辦,我好像后悔了?!?/br> 顧恒舟停下,眼神銳利的看著沈柏,問:“你后悔什么?” 沈柏的眼淚流得停不下來,哽咽著說:“我選錯了,我不該重生的,我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柏和顧恒舟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蘇瀲秋眸子瞬間變紅,眸底百鬼翻涌,哭嚎如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