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沈柏是個瘋子!
沈柏說不出話,睜大眼睛一臉無辜的聳聳肩,用靈活的面部表情傳達著一個意思:我怎么可能是故意撞上來的?我又不知道國舅你會在今天回來。 衛如昭轉念一想也覺得不可能,他是昨日才給恒德帝遞了折子說要回宮,沈柏只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怎么會知道他今日回宮?而且他的馬車那么低調,怎么想都只能是巧合。 趙徹和衛如昭一樣,對沈柏有懷疑,卻怎么想都覺得不合理,只能當沈柏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然而他們哪里知道沈柏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上一世衛如昭也是今日回宮給恒德帝賀壽,沈柏正好在街上玩,跟周玨起了口角,兩人當街打起來,衛如昭的馬車正好路過看見他們,亮明身份將兩人帶走,那個時候周德山已經不在世,衛如昭把周玨丟到了國公府,卻把沈柏帶回凌昭宮,親自監督沈柏抄道德經。 沈柏不記得自己幼時在凌昭宮的事,也不記得自己和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國舅曾是交情極好的玩伴,還以為自己犯了大錯,惴惴不安了好幾日,最后衛如昭親自把她送回太傅府,被沈孺修用家法把爪子都打腫了,好幾天沒辦法拿筷子吃飯。 沈柏對這件事印象極深,今天才能撞上衛如昭的馬車。 這會兒她醒了,衛如昭結合之前接收到的信息問沈柏:“你的婢女說你是因為失了清白才要尋死,你是被何人奪了清白?” 沈柏還沒回答,趙徹沉聲道:“這是這小子使的計謀,舅舅萬莫輕信!” 沈柏點點頭,起身端了桌上的茶水用手指蘸了寫字:四殿下對太子殿下甚是輕慢,又折辱于我,此計當煞煞他的銳氣,也是太子殿下所愿。 趙徹擰眉駁斥:“本宮何時讓你如此做了?” 沈柏歪著腦袋訝異的挑眉:可是殿下你也沒明示讓我怎么做啊,不是讓我自己看著辦的意思嗎? 沈柏甩鍋甩得飛快,趙徹抿唇,感覺自己被沈柏將了一軍。 趙稠對沈柏用了私刑是事實,但顧恒舟親自把她從宮中接了出來,這事就有國公府做證,只要沈柏咬住趙稠不放,就夠趙稠喝一壺的了,她卻偏偏要故意鬧自殺,還說什么自己失了清白,活似要跟趙稠斗個你死我活。 這方法未免太過激進,稍不留神局勢就會失控。 衛如昭也在瞬間看明白趙徹并沒有授意沈柏這么做,不由問沈柏:“你以為你用這種法子能扳倒他和他背后的勢力?” 趙稠輕慢囂張自然有他的底氣,沈柏有什么?若是局面失控,趙徹難道還會出面保她? 衛如昭覺得沈柏小小年紀倒是把自己看得挺重的,沈柏搖頭,蘸了茶水在地上寫道:我無意扳倒四殿下,只想讓天下人知道,皇家愧對沈家! 最后一筆落下,衛如昭眼眸微怔,趙徹臉上的表情也僵住。 沈柏跪在地上,背脊挺直,舌頭劇痛,小臉發白,眉眼卻彎著,帶著純良無害的笑。 她鬧了這一出,很快整個瀚京的人都會知道她被四皇子折辱曾幾次尋死,但皇家不會處置四皇子,這件事甚至會無疾而終,她雖然會淪為整個瀚京的笑話,但所有人也會知道,皇家對不起沈孺修這個兩朝老臣。 沈孺修做太傅這些年,桃李滿天下,在民間德望頗高,沈家又是書香世家,皇家卻縱容四皇子折辱他唯一的兒子,若皇家不好好補償沈家,豈不是會寒了不少賢能之士的心? 而且這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 外人不知的,沈柏在先皇后寢殿一出生就被指鳳為凰,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享受自己真正的人生。 皇家愧對沈家的,可不止一樁半件。 衛如昭直勾勾的盯著沈柏,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小小年紀,心機就已經深重到讓他看不清了。 半晌,趙徹終于回過神來,他面色冷沉,狐疑的瞪著沈柏:“你要天下人知道皇家愧對沈家做什么?” 沈柏在地上寫道:這樣我就可以更好的為太子殿下做事了呀。 還有什么比皇家的虧欠更好用的武器? 因為皇家虧欠她,偶爾她做一點稍微出格的事,皇家為了面子上過得去,也要偏袒她幾分,多么理直氣壯啊。 沈柏的理由找得很好,活似她天生就是為了趙徹而活的,但趙徹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這個叫沈柏的人,也并不完全像之前表現的那樣合他的心意,反而有些脫離他的掌控。 趙徹覺得這樣很不好,眉心皺得死緊,衛如昭看得分明,讓沈柏先下去休息,等她離開才問趙徹:“你讓她去試探趙稠之前,沒跟她商量過計劃?” 趙徹還想重提舅舅的身份,衛如昭說:“睿玄,這些話我只問你一遍,你若是不愿意說就罷了?!?/br> 衛如昭說完攤開右手,趙徹把佛珠還給他,低聲道:“侄兒還在試探她的能力?!?/br> 衛如昭掀眸犀銳的看著他:“你不相信她的能力,敢欽點她隨行一起去東恒國?” 趙徹皺眉不確定的說:“就算她能力不錯,可他喜歡的人是顧恒舟,舅舅……” 衛如昭一針見血:“你是不信任她還是不信任顧恒舟?” 趙徹被刺痛,眼底浮起浮躁,沉聲說:“舅舅,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在東恒國的時候,顧恒舟和他一起墜江了,顧恒舟他……” “睿玄?!毙l如昭輕喚一聲,把手里的佛珠放到旁邊幾上,篤定的說出結論,“你對她動心了?!?/br> 趙徹想也沒想立刻否認:“舅舅,他是男子,我怎么可能對他動心???” 衛如昭神色平靜,問:“那你是何時知道她是女兒身的?” 趙徹啞然,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突然有種無處遁形的窘迫感。 衛如昭并不和趙徹爭論這件事,這十年他看了許多佛經,也看了許多到寺廟祈福的眾生百態,當局者迷總是不會承認自己的真實心境。 心動沒動,豈是嘴上承不承認能決定的? 衛如昭拿起一顆佛珠用袖子細細的擦拭,對趙徹說:“這世上最不可控制的就是人心,睿玄你身為儲君,應該深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她是jiejie選給你的利器,顧恒舟則是陛下精心為你栽培的國之重器,你若是不好好用,只會平白浪費他們的一番苦心,最后傷人傷己?!?/br> 這是這十年間,衛如昭第一次主動提起先皇后,他語重心長,完全是真心為趙徹著想。 趙徹抿唇,半晌沖衛如昭拱手說:“睿玄謝舅舅指點,以后我不會再這樣了?!?/br> 衛如昭繼續擦著佛珠,不再言語,氣氛有點僵,趙徹沒再提其他事,溫聲說:“舅舅,一會兒讓人尋了上好的繩子來替您把佛珠重新串上,這一路您奔波勞累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吧?!?/br> 衛如昭還是沒說話,趙徹鞠躬行禮:“那睿玄先退下了?!?/br> 趙徹走出房間,小貝立刻迎上來,趙徹看了沈柏所在的房間一眼,拂袖大步走出凌昭宮。 小貝快步跟上,出了宮門后忍不住小聲問:“殿下,這幾日就讓沈少爺住這里嗎?沈少爺那性子,會不會打攪國舅清修?” 趙徹冷笑:“她都快成啞巴了,還能怎么打攪舅舅?” 小貝點頭,知道沈柏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讓趙徹有點生氣,嘴里小聲嘀咕:“沈少爺這次鬧出來的動靜也太大了,關鍵是他把自己傷成這樣,也奈何不了其他人,這不是損己利人么?” 趙徹提步上了轎攆,眸光冷沉的看著遠方說:“她既然有膽子搭臺子,本宮就看她會演出一場怎樣精彩絕倫的戲來!” 宮人抬起轎攆往熠辰宮走,與此同時,國公府里,顧三剛回到府上,沈柏咬舌自盡沖撞了國舅的消息就傳到葉晚玉和顧恒修耳中,顧恒修放下手里的筆,唇角勾起溫和的笑,淡淡道:“時機到了?!?/br> 一個時辰后,各大茶樓客棧的說書先生全都說起了一樁辛秘,當朝太傅獨子沈柏腦子有問題,癡戀鎮國公世子,被世子拒絕后,竟移情別戀,愛上了四皇子,前幾日不知廉恥自薦枕席,被四皇子義正言辭的呵斥,顏面無存,開始自尋短見。 瀚京是整個昭陵民風最開化的地方,城中百姓卻也鮮少聽到男子與男子的愛恨糾葛,傳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勾起好奇來,這沈少爺家世不俗,容貌也不俗,怎么就喜歡上男子了? 眾口鑠金,一時有千奇百怪的流言傳出來。 有人說沈柏娘親早逝,缺乏母愛,所以性子自幼便與常人不同,喜歡男子也不足為奇。 還有人說沈柏是在先皇后寢殿出生的,還在宮中嬌養了四年,見慣了宮里的榮華富貴,過不了太傅府的清貧生活,便想以這種方式攀附權貴。 更有甚者說,沈柏只是以此為借口,故意抹黑四殿下名聲。 反正不管怎么說,被卷入流言蜚語漩渦之中的,除了一心求死的沈柏,就是四皇子殿下了。 百姓討論得熱火朝天,當事人之一的親爹卻還一無所知,好不容易下了朝,沈孺修沒敢停留,步子邁得又大又快,第一個從玄武門沖出來,沒看見茶白和沈家的小廝守在宮門口,沈孺修暗暗松了口氣,正準備上馬車回太傅府叫幾個小廝一起去國公府把沈柏捆回家,一個禁衛軍上前對他說:“太傅大人,太子殿下方才派人來傳話,說沈少爺要在凌昭宮住些時日,請太傅不要擔憂?!?/br> 太子殿下,凌昭宮。 這兩個關鍵詞像針一樣扎進沈孺修腦子里,他壓下驚訝問:“犬子怎么會在凌昭宮?莫非是國舅回京了?” 那人如實回答:“太傅所料不錯,國舅今日回京,路上正好碰見沈少爺,發生了點意外,沈少爺便隨國舅一起回宮了?!?/br> 沈孺修眼角抽了抽,想象不到時什么樣的意外能讓國舅把沈柏一起帶回宮里。 好在這幾日沈孺修的心臟已經被沈柏刺激得強大了不少,他很快恢復冷靜,拱手道謝:“有勞傳達,犬子和國舅待在一起,老臣就放心了?!?/br> 那禁衛軍說完離開,沈孺修坐上馬車回太傅府,剛下馬車門房就著急的跑過來問:“老爺,聽說今天少爺當街咬舌自盡了,少爺沒事吧?” 沈孺修面無表情,門房又擔憂道:“聽說少爺移情別戀喜歡上四殿下,還要自薦枕席,卻被四殿下拒絕了,這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以后少爺可還怎么議親???” 沈孺修問:“誰說少爺喜歡四殿下的?” 沈孺修的語氣冷沉,很是嚴厲,門房猶豫了一下才說:“整個瀚京的百姓都知道了,老爺難道還不知道?” 呵呵,老爺一直在上朝,老爺什么都不知道! 沈孺修現在總算知道沈柏剛從東恒國回來讓他告假在家休養幾天是為什么了。 這個逆子,還真是想把他氣死才肯罷休! 沈孺修沉著臉往屋里走,冷聲命令:“這幾日閉門謝客,任何人登門都不見,外面有什么風言風語我不管,府上若是有人敢亂嚼舌根,我定不輕饒?!?/br> 沈孺修從來沒用這么兇的語氣說過話,門房被震住,連連點頭應是,把他剛剛說的話傳下去。 早朝后,顧恒舟和顧廷戈被恒德帝留下。 還有半個月就是恒德帝大壽,十日內,各國使臣團都會趕到瀚京,周德山和周玨今日回京,瀚京校尉營會協助巡夜司維護城里的秩序,保護驛站各國使臣的安危。 但使臣團里身份高貴一點的還是要住在宮里,恒德帝讓顧廷戈和顧恒舟即日起也先住在宮里,方便隨時傳召護駕,又給了兩人一人一塊金令,若有突發情況兩人可憑此令調動宮里的禁衛軍。 顧廷戈和顧恒舟領了金令謝恩,直接被宮人帶到承宣宮。 兩人離開不久,宮人來稟告,說國舅已經安全回宮,在凌昭宮住下。 恒德帝已經十年沒見到衛如昭,猛然聽見他已經回到凌昭宮,還有些許不真實的感。 恒德帝繼續處理案上積壓的奏折,吩咐宮人將午膳擺在凌昭宮,凌昭宮的人得了令很快忙活起來。 凌昭宮的宮人忙得腳不沾地,衛如昭和沈柏卻一個坐著一個躺著,悠然得不行。 茶白頭一回進宮,還沒從親眼見到太子殿下和當朝國舅的事實中回過神來,又聽說陛下要來這里用午膳,頓覺不安,一直在屋里轉來轉去,沈柏被她轉得眼花,索性闔上眼睛睡覺。 茶白做不到這樣氣定神閑,忍不住跪到床邊問沈柏:“少爺,咱們什么時候回家???” 沈柏說不出話,抓著茶白的手在她掌心寫下兩個字:不急。 茶白哪能不急啊,她壓低聲音說:“少爺,這宮里都是頂頂金貴的主,奴婢沒學過什么規矩,若是不小心沖撞了貴人怎么辦?” 她本是睦州城最普通不過的風塵女子,見過最大的官爺就是睦州州府,之前腦袋發熱才會要求一起進宮,如今看見沈柏醒來沒事,便止不住的后怕心悸。 沈柏知道她很害怕,拍拍她的手背沖她勾唇笑笑,安慰的在她掌心寫道:別怕,小爺保你無事。 沈柏的眼眸明亮,眸底沒有絲毫懼意,反而如同星火,但凡有一絲可能,就會燎原。 茶白懸著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少爺不是一般人,睦州州府和校尉那樣作惡多端的人都被扳倒了,還有什么事能難得到她呢? 午時一刻,恒德帝才處理完奏折跨進凌昭宮,宮人紛紛福身行禮,恒德帝皆抬手示意他們免了,徑直走進寢臥。 衛如昭穿著一襲灰白的僧衣坐在外間,桌上已擺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每一樣菜都做得很精致,仔細一看卻都是素齋。 衛如昭今年才二十三,三歲時便被先皇后接入宮中,也算是恒德帝看著長大的,他與先皇后感情深厚,愛屋及烏,恒德帝也把他當親弟弟看待,如今他長大成人,五官卻和先皇后有五六分相似。 只是他到底是男子,五官更為深挺,多了堅韌少了柔婉,不似先皇后那般嫻靜美好。 恒德帝還是看得晃了神,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到桌邊坐下,溫聲道:“這幾日政務太多,朕一時忙得忘了時辰,讓如昭久等了,快過來坐下吃飯吧?!?/br> 衛如昭走到恒德帝對面坐下,態度比面對趙徹時更為冷淡,漠然提醒:“陛下,我現在法號凈心?!?/br> 恒德帝心中有愧,聽到衛如昭的話,并未生氣,只是有些難過,連忙改口:“凈心師父,快嘗嘗這些齋飯合不合口味,若是不合口味,直接讓人撤了重做?!?/br> 衛如昭淡淡的說:“飽腹即可,出家之人并不注重口腹之欲?!?/br> “說的也是?!焙愕碌埸c頭,夾了一筷子菜到衛如昭碗里,沒話找話,“你十年沒回來了,城里各處有不少變化,朕安排人在城中各處逛逛,如何?” 衛如昭垂眸不語,只悶頭吃東西。 恒德帝見他如此,心中更是感慨萬千,這孩子現在看破紅塵的樣子有多老氣橫秋,當初年少成名、天資卓絕的樣子就有多讓人惋惜不平。 他才二十三歲,人生還有無限可能,若是一直與青燈古佛長伴,該有可惜啊。 恒德帝越想越覺得難受,問衛如昭:“如昭難得回來一次,可有什么想要達成的心愿?” “我的心愿只有一個?!毙l如昭說,不等恒德帝回答又道,“陛下滿足不了我的心愿,不然十年前也不會同意讓我去云山寺清修?!?/br> 他是為數不多幾個知道先皇后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謀害的人,他唯一的心愿是為先皇后查明真相,讓兇手抵命。 舊事重提,恒德帝重重嘆了口氣,說:“如昭,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你還不能放下嗎?” 衛如昭咀嚼的動作一頓,眼底浮起陰翳。 十年光陰很長,足夠他跪爛五個蒲團,敲爛六個木魚,十年光陰也很短,仿佛彈指一揮間,他放下了俗世名利,富貴榮華,卻怎么也放不下那一段前塵往事。 衛家沒落了他可以視而不見,親侄兒被朝政糾纏忙得焦頭爛額他也可以袖手旁觀,唯獨長姐的死,是他避不開也躲不過的魔障。 衛如昭問:“陛下,難道你已經放下了嗎?” 那個付出一切愛著你,陪你坐上皇位,和你一起出宮微服私訪,把全身心都系在你身上的人,被你放下了嗎? 衛如昭眼眸亮得驚人,恒德帝竟被看得不敢與他對視,移開目光說:“如昭,朕一直沒有另立新后?!?/br> 言下之意就是,他從來都沒有忘記先皇后。 和恒德帝一起談到這個話題,衛如昭身上的平和安寧被悉數打破,被強行壓下的陰寒戾氣尖銳的冒出來,他邪肆的問:“整個昭陵,還有誰配坐上后位?” 恒德帝面露驚愕,被衛如昭前后巨大的反差驚到,仿佛又看到十年前那個年僅十三歲的小孩兒,拿著剪刀哭著喊著要刺殺他的樣子。 這十年清修只是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溫和平靜的假象,在這假象之下,被鎮壓著的靈魂依然滿腹仇恨怨怒,一旦被激怒便會沖破鎮壓,化為惡魔。 恒德帝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衛如昭也意識到自己失態,慢慢的一點點收斂好自己的情緒,戴上慈悲冷漠的面具,溫聲說:“我在回宮路上遇到沈太傅的兒子,我把她帶進宮了?!?/br> 恒德帝訝然問:“沈柏現在在凌昭宮?” 衛如昭點頭,恒德帝讓人把沈柏叫來。 片刻后,沈柏進屋,舌頭還很痛,她的小臉發白,整個人也懨懨的沒什么精神,像是經歷了多么痛苦絕望的事,再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沈柏這形象和之前從東恒國剛回來時的意氣風發截然不同,恒德帝問:“沈小郎,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沈柏是帶著茶白一起進來的,先跪下向恒德帝和衛如昭磕頭行禮,茶白跟著跪下,強壓著害怕開口:“請陛下恕罪,我家少爺舌頭受了重傷,三個月內都說不出話來?!?/br> 三個月都說不出話,這還真是想死? 恒德帝擰眉,對沈柏招招手道:“過來讓朕瞧瞧?!?/br> 沈柏走到恒德帝面前,她割過腕,傷口結了痂,沒再纏紗布,一眼就能看見猙獰可怖的傷痕,再看脖子也還是一片紫紅的勒痕,不用旁人開口也知道她懸過梁。 尋死的法子還用得不少。 恒德帝把一切盡收眼底,掀眸問沈柏:“不想活了?” 沈柏點點頭,隨后又搖頭,怯怯的看向衛如昭,像快要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表情很是生動靈活,不用張口也能完美表達出心里的想法。 她這是想出家了。 恒德帝看明白沈柏的意思,卻故作不知,沉沉開口:“太傅說前些日子苛責了你幾句,你就想不開要尋死,也不怕背上不孝的罪名?” 昭陵最是重孝道,若是背上不孝的罪名,是要當眾受鞭刑的。 沈柏立刻跪下,恒德帝沒有放出多少威壓,但茶白已被嚇得肩膀顫抖,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屋里安靜沉悶,沈柏說不出話,不像平日那般巧舌如簧,就這么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老實得讓人甚至覺得有點可憐。 就這么個小孩兒,自己鉆進死胡同想不明白要死要活的,誰還能真的把她吊起來打一頓么? 恒德帝垂眸睨著沈柏,沉沉道:“你娘去得早,你在先皇后膝下養了四年,也算是朕看著長大的,平日耍點小性子不管你也就算了,別真玩兒命的折騰,最后傷的都是關心你的人?!?/br> 恒德帝半是警告半是開解,這次從東恒國回來,趙徹對沈柏的評價挺高的,恒德帝也覺得這小孩兒有點本事,好好培養一下,等趙徹繼位,能成為一個好的臣子,若非如此,恒德帝也不愿意管沈柏這個小屁孩兒。 沈柏點頭示意自己把這話聽進去了,恒德帝找不到話題聊,屋里又變得一片沉寂。 屋里三人,一個看破紅塵,一個生無可戀,還有一個膽小怕事被嚇得發抖,恒德帝很快沒了食欲,飯也沒吃幾口便起身離開。 等他走遠,衛如昭溫聲說:“起來吧?!?/br> 沈柏立刻站起來,然后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飯菜。 折騰了這么久,她餓了。 衛如昭清修多年,沒那么多規矩,對沈柏說:“坐下吃吧?!?/br> 沈柏立刻坐下,茶白擔心她會傷到自己,連忙說:“少爺,張太醫說了,這三個月你的飲食要清淡,只能吃一些流食,奴婢給您盛碗粥墊墊吧?!?/br> 桌上的菜煎炒蒸炸樣樣都有,就是沒一樣沈柏能吃的。 沈柏舌頭痛得厲害,只能壓下失望點點頭。 等茶白離開,衛如昭開口:“你將自己傷到連話都說不出來,怎么達成自己的目的?” 沈柏咽了口口水,蘸了恒德帝喝過的茶在桌上寫道:魑魅魍魎比比皆是,自有人替我言語。 天氣冷,寫在桌上的字一時半會兒不會干,等衛如昭看完,沈柏立刻擼起袖子把字跡擦干。 衛如昭咀嚼著嘴里的東西,突然有點期待,想知道這個看上去才十四五的小孩兒會借誰的手攪動瀚京的腥風血雨。 舌頭痛得厲害,沈柏吃一碗粥都吃得滿頭大汗,吃完小臉煞白,冷汗淋漓,茶白又給她上了一次藥。 藥剛上完,小貝又來了凌昭宮,用檀木托盤呈上一扎雪蠶絲,跪在衛如昭面前說:“這是去年越西進貢的雪蠶絲,雪蠶絲極為柔韌,不易損壞,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找來給國舅串佛珠的?!?/br> 真正信佛之人,佛在心中,在骨血里,并不在這些外物之上。 衛如昭神色波瀾不驚,說:“放下吧?!?/br> 小貝放下雪蠶絲離開,衛如昭沒喚宮人,自己拿起雪蠶絲就想串佛珠,沈柏眼珠轉了轉,屈著手指在桌上叩了兩下,等衛如昭看向自己,扯下幾根頭發靈活的編了個花樣。 雪蠶絲這么好的東西,就這么直接拿來串佛珠,也未免太浪費了吧。 衛如昭看明白沈柏的意圖,把雪蠶絲和佛珠都交給沈柏,沈柏立刻上手編起串珠來。 她動作麻溜,認真做起事來倒是比?;拥臅r候要順眼許多。 衛如昭忍不住多看了她一會兒,想起多年前長姐總是將她抱在懷里,表情又是憐惜又是心疼,疼她比疼趙徹還多。 若是長姐能活到現在,看見心機如此深重的她,應該能少很多愧疚吧。 想到這里,衛如昭開口問:“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茶白還在這里,他卻沒有絲毫顧忌,沈柏抬頭,看向他的眸光澄澈明亮,而后毫無預兆的彎眸笑起,搖了搖頭。 她沒有想問的,也不想問他。 衛如昭太久沒從一個人身上看到如此明媚的笑容,心臟被輕輕擊中,他好像白白參了十年的佛,不及眼前這個少年看得通透活得透徹。 沈柏與趙稠的愛恨情仇傳遍整個瀚京,所有人都很好奇沈少爺和四皇子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當天晚上,瀚京所有人的院子里都被丟了一本畫冊。 比起千奇百怪的傳言,畫冊對整個事件的描述要清晰直白得多。 可惜這畫冊沒有前因后果,并不是什么正經畫冊,里面的內容頗有些不堪入目,冊子上畫了兩個男人,兩人衣衫半解,在一個寬大精致的屋子里正做著讓人浮想聯翩的事。 不過作畫之人極有技巧,不該露的地方一點沒露,只是一個身量較小的人被總是被壓著,施暴之人從未露臉,兩人大多數時候都是背影,只有最后兩頁,被壓迫的人才露了小半張臉。 那小半張臉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耗費了作畫之人十分精力,將屈辱不堪、痛苦掙扎表現得淋漓盡致,若是熟悉沈柏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最后冊子上露出來那小半張臉是她。 這畫冊第二日就呈到了恒德帝案上。 恒德帝只看了一眼就震怒,將趙稠喚到御書房。 恒德帝鮮少單獨召見趙稠,趙稠這些時日一直暗中派人觀察著沈柏的動向,大概猜到恒德帝可能是因為沈柏幾次三番的鬧自殺和城里的風言風語找自己,心里并不害怕,到御書房以后恭敬行禮道:“景淵拜見父皇?!?/br> 那日淑妃幫顧恒舟從迎澤宮把沈柏帶走,趙稠回宮后大發雷霆,把那夜值守的宮人全都秘密處決,還想給淑妃一點教訓,沒想到淑妃自那日后便稱病不起,連恒德帝召寢都拒了,自然也不會去給德妃請安,只能給內務監施壓,讓他們使點小絆子給淑妃添堵。 趙稠知道沈柏有點邪性,但也篤定沈柏只是個小小的探花郎,就算咽不下這口氣,也只能被摁頭吃了這個暗虧。 他只是沒想到沈柏一聲不吭鬧起了自殺,還放出風聲說是移情別戀,自薦枕席失敗以后才這樣的。 這不是自毀名聲嗎? 趙稠覺得沈柏是被凍了一晚上發高熱把腦子燒糊涂了。 恒德帝問趙稠:“這兩日瀚上京里的人都在討論什么你聽到了嗎?” 恒德帝語氣冷沉,迫得人胸口發疼,趙稠坦白回答:“知道,沈家那小子瘋了,一邊鬧自殺,一邊傳出謠言詆毀兒子的名聲?!?/br> 恒德帝面色一沉,將案上的畫冊砸到趙稠身上:“這也是他刻意詆毀???” 恒德帝手上力道不輕,那畫冊正好砸到趙稠臉上,像是狠狠給了趙稠一巴掌,趙稠臉疼得厲害,翻開畫冊一看,正好看到畫上兩人相擁著抵在桌上,被抵在桌上那人緊緊抱著另外一人的脖子,手臂細長,腿也細長好看,衣服退到腿彎,沒有露臉,卻已艷得勾人魂魄。 趙稠看得愣住,原本還想發火,這會兒火氣壓下去一半,滿腦子的念頭都是想把作畫之人的畫作都找出來看看。 趙稠不是不懂人事的少年,他看了一眼就有點心神蕩漾,不解的抬頭問恒德帝:“父皇給兒子看這個做什么?” 恒德帝冷笑著問:“看不懂?” 恒德帝的語氣已經染上幾分危險,趙稠心里咯噔一下,又翻開畫冊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終于驚醒,發現畫里的背景是迎澤宮,幾乎每一張圖的背景里,都有一個眼熟的玉瓶,正是之前太后賜給他,昭陵第一任皇后用過的絕世珍品,沈柏到迎澤宮那日,那玉瓶已經被他親手打碎。 趙稠驚出一身冷汗,這才發現冊子上施暴那人,無論從身形還是裝束都和他有七八分像。 十七八的少年,正是最年少氣盛的年紀,宮里伺候的宮娥又個個好看,趙稠碰上喜歡的便會弄到自己床上,這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總有德妃幫他善后,但以這種方式捅到恒德帝面前就很上不得臺面了。 趙稠合上畫冊,立刻道:“父皇,這是沈家那小子的陰謀,這定是他畫來報復兒子的!” 恒德帝反問:“報復你?畫冊上你從頭到尾都沒露臉,誰會蠢到用這種方式報復人?” 趙稠不相信,把畫冊拿起來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的確沒有一幅圖是讓他露了臉的,反而是最后兩頁,被欺壓的人露了小半張臉,正含著淚望著畫外之人,無聲的控訴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這更像是趙稠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對沈柏施暴之時讓畫師在旁邊觀看,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故意羞辱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