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是個寒冷的春節，氣溫跌倒了0度以下，可老天吝嗇沒有降下瑞雪。盡管如此，人們過節的熱情不減，除夕夜放了一夜鞭炮，紅色的鋪滿大街小巷。到第二天早上，大街上已經被清掃干凈，一片紙屑都沒有。新聞里說著京城的廟會人滿為患，看著鏡頭里人頭攢動，可門外馬路上冷冷清清。

    我和高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不停的換臺，怎么播都是春節聯歡晚會。他找到一些地方臺播放的往期節目，便會停下來看兩眼。我被他換臺換得眼暈，搶過遙控器沒好氣地問：“你干嘛呢，到底看哪個?！?/br>
    他湊到我耳邊問：“小明星過去沒上過春晚嗎，我找他的節目呢?！?/br>
    我狠狠拍了他一下：“你別給我惹事啊。今年沒他的節目，他年前就去美國了?！?/br>
    “去美國干嘛？”高盛剝了一個橘子放進嘴里說，“他美國人??？”

    “好像算是?！蔽易聊ブ?，“他父母都在美國，他這次去考試，要在美國念大學?！?/br>
    “對對，學汽車工程對吧。我看了，還說他物理競賽落榜了?！彼素缘恼f，“沒想到，他跟你學物理，居然還有機會參加初賽?！?/br>
    “你是一天不挨打就難受是吧?！蔽彝{道，“杜明兗的事兒你可前往那不能讓爸媽知道！”

    高盛看了眼爸媽的臥室，不住的點頭：“看他們現在這么熱情高漲的準備晚上見親家，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心里喜歡的不是未來女婿，肯定得炸鍋?！?/br>
    我狠狠拍在他腿上：“你再胡說，我就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br>
    “你這是家庭暴力?！?/br>
    “高興，別欺負弟弟。過來給mama看看這件衣服好看嗎?！崩蠇屧谂P室里喊道。

    我又警告的瞪了高盛一眼，走去爸媽的臥室，看到二老的打扮傻了眼。老爸一身板正的西服外面還穿了一件喜慶的唐裝，而老媽一身雍容華貴的紫色旗袍，繡著花開富貴的牡丹，還披了個貂皮披肩。

    “這是要演上海灘嗎？”我木訥的問。

    老媽站在鏡子前挺胸抬頭的打量自己說：“你懂什么。今天見親家，我們可不能輸了氣勢，讓他們以為我們高興好欺負。沒事，爸媽給你撐場面?！闭f完，她指了指床上擺放整齊的一套西裝說，“這個給高盛?！?/br>
    “媽，是不是太隆重了點？”我圍著他們倆轉了一圈，“好看是好看，感覺跟首腦會晤似的?！?/br>
    老爸說：“那就是首腦會晤啊，是兩個家庭的首腦會晤?！?/br>
    這時高盛也過來湊熱鬧，我問他怎么看，本希望他勸勸爸媽，結果他拍手稱贊，還興致盎然的拿著西服回屋去換。

    在我媽的再三囑咐下，我被套上了一件黑色小禮服，帶著趙默送我的鳶尾花枝耳墜，就是胸前的微笑項鏈摘掉了，空蕩蕩的。老媽是個愛美的女人，年輕時候沒少揮霍前打扮自己。她對于美的要求很高，尤其是正式場合，每一個細節都會特別在意。她發現我沒有項鏈，就非要我戴上她的金項鏈。那個金項鏈有一個葫蘆墜，實在是重，我就推脫說我有項鏈，想了半天配這一身的也就蘇沐言曾經送我的那條。

    嗨，戴唄。我又重新帶上，化了妝。折騰了好久老媽才放我出門，高盛一襲合身的深灰色西服，倚在門邊看著我說：“嘿，我姐還是有女人的潛質的?！?/br>
    我得意的揚著下巴走過他身邊，四個人一起上車，駛向約好的餐廳。

    地點約在三環一家日本料理，就是之前杜明兗請我吃過的。地方是我推薦的，我覺得這里位置近又隱蔽，環境幽靜私密，適合這樣的場合。

    我們到的時候，趙默他們已經等在包房。他到門口來迎接我們，很禮貌的跟我父母問好，恭敬的引路。因為提前跟趙默通過氣，所以他們一家也穿得很正式。老媽老爸跟在趙默身后，眼睛一個勁兒的打量他，臉上洋溢著滿意的微笑，頻頻點頭。

    我和高盛走在后面，他拉了拉我說：“你喜歡這款？”

    “你別那么多話，趕緊進去?！蔽掖叽俚?。

    到了包間，雙方父母實況還原了新聞聯播里兩國領導見面的畫面。高盛尷尬的站在我身邊打量一圈，目光落在趙默mama身上，對我說：“你這個未來婆婆看起來挺厲害?！蔽乙彩堑谝淮我娳w默的父母，他mama看起來很干練，說話也是雙唇一碰十分利落；他爸爸就是年長版的趙默，二人眉眼長的一模一樣，都是很謙和的感覺。

    大家互相認識了一下，紛紛落座。我很拘束，坐在mama和高盛中間，面對趙默。他看起來不像我局促，依舊很從容的陪著長輩聊天。我謹言慎行，微笑示人，從頭到尾就是個話不多的溫婉女子的形象。趙默的父母看到我還是很滿意的，趙默mama一直在夸贊我，他爸爸也笑瞇瞇的看著我。我心里偷偷松了口氣，第一印象還算留的可以。

    上了菜，趙默照顧大家吃菜。他mama對我說：“高興啊，多吃點，你得把身子養好，這樣結完婚之后能盡快生孩子?！?/br>
    我正往嘴里送三文魚，聽到這句話頓了一下，放下筷子，立刻雙手端起盤子接過他mama夾過來的一片鮑魚刺身。

    我媽借著這個話題問道：“您是準備讓孩子們什么時候結婚??？”

    “當然是越快越好了?！彼鹠ama說完，特意看了我一眼說，“我們趙默倒是不著急，我這不也是替高興著急嗎?！?/br>
    我正要再次吃那塊三文魚，一聽這話頓時覺得食之無味，又把它放回盤子里。

    趙默爸爸說：“其實還是看孩子們。我們知道高興也是個事業型的女孩，趙默也是，等他們覺得事業穩定了，時機到了，自然會結婚的?！?/br>
    我爸立刻附和：“對對，我贊同您的說法。什么時候結婚，什么時候生孩子，就讓孩子們自己決定吧。兒孫自有兒孫福嗎?！?/br>
    趙默mama賠笑道：“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不過現在開放二胎了，我們家趙默呢是想要兩個孩子的，一男一女，全乎。所以為了高興能夠恢復得好，我覺得結婚的事情還得提前，而且籌備婚禮的這段時間跟備孕可以并行，我們家沒有那么多事，懷孕了結婚也是可以接受的?！?/br>
    趙默看著我微笑，我也不明白他一直不表態是不是贊同他mama的決定。我鼓著腮幫子呼了一口氣，這個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我也不敢吭聲。突然高盛站起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望向他，他擠出一個笑臉說：“我上個衛生間?！闭f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包間。

    我看了眼我媽，她使眼色讓我出去看看。我點點頭說：“我給叔叔阿姨帶了點東西放在車里了，我去拿一下?！闭f完，我看著趙默mama等著她點頭。見她笑著同意，我才起身走出去。

    高盛一個人站在院子里抽煙，我忙把他拉到停車場，問他：“你怎么了？”

    “我怎么那么不喜歡聽趙默他媽說話啊?！彼环薜恼f，“話里話外，擠兌誰呢。我還瞧不上趙默呢，你看趙默在他媽面前屁都不敢放?！彼秸f越激動，狠狠把煙頭摔在地上。

    “英雄，你平時也沒少擠兌我啊?！蔽覄竦?，“可能大家的觀點不一樣吧，他mama著急抱孫子，很正常?！?/br>
    “喜歡孩子自己生唄?！备呤⑵ο嗤耆患ぐl，耍賴犯渾我都比不上他。

    我撲上去捂住他的嘴說：“你別亂說，人家怎么也是長輩?！?/br>
    “沒感覺她有點長輩樣?！彼藗€白眼，雙手插兜，憤憤不平地說，“要我說啊，你們倆本來就不溫不火的，要不然借機散了吧。就說，三觀不合。而且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嗎，你是不是沒跟他說？”

    “我……他挺喜歡小孩的，我就沒說。而且，我也不是肯定不生，我只是說如果不是愛的死去活來的，我才不要給他生孩子呢?！蔽覜]底氣的說。

    他逼問我：“那你愿意給他生孩子嗎？”

    我推開他的臉說：“你問的都是什么問題啊，哪有這么問的?！?/br>
    “你還是不想?！彼徽Z道破，“那你這樣有勁么。你圖一什么？”

    “我圖一個安穩，圖一個平淡是福?！蔽一卮?。

    高盛不屑的笑了下：“那是常樂，不是你高興。我告訴你，老高家從爺爺開始，就沒一個省油的燈。爺爺是將軍，老爸又是個四海為家的作家，平淡這個詞，跟我們老高家不沾邊。你啊，也別想了，這都是命。該怎么折騰就使勁兒折騰去吧，別委屈了自己?！笨此詺獾陌参糠?，我笑出來，有時候高盛還是挺帥的，雖然他腦回路清奇，但總能說服我。

    在我的勸說下，高盛隨我回包廂吃完了這頓飯。兩家離開的時候還是表面和平，可以上車，四個人都不說話，氣氛變得很壓抑。

    把他們送到家，我準備回家住，爸爸坐在副駕駛沒有動，讓高盛帶mama上去休息。我知道他有話跟我說，該來的終于來了。

    “高興，”老爸的開場很沉重，“這兩天你經常發呆，在家里也悶悶不樂的。如果是因為我們的壓力讓你著急結婚，那你大可不必。我和你mama都是擔心你，并不是著急抱外孫，也不是著急參加婚禮，我們又不是婚慶的。如果這件事情事與愿違了，那爸爸mama跟你道歉，只希望你能過得開心?！?/br>
    爸爸是個作家，總是喜歡突然抒情，突然說段子，我和高盛的腦回路不正常大多受到他的影響，從小對神邏輯耳濡目染。在大學里教書待不住，沒事就喜歡帶著我媽滿世界旅游，為其名曰找靈感，實則就是偷懶去了?？墒撬揪褪莻€特別感性的人，所以從小談話的任務都是由他進行，而每一次我都會哭。這次也不例外。

    “其實從小爸爸mama就偏向你弟弟，而對你一直是放養，也沒怎么當女兒仔細呵護過。一直到現在，你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決定一個人解決，雖然沒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公主，卻也是獨當一面的女強人?？墒钦l想堅強的，尤其是女孩子，誰不想在爸媽身邊撒嬌，做自己的小公主?，F在回想起來，爸爸mama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崩习终f完，摘了眼鏡揉了揉眼睛，“以后爸爸mama要留在美國和高盛一起生活，依然沒有辦法陪伴你，所以特別希望以后能有個人，全心全意的呵護你。我們對他沒有什么要求，只要對你一心一意的好，愿意把你當寶貝寵著，就夠了。生孩子什么的，沒有你的幸福重要?！?/br>
    我想，淚點再高的人，也無法平靜的面對父母懺悔對你童年的不夠關愛。聽著爸爸的一席話，我能感受到他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的，卻聽得我鼻頭發酸。我不喜歡陷進老爸的情緒中，打斷他：“爸，你想說什么？”

    “就是，你別勉強自己。你媽那里，我跟他說。以后我們不再催你了?！彼牧伺奈业念^說，“早點回去吧，慢點開車?！彼萝囅蛭覔]揮手，我發動車子駛離這里。

    回到家，疲憊的倒在沙發上。杜明兗走了這么多天，仔細聞沙發上還隱約留有他的味道。這時手機響起來，我以為會是趙默的問候，今天的氣氛我原以為他會跟我說什么，而等到現在，他都沒有發來一條信息。

    我慢悠悠的掏出來，居然是杜明兗。早在上次酒吧之后我們就沒聯絡過，過年也沒有問候過。他此時發來微信，像是跟我心有靈犀一樣。

    “在干嗎？我考完試了，還不錯?！?/br>
    我回復：“我剛到家，經歷了一場災難?！?/br>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我笑出來?！澳隳?，考完了怎么打算？”

    “我跟我父母談了，借用了你的那套邏輯。我說服了他們，他們替我說服了小姨夫?！?/br>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早知道這么簡單，何苦還考物理競賽，學習都要東躲西藏的?！?/br>
    “是啊，真傻?！?/br>
    “家，永遠都是你的避風港。如果全世界都放棄你了，他們還會堅定不移的相信你，幫你?！?/br>
    家是最后的避風港，也應該是第一個尋求理解的地方。有時候我會苦惱為什么最親的人最不理解我，但后來我發現，他們是在想方設法向我靠近的，走的慢了點，饒了點彎路，但是他們始終是想靠過來的。那就夠了，其他的不愉快，都微不足道。就像我的父母，一直在逼我相親、結婚，但看到我不開心了，他們會理解我，支持我；就像杜明兗的父母，一直在逼他當藝人，但看到他的堅持和不易，他們會理解他，幫助他。

    “高興，我想你了?！?/br>
    我關上手機，望著黑乎乎的天花板，心里有個很小的聲音回應他：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