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頁
柳易塵的聲音格外平靜,甚至有些像是拉家常。 這些年,柳易塵很少遇到清楚自己過往的人,除了當年撿到他、給他一個機會,親手把他拉出泥潭的卓揚,袁安瑞竟然成了難得的一個。 施巖聽著兩個人的對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柳易塵根本沒給他插話的機會。 “我和你說過,我是被領養的?!?/br> 柳易塵開場白平平無奇,施巖卻陷入了惶恐。 他一直清楚,柳易塵不是這么敢于面對過去的人。 柳易塵是為了自己。 但其實他并不需要柳易塵這么做。 “我的養父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叫柳景山,六歲那年,他領養了我?!?/br> 柳易塵說得很慢,完全沒有意識到施巖究竟是什么時候把袁安瑞請走了,又是什么時候把自己抱進了懷里。 六歲之前,柳易塵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未來的。 相比于會說話、活潑開朗的小孩,柳易塵在福利院里并不討喜。 更重要的是,聽說,他是“小三生的孩子”。 沒有人想要這樣的孩子,尤其是一個六歲的、已經不會天然親近他人的孩子。 于是直到六歲,柳景山帶走了他。 六歲到十二歲,是柳易塵最快樂的六年,柳景山教會了他如何與自然相處,也教會了他如何與自己相處。 柳易塵的養母周慧不識字,木訥寡言,和柳易塵并不算多有共同話題,但也給了柳易塵足夠的愛。 直到十二歲,柳景山患癌離世。 治病三年,家里也早已家徒四壁。 為了讓柳易塵能夠繼續讀書,周慧改嫁給了縣城里的一個中學老師。 那個人叫任正,是柳易塵的繼父。 任正在縣城當語文老師,有過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但在女兒十歲時便和妻子離婚了,孩子也給了妻子。 周慧不識字,相親遇到任正后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柳易塵的中學又快要開學了,便很快就和任正結了婚。 任正起初對柳易塵是極好的。 他會扶著柳易塵的手教他寫毛筆字,也會特意將柳易塵調到自己班級。 任正是年級主任,有自己的辦公室,午休的時候會招呼柳易塵去自己的辦公室午休。 他想,失去過的東西又回來了。 被親生父親拋棄過,又被養父拋下了,現在卻又有了另一個爸爸,真好。 事情很快就發生了變化。 甚至沒等柳易塵讀完第一個學期。 那個冬天的午后,柳易塵在任正的辦公室里午睡。 暖氣很足,他只穿了一件校服外套。 朦朦朧朧的時候,有手鉆進了衣服里。 柳易塵的認知里,任正是個嚴肅、認真的老師,也是個穩重的父親。 雖然覺得奇怪,但任正解釋說,是看柳易塵的衣服卷起來了,怕他著涼,替他拉一下。 于是柳易塵也就忘了這件事。 但很快,任正的動作就從試探變得更進一步。 小縣城的中學,沒有性教育課。 就算有,也不會有人向十二歲的少年說明“五十多歲的繼父將手放進他的衣服里”這件事意味著什么。 再后來的事,柳易塵就越發記憶模糊了。 出于自我保護,大腦屏蔽了太多的部分,但僅僅是殘留的零星片段,也足以讓柳易塵在回憶的時候戰栗。 柳易塵發現不對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年,縣城里有個女孩自殺了。 和他一樣的遭遇。 柳易塵終于明白了,不是每個人的父親都會用這種方式表達親切。 他也從來都不喜歡任正那么對自己。 于是,他向任正表達了自己的抗議。 柳易塵以為,任正會和往日一樣溫文爾雅、慢條斯理地和他講道理。 然而從那天開始,任正似乎完全變了個人。 他帶著柳易塵去了縣城的棋牌室。 那里聚集了太多人。 人們說著柳易塵從未想過的話。 “好好的閨女,養這么大說死就死了,也沒留到嫁人的時候,真是一點都不懂為家里著想?!?/br> “她爹可是縣里當官的,這閨女也真是不懂事,這么一來,她爹前途都沒了,她娘還能有好日子過?這種丑事,她不鬧誰能知道?” “這事兒村里不是多著呢么,我前院兒那個,后來媽和爹離了,讓女兒嫁了,三個人還住在一起,日子美得很呢,孩子還是不懂事啊?!?/br> 柳易塵似懂非懂。 但他聽明白了,任正是來給他下馬威的。 從那天開始,任正再也不找任何借口了。 他說,都怪柳易塵長得太好看了,像個小姑娘一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任正懂法。 他不敢再做更多。 但這也已經足夠了。 整整一年,柳易塵都在試圖躲避,他甚至想過逃學、離家出走。 然而每當他做出反應,任正就會對周慧施加暴力。 周慧一直覺得,嫁給任正是她配不上任正,她虧欠了任正,因而一直默不作聲地忍著。 甚至,周慧覺得,柳易塵不夠懂事,不知道和繼父好好相處,為此教育過柳易塵很多次。 柳易塵想過很多次,要把一切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