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跟我合作？”

    顧京墨的聲音有些顫抖，卻還是問出了心底里最想說出的話。

    為什么要跟她合作？明明曾被那樣地傷害過。

    他應該避她如蛇蝎，或者恨她入骨才是。

    甘南星盯著顧京墨，眸色深沉，讓人看不出情緒。

    “因為專業?！?/br>
    專業？

    顧京墨有些難解地咀嚼著這兩個字。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答案。

    她雖然自小有著創作的夢想，后來一些書的銷量也確實可以，可她從未認為自己是專業作家，她只是在寫她的心，在寫她的生活。

    比起創作，她更多的是在自我剖析，將自己對靈魂的思索融入文字，給自己的心靈找一個出口。

    而他……竟然說她專業？

    這出自于駱丞之口的兩個字，對任何一個職業從事寫作的人而言，都是莫大的榮幸和天大的鼓舞。

    而她，因為自己心里那些難以割舍的回憶，竟然忘記了，甘南星不僅是甘南星，他還是駱丞，而駱丞對文字的負責態度，放眼全球，也是首屈一指的吧。

    她竟然懷疑這樣一位專業的作家，所尋求的并不是單純的合作。

    羞愧取代了焦慮。

    顧京墨陷入了深刻的自我反思之中。

    是她的錯。

    在她知道甘南星就是駱丞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本該有的判斷，對駱丞的判斷。

    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坐在她對面的人，不是甘南星，而是駱丞，而出現在合同書上的，也會是這個名字。

    看著陷入沉默的顧京墨，甘南星沒有出言打斷。

    他不知道“專業”這個理由能不能夠說服她，雖然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大概不會被拒絕的理由。

    作為一個一流的創作者，沒有人比甘南星更能懂得文字的力量。

    在顧京墨沒有看到的b座小書房里，除了駱丞的書籍之外，還擺放著一列署名顧然的作品。

    這是甘南星最近閱讀的全部文字。

    而這些文字，都來自于顧然。

    在知道顧京墨就是顧然之后，他找來了她全部的書，待在她曾經住過的房子里，逐字逐句地讀著。

    故事中的主人公，漸漸地與他記憶中的顧京墨重合。

    那個痛苦無助的她。

    那個重拾希望的她。

    那個小心翼翼的她。

    那個懦弱逃走的她。

    如果不是這些書，他或許一如三年前那樣，怨她。

    是的，怨她。

    “怨”對甘南星而言，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他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的，受到傷害的直接反應是反擊，他從來沒有試過在心里對著某個人釋放著不良情緒，而在現實中，卻與這個人毫無聯系。

    就像是古詩中的那些癡戀的女子，放任自己的情緒被某個人束縛住，不由自己。

    三年來，他從未嘗試過去尋找她。

    可是，他也從未有一天忘記她。

    他不相信命運。

    卻似乎被命運扼住了咽喉。

    而那命運的手，正被他對面的人掌控著。

    為了能夠重新呼吸，他要將那個扼住他咽喉的手，重新牽回到自己的手心里。

    兩個人的大腦都在飛速地運轉，彼此之間，卻沒有任何交流。

    顧京墨捏著合同的手指逐漸收緊。

    如果只把他當做駱丞，只把自己當做顧然，他們或許能夠合作吧？

    終于，顧京墨抬起了頭。

    “我可以叫你駱丞嗎？”

    顯然，這是一個無厘頭的問題。

    甘南星心頭一顫，繼而一喜。

    她似乎仍在逃避甘南星，而慶幸的是，甘南星仍然會對她產生影響。

    “隨你?！?/br>
    “你……能稱呼我顧然嗎？”

    這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當然?！?/br>
    既然你要這樣過家家，那就隨你。

    “那我同意簽合同，不過，有些條款需要調整?！辈贿^就是換個名字彼此稱呼，顧京墨竟然像是卸下心頭大石一樣，竟然可以直視甘南星，并且敢于在他面前提出要求了。

    顧京墨不是一個無神論者，鄭珍的詛咒猶言在耳。

    但是，如果她不是顧京墨，或許，她便不會再傷害到他。

    正是抱著這樣一絲渺茫的希望，顧京墨才堅定了留下來的信念。

    東安，除了甘南星之外，還有著太多太多她無法割舍的人和事。

    她或許，并不能夠永遠逃避。

    顧京墨態度的轉變，讓甘南星略微安了安心。

    無論她內心里經歷了怎樣的波瀾萬丈，至少此刻，事情在朝著他期望的方向前行。

    “哪些條款？”

    甘南星終于放松了緊繃的身體，有些舒展地斜倚在了長椅上，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親密，甚至連眼神的深處，都藏著些許笑意。

    終于調整到工作態度的顧京墨干練穩重了許多。

    她指著合同的某些地方，一字一句地說：“這一條，說是要在同一個工作室工作，我感覺沒有必要，寫作本來就是獨立創作的過程，我想還是單獨……”

    顧京墨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對面的人身上氣勢發生了變化。

    明明剛剛還是慵懶地靠在長椅上，此刻，卻似乎充滿了……斗志？

    顧京墨未出口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良好的工作環境對于提高工作效率至關重要，而監督是經過人類歷史檢驗的極其富有成效的提高效率的一種方式。所以，在一個好的環境中彼此監督開展工作，我認為是有益而且有必要的?！?/br>
    甘南星的話說得義正言辭，顧京墨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似乎，他說的，是很有道理……

    但是一起工作……

    監督確實能提高效率……

    一起工作……

    提高效率……

    工作……

    效率……

    好吧，為了效率。

    顧京墨略過了這一條，開始說起下一條。

    一人說，一人分辨或者解釋。

    半個小時過去了，合同的絕大多數條款都被拿來說道了說道，但是除了內容上幾乎沒有任何改動。

    一番辯論下來，顧京墨唯一的收獲，就是熟悉了全部的合同條款。

    其中包括，要在一個工作室固定時間一起工作，要互相討論創作思路和方向，要互相修改校對完成文稿，要共同設計書籍封面……

    這些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條款。

    顧京墨口干舌燥，焦頭爛額，將手中的合同拍在茶幾上，她邁步走向廚房，打開冰箱門拿出了一瓶水，直接擰開就喝了一口。

    喝第二口的時候，才想起來，這并不是在自己家里，而她剛剛一切的行動，都像是本能。

    一口水嗆進喉嚨里，顧京墨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