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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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縈之提起筷子在大海碗里撥了撥,果然在滿碗紅彤彤的辣子里找到了花椒鳳爪,麻辣兔頭。 早上外苑里獵到的倒霉獵物,晚上進了五谷輪回,阿彌陀佛。 久違的鮮香熱辣滋味,讓人停不住筷子。 “好吃,好吃?!背乜M之吃得額頭滲汗,用帕子捂住被辣得不住打噴嚏的鼻頭,“羽先生自己下的廚?羽先生是蜀人?” “巴蜀成都府人士?!绷詈鹦Σ[瞇地把最大的一個麻辣兔頭讓給了池縈之,自己夾起了一塊辣翅尖,感慨著說, “蜀王謀逆,陛下震怒,有意禁蜀人三年不得入仕。原本在下也該卷鋪蓋辭官歸鄉的,所幸太子殿下力排眾議,堅持‘不以出身論人才’,力諫得陛下回心轉意,在下才得以留在京中,得見池小世子當面?!?/br> “啊,”池縈之吃完了令狐羽夾過來的兔頭,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明白了。羽先生提著好菜上門,原來是來替東宮說話的。其實大可不必?!?/br> 她指著自己的手腕,“第一,只是被捆了一會兒,沒傷著手,也沒真的繞皇城一圈,什么事都沒有?!?/br> 她又指了指自己,“第二,在下不過是個被召入京的藩王世子,身份尷尬,不值得羽先生花了大力氣烹調美食拎過來?!?/br> 令狐羽哈哈哈地笑了。 “池小世子當真是長大了,居然和在下說起套話來了。我拎著食盒上你家的門,和你的身份有什么關系呢?!?/br> 他用筷子敲了敲裝滿辣子的大海碗,“在下獨居在隔壁,下午一時心血來潮,把十來只野雞和兔子全部下了鍋,炒了滿滿一大鍋的鳳爪和兔頭,難道要我一個人啃完?我既然一個人啃不完,當然要找個愛吃的同好共享。想來想去,哎,隔壁有個人正合適。當日東宮于臨水殿設宴,池小世子一個人從宴席開始吃到宴席結束,在下印象深刻的很呀,哈哈哈?!?/br> 池縈之:“……”所以她在羽先生眼里就是個大吃貨是吧…… 話既然說開了,就不客氣了。 兩個人鼓起腮幫,風卷殘云,到最后連筷子都不用了,直接上手,三個大海碗里裝滿的鳳爪和兔頭啃得干干凈凈。 池縈之吃飽喝足,阿重送上了飯后茶,就在飯后閑聊、氣氛上佳的時刻,羽先生卻輕輕巧巧地轉過了話題, “池小世子騎回來的那匹紅棕馬,名喚‘驟雨卷風’。性格溫和忍耐,體魄強健,全力奔馳時速度如驚雨狂風。雖然不如我家殿下的‘烏云踏雪’,也算是皇家馬廄中一等一的好馬?!?/br> 他笑道,“在下來時得了殿下的首肯,將驟雨卷風相贈池小世子。不必送還東宮了?!?/br> 池縈之看了眼對面瞇著眼微笑的羽先生,心想,這狐貍,拐彎抹角說了一大圈廢話,最后還是做說客來的。 東宮今天在林子里把她捆了,打算繞皇城一圈,傳出去有失儲君的仁厚氣度。這位羽先生是替自家主上送賠罪禮來了。 但是對著滿桌子吃光光的兔頭雞腳,正所謂吃人嘴軟,吃飽了把人趕出去的事兒池縈之做不出來。 “羽先生今天除了送馬,如果還有什么其他來意,不必轉彎抹角,盡管說吧?!?/br> 羽先生捧著茶盞斯文地笑了。 “世子來京不過五日,便引得東宮不甚安穩。在下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池小世子到底想要做什么呢?!?/br> 池縈之小口小口地喝著茶,答道,“羽先生問錯人了。不是我想做什么,是太子爺想做什么?!?/br> 羽先生瞇起了眼,“此話何解?” “如果太子爺什么都不做的話……”池縈之想了想,回答說,“我是個很懶的人,自然會足不出戶,在老宅子一直蹲到十二月萬壽節。等陛下壽誕過后,應該就會直接回程?!?/br> 羽先生不再說話了,安靜地喝茶。 喝完了一杯茶,他把茶盞合起,說,“池小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剛才那句所言非虛,我也有一句話講給世子聽?!?/br> 池縈之靜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只聽羽先生緩緩道,“池小世子和東宮是有舊日的交情的。如果世子這邊不做什么,太子爺那邊也不會做什么?!?/br> 他把茶盞放在桌上,起身告辭。 池縈之親自把羽先生送到了大門口。臨走之前,羽先生走下了兩級臺階,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又走了回來。 “對了,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差點忘說了,”他笑瞇瞇地招手示意池縈之附耳過來,小聲對她道,“宣王爺下午被召進正陽宮了?!?/br> “嗯?”池縈之想起了司云靖那句‘饒不了宣王’,心底油然升起了幾分好奇,悄聲問,“然后?” “太子爺找了處僻靜的側院,把宣王爺關進去了。關進去的同時,還送進了一位腰圍尺九的纖纖美人,好酒好菜的伺候著?!?/br> 池縈之聽得大失所望,抱怨了一句,”這就是太子爺的‘饒不了宣王’?好酒好菜還有美人,宣王舒服得很。打算關多久啊?!?/br> 羽先生意味深長地笑了。 “太子爺當面吩咐了,每天派人進院子量一次腰圍……什么時候宣王爺的腰圍和那美人的一樣了,什么時候放出來。今日剛量完第一次,宣王爺腰圍二尺七?!?/br> 池縈之:“……” 池縈之的同情之心油然升起:“宣王那體格,沒個兩三年是出不來了吧?!?/br> “有意思的事說完了,太子爺言出必踐,單單在怎么應對池小世子的事情上改了主意,罕見的很。呵呵呵,言盡于此,告辭?!庇鹣壬卸Y一揖,拎著空食盒慢悠悠走向隔壁家門。 池縈之站在門口,望著夜色里羽先生清雅如竹的背影逐漸遠去,心想,東宮的人倒也不都是像太子和朱瓴那么狗,這位羽先生的人就挺不錯,說話有分寸,送賠罪禮的方式委婉,做菜又好吃…… 她對羽先生的好感持續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一大早在床上被叫醒,對著徐長史門外的傳話,池縈之抱著被子半天緩不過氣來。 誰昨晚信誓旦旦的說‘如果世子這邊不做什么,太子爺那邊也不會做什么’! 一大早敲開了隴西王府大門送進來的太子手諭是怎么回事! 睡眼惺忪趕出來迎接太子手諭的不止池縈之一個,還有同樣從被窩里挖出來的淮南王世子樓思危。 半夢半醒的兩個人被同一道手諭砸懵了。 “點卯?我們?” 樓思危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正北皇宮方向,”太子爺下手諭,要我們……每日去東宮點卯?” 傳旨太監展示了手諭,笑呵呵道, “恭喜兩位世子爺。太子爺親自下了手諭請兩位世子每日入宮陪伴,顯然是相當的看重兩位世子爺哪?!?/br> 傳旨太監解釋完,伸手往門外做了個‘請’的姿勢。 “今日的時辰有些晚了。還請兩位世子爺換好冠服,速速隨咱家去東宮點卯罷?!?/br> 樓思危喜形于色,回去院子換衣裳的路上,捂著嘴小聲跟池縈之說,“嘿!要咱們每日入宮陪伴,咱們跟東宮搭上路子啦!” 池縈之卻沒那么樂觀,低聲商議著,“奇怪,就算要咱們每日入宮陪伴,為什么還要按時點卯啊……咱們又不是朝廷官員?!?/br> 樓思危頓時驚得站住了,“難道是個騙局?!騙咱們進宮去,一刀殺了?” 池縈之又覺得不至于。 ‘干柴烈火’那八個字傳得沸沸揚揚,東宮氣得半死都沒把她一箭射穿了,樓思危這個進京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寶寶,應該不至于無緣無故掉了腦袋。 她出了個主意,“咱們待會兒給傳旨太監塞銀子,看他收不收……” “妙??!”樓思危大贊,“賞錢我出!如果他收了,說明啥事沒有,咱們想多了。但如果他不肯收,那咱們怎么辦?” 池縈之攏著袖子思考了一會兒:“那就不穿朝廷賜下的冠服了。在家里把自己洗干凈了,換身最好的衣裳進宮。死也得死的漂漂亮亮的?!?/br> 樓思危:“……” 事實證明,他們想多了。 傳旨太監笑容滿面地收下了厚厚的銀封,連聲道,“禮太厚了,如何好意思?!蹦罅四筱y封,又小聲遞了句話給兩人, “進京的五位藩王和世子,今天都收到手諭啦。三位世子爺隨駕東宮,兩位王爺在御前隨駕?!?/br> 池縈之繃起的一顆心到現在算是完全落回了肚子里。 不管宮里打的是什么心思,是削藩還是收兵權,總是要采用各個擊破的法子。他們總不能把五處藩王勢力來個一網打盡。 她換好了絳紫色世子服,和樓思危一起出門,安然坐車進宮。 傳旨太監果然沒說錯,在他們兩人踏入正陽宮之前,廣陵王世子韓歸海已經到了。 三位藩王世子被引路宮人帶領著,沿路經過曲折步廊和幾處小小拱橋,最后被引進一處東南朝向的暖閣院落,無論是暖閣外面的小院子的景致,還是暖閣本身的建筑形制,都修建得頗為雅致。 三人還沒進院門,隔著一道朱紅院墻先看見了院子里巍峨矗立的一頂通天黑色高冠。 “京城的怪人真多,頭上整天頂個梯子,梯子形狀還會變?!睒撬嘉?邕^院門低聲咕噥著。 池縈之仰著頭贊嘆的打量了幾眼,“沈表哥,通天冠比上次又高了半尺,得有五六斤重了吧?你的脖子很厲害啊?!?/br> 院子里等候的正是沈梅廷沈小侯爺,聞言翻了個大白眼,“懶得說給你們這些外行聽。上次兩尺的那是通天冠,但今天兩尺半的叫做朝天冠!” 廣陵王世子韓歸海黑著臉走過沈梅廷旁邊,不屑于與這幫子怪人為伍。 “太子殿下何在!”他站在小院正中,朝暖閣里高喊,“韓歸海求見!” 他連喊了四五聲,暖閣里無人應答。 沈梅廷的大袖袍拖著地走過來幾步,“別喊啦,韓世子。太子爺他不在,今天一大早就出去啦?!?/br> 韓歸海不信,“當真不在?還是他故意讓我等在外頭干等著?!?/br> 沈梅廷嘁了一聲,低聲嘀咕著,“太子爺在正陽宮里,我敢穿成這樣嗎?一看就是沒腦子的?!?/br> 韓歸海頓時怒了。 “太子爺既然不在此地,召韓某進宮作甚!”轉身就要走。 但看似清雅幽靜的暖閣小院,進來容易出去難。 門外把守的東宮禁衛足足圍了三圈,二話不說把韓世子攔住了。 沈梅廷慢悠悠地拖著袖子走到了院子正中,傳達東宮口諭。 “太子爺吩咐,從今日起,三位世子需得每日進正陽宮守心齋點卯。卯時來,申時走,同進同出,互為見證。三位在宮內的行走范圍限制在這處守心齋,嚴禁私自走動別處。我沈某人呢,是各位的陪客?!?/br> 沈梅廷伸手一指守心齋正門,催促道,“今天是點卯的第一日,各位別站門外廢話了,進去吧?!?/br> 第26章 咸魚第二十六式(捉蟲) 雅致的暖閣布局相當寬敞, 正中三間明堂,左右兩處廂房,做了好幾處鏤空隔斷。正門處頭頂一方黑底匾額, 以行書寫了‘守心齋’三個大字。 池縈之越看那三個字越眼熟,評價了一句, “這字不錯啊?!?/br> “那是?!鄙蛎吠⒏谧詈笞吡诉M來, 反手關了門?!皷|宮手書。守心齋原本就是太子爺閑暇休息的地方?,F在讓給你們了?!?/br> 兩扇雕花門關上時吱呀一聲, 驚得韓歸海猛然回頭,做出了防備警惕的姿勢。 樓思危卻已經拉著池縈之直奔明堂正中, 對著新刷的粉墻上掛起的一副消寒圖評頭論足起來。 “我老遠就看到這幅圖了,叔你看,梅花瓣的數目不對啊?!睒撬嘉K嘖稱奇,“所謂九九消寒圖,都是九九八十一瓣梅花, 這幅消寒圖倒怪了, 怎么只有二九十八瓣梅花呢?” 池縈之后退一步, 上下打量著這幅明顯新畫的冬日梅花圖,下方沒有落款, 但左看右看,從梅枝的疏落走向和勾勒花瓣的線條轉折處還是看出了幾分熟悉感覺。 “這幅偷工減料的消寒圖……莫非也是太子爺畫的?”她轉頭問沈梅廷。 沈梅廷嘴角一抽,“什么叫偷工減料?這是太子爺特意為你們三位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