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舊
五月下旬,A市氣候逐漸焦灼,學校的梧桐樹上零星幾只蟬鳴,聲聲催促著散漫行走的學生,墻上的倒數日歷一頁頁翻過,日漸消瘦到看不見厚度。 最后的沖刺階段,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連隔壁的高二生們也被感染,一想到學哥學姐們離開后,他們也會搬進那個地獄一般的地方,便忍不住亢奮又緊張。 那其中自然不包括甄淖。 她依舊是所有學生中最孤僻最散漫的那個,甚至比以往更愛打瞌睡,屁股沾凳子的瞬間,腦袋也會磕到書堆里,任由旁邊的人怎么吵鬧,她都沒有動靜。 “真是個怪胎,今天都有二十五度了吧,她居然還穿兩件?!?/br> “該不會里面沒穿校服吧?她真的很喜歡表現自己……” “咳咳,沒事的話就都回座位上?!笔羌眷o的聲音,好久沒有聽到了,還是那么有威嚴。 很快那道威嚴就落到了甄淖頭上。 “甄淖同學,馬上就要上課了,別睡了?!卑嚅L用卷起的試卷敲了一下她的頭,甄淖嘟嘟囔囔地從桌子上爬起來,將班長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看起來很不好,需不需要帶你去醫務室?” 不怪班長大驚小怪,實在是她的臉太嚇人——黑眼圈幾乎垂到下巴,整個人臉色蒼白,看起來像只大熊貓。 甄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事啦,只是近最睡沒好而已……” 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看來真的病得不輕啊…… 季靜塞了幾顆咖啡糖給她,讓她不要在教室里吃。 甄淖小小地感動了一下,捏著糖紙,腦袋又砸了下去。 她最近其實過得很糟糕,每天晚上都會失眠,躺在床上腦子里就會想起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有關于爸爸mama的,關于繼父繼弟的,關于李炙的,關于柳絮黃崖的……太糟糕了! 那天之后她其實有嘗試過修復和李炙之間的關系,但是一直都找不到機會。因為之前生病,語文老師已經不在私下給他們補習,而座位分開之后,甄淖在學校也很難找到和李炙獨處的機會。 甄淖甚至覺得李炙在躲著她,因為以前每次放學她都會“碰巧”遇到溜貓結束的李炙,再和他一起走路回家。 最近放學都遇不到他了,是因為換路線了嗎? 物理老師在臺上喋喋不休,每一個字都那么催眠,她又開始昏昏欲睡,意識徹底沉入夢鄉之前,她模糊地想起,她似乎也很久沒和孫墨齊見面了。 他最近怎么樣了呢? 孫墨齊最近很糟糕。 他熬夜通宵剪視頻,然后配音做字幕,本以為會得到合作方的肯定,卻被對方以內容形式不夠豐富駁了回來。 本來想再去網吧熬幾晚,可是u盤插進電腦,電腦立刻藍屏,顯示程序錯誤,他慌忙地拔出來,電腦是恢復了,可是u盤里的內容卻讀不出來了。 他到學校附近的專賣店維修,卻被告知u盤損壞是因為中了病毒。 一直用網吧電腦確實有可能出現這樣的問題,孫墨齊來不及傷心,拿著備用u盤找到好朋友韓渡江,韓渡江借了他一臺筆記本電腦,不過要求是必須到他家里用。 孫墨齊萬般感謝,表示賺了錢會給他分紅,韓渡江嘻嘻一笑,攬住他的肩膀: “你那幾個錢我還不稀罕,別跟哥們兒客氣了,你要是真的想謝謝我,得空了幫我妹拍幾套寫真怎么樣?不會白嫖你的勞動力,就按店里的價格一小時兩百怎么樣?” 孫墨齊擺擺手,將筆記本放回去。 “我不會拍寫真……” “哎呀,你別這樣著急拒絕啊,到時候也有專業的寫真攝影師在,你就當去學習一下別人怎么拍的唄?!?/br> 孫墨齊有些心動,猶豫了幾秒鐘便答應下來,畢竟他現在真的需要用電腦。但他也有條件,那就是不收錢,并且會幫他meimei修好圖,甚至剪成視頻也可以。 韓渡江垂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好兄弟,夠意思!” 電腦的事就這么解決了,但是因為高叁生管得嚴,他總是翻墻出去,被教育批評了好幾次,進程耽誤了很多,好不容易在DDL之前交上視頻終稿,他已經累得癱倒在地。 孫墨齊躺在地上倒著看窗外,韓渡江家的書房寬敞明亮,裝修得很精致,窗框是刷漆的實木,陽光被窗簾上的花紋篩成碎片,溫暖得他快要睡過去。 他拿出手機,迷迷糊糊給甄淖發消息,說暑假想去海島旅游,他控制不住地暢想與她的未來,然而還沒發出去,另一條信息彈了出來,他瞪大雙眼,大腦一片空白,涼氣爬滿全身。 —— 孫墨齊:抱歉我最近可能會很忙可能沒有時間再去看你你也不要來找我了好好學習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一堆亂七八糟的符號) 晚上十點半,甄淖從學校走出來,手機剛打開,就收到一長條沒有標點符號的信息,看到孫墨齊的名字,甄淖皺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回復了幾條問他發生了什么事,孫墨齊沒有回復,他的頭像也變成了灰色,甄淖有些著急,干脆一個電話撥過去。 嘟…嘟嘟……沒人接,她掛斷后重撥,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處沒有路燈的街道,斷斷續續的忙音中,她聽到一陣詭異的音樂聲。 聲音是從巷子里傳來的,嗚嗚咽咽不停,夾雜著機械的噪音,甄淖轉頭,看向黑暗深處。 一個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來,手機的光將她的臉上恐懼照得更加強烈,她嚇得渾身僵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是怎樣一張臉,浮腫的青紫臉頰,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刀削過一般的顴骨高高凸起,只有一層皮繃在上面,透出陰森森的白色。 那人穿這一身破爛的體恤,身上散發出濃烈的腐臭氣息,如果不是他的胸膛還在起伏,甄淖恐怕會以為自己遇到了鬼。 “你是誰?不要過來!”甄淖兩手護在身前步步后退,那人突地笑了,露出一口黃色的牙。 “你不認識我了么?甄淖,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我要弄死你!” 甄淖擰眉,這家伙還真是會甩鍋。她不過是把他以前在學校做過的好事和偷東西的事發給了他的老板,可沒有讓他去借高利貸呀。 “殺了我你也要去坐牢,何必呢?”她收起恐懼的表情,黃崖因此更加憤怒,他面目猙獰地從身后拿出一把匕首。 “我反正爛命一條,殺了你這個婊子,再去找李炙,呵呵,我會讓他親眼看著我cao你的尸體……” 刀刃的寒光反射在他臉上,甄淖看到他的嘴唇裂開,露出紅色的牙齦,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她的笑讓黃崖心里更加肯定這一切都是因為甄淖,都是因為她,自己才會變成這樣! “賤人,我要把你先jian后殺,我要讓你也嘗嘗被男人jiba捅爛的滋味!” 他嘶吼著沖向甄淖,卻因為身體的劇痛步履踉蹌,甄淖才發現他的右腿膝蓋已經扭曲,像游戲里經典的僵尸形象,走路時無法協調,站立時也無法合攏。 心情莫名其妙變好了,甄淖跟著巷子里那道詭異的女聲哼吟起來,看著黃崖一點點靠近,她收起手機,兩臂伸展,活動了一下筋骨,正準備痛打一下落水狗,就在這時,她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清瘦高挑的人影。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連路燈桿子上的蟬聲都啞了。 初夏的夜晚,李炙穿著一件闊領長袖衫,外面套著一件淺綠色的粗織毛線衛衣,領口敞開,難得露出一截細而白凈的鎖骨,腳邊的小貓穿著同色系的防蟲背心,一人一貓,腳步散漫地走著。 干凈又矜貴,仿佛行走在另一個圖層。 無論過去多久,她都會被他身上那股超塵脫俗的氣質吸引。 她轉頭看李炙時,身后的黃崖咬著牙,大跨步走到她的身后,長期躲債讓他變得有些神經質,要借著墻體得掩飾才敢伸出手。 “臭婊子,受死……呃!” 甄淖抬腳踹向黃崖受傷的右腿,他尖叫一聲,朝地上倒去,摔倒的過程中他抓住了甄淖的腳踝,將她也拖了下去。 已經走到兩人面前的李炙自然也聽到了動靜,他不動聲色地彎腰,對可可低聲道: “上來?!?/br> 可可聽話地跳上他的胳膊,李炙摸了摸她的頭,蒙住她的眼睛準備繼續走,然而很快,他就聽到了熟悉的哀叫聲。 “啊啊??!放開我!” 他終于看向巷子口,穿著校服的甄淖跪坐在地上,雙手摳著墻,兩只腳胡亂地蹬著,她的下半身被墻體擋住,只能恍惚地看到似乎一雙手在拽她。 甄淖知道李炙在看她,于是連忙呼救。 “李炙,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聽到李炙的名字,黃崖的動作一頓,他的眼中浮現出更加復雜的情緒,仇恨,嫉妒,畏怯,還有nongnong的自卑。 李炙沒有立刻走上前幫她,空氣凝滯了幾秒鐘,直到甄淖掙脫黃崖,踉蹌著奔向他。 貓在懷里,他甚至沒有伸手接她,甄淖沖到他面前,一頭扎進他胸口。 “喵喵喵!”可可受驚地往李炙肩膀上竄,他托住小貓的后肢,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屁股。 “好了,沒事了,別怕?!?/br> 雖然只是在安慰小貓,但甄淖還是感到一陣慶幸。 太好了,他沒有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