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你看看你,哪有做閨秀的模樣!”國公夫人恨鐵不成鋼,哪有女兒家說起自己的婚事如此大大咧咧的。 “我可不管,祖母說過的,我將我許配給嘉讓的?!辟R蘭頤越說越來勁。 在一旁靜默喝茶的賀蘭集終于忍不住出聲了,“我看上回那個將你送回家的應敏讓就不錯?!?/br> 國公夫人瞪著眼睛看著賀蘭頤,老夫人倒是饒有興味的看著賀蘭集:“哦?集兒覺得不錯?” 賀蘭集:“是的祖母,那應敏讓是應祭酒的二公子,如今在驃騎大將軍手底下任職,很是得崔將軍青眼,以后定是不同凡響?!?/br> 老夫人若有所思:“能得了崔家小子的青眼,是個有本事的?!?/br> 賀蘭頤一聽急了,這不會亂點鴛鴦譜吧?“祖母,干那應敏讓什么事???孫女說的是嘉讓?!?/br> 老夫人瞬間變了臉色,頗有些嚴厲:“頤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與應家三郎之間的小打小鬧做不得數?!边^了一會兒,言語間才稍緩了一些“罷了,你們兩個下去吧?!?/br> “祖母......”還未等賀蘭頤說完,賀蘭集一把將賀蘭頤拽起,向祖母和母親拜別。 賀蘭頤被哥哥拖著走,極為不滿,嚷嚷著:“哥哥,你慢點走!” 賀蘭集充耳不聞,他只是私心覺得不能讓賀蘭頤提起應嘉讓了。走到了短廊中,已經沒有其他人了,賀蘭頤甩開賀蘭集的手,厲聲說道:“哥哥這是怎么了?想要壞了meimei的姻緣?” 賀蘭集氣笑了:“你懂個什么姻緣?那應嘉讓完成四夷館的接待使職務后便要去做無疆墨者,難不成你要陪她一起走南闖北?” 賀蘭頤不信,她心里還是懷疑哥哥另有他想:“哥哥聽誰說的?無疆墨者可是要游走西域于四夷之地的。嘉讓怎么會...”但一想到嘉讓曾經去蜀地游歷也是不告而別,才了悟。 兄妹兩人不歡而散,賀蘭頤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對勁,哥哥與嘉讓之間好像有些怪怪的。答案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了,可總有一層煙霧氤氳著雙眼,讓人怎么也瞧不真切。 ...... “殿下,崔將軍求見?!卑哂皬膽阎刑统龃薷盼?,紙上畫著一只穩笛。 李霽躲開府里內外的探子,來到崔鶴唳指定的地點。 “肅玠?!崩铎V看見崔鶴唳一身玄色云紋錦衣,退了皂靴,閑臥在小榻上,手里捧著一本閑書,“你倒是好興致,看什么書?” 崔鶴唳與李霽私下是師徒關系,曾經李霽在京郊馬場認識的賀蘭集,而那時賀蘭集便與崔鶴唳是年少好友,由賀蘭集引薦,兩人相識,李霽的騎射還是崔鶴唳私下相授。 兩人私下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崔鶴唳也不需要對李霽做明面上的禮節。 崔鶴唳看了一眼李霽,神色復雜,他依舊記得年少時的三人,志向遠大,胸懷天下。那時四季檀京,驚世繁華,打馬少年,隨風而歌...... “野史雜記而已,說的是苻堅與慕容沖?!甭暰€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氐族苻堅在東晉列國時期是一位名主,幾乎統一了北方,在攻破鮮卑前燕后,將燕國的清河公主和她的弟弟慕容沖同時納入了宮中,寵冠后庭,當時的長安因而有一首歌謠:“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苯涍^王猛的勸諫,苻堅才將慕容沖送出了宮,后來苻堅在淝水之戰中敗于東晉。 而當初備受苻堅寵愛,甚至最后都舍不得殺的慕容沖,聯合了姚萇等人起兵群而攻之,最終苻堅受縊而亡,慕容沖則成為了西燕主。 兩人都知道,自古以來,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這等離經叛道,罔顧倫常都是沒有好結果的。 可今天崔鶴唳有些奇怪,上回不是才知道他的心思嗎?怎么又想影射些什么? 不等李霽去深思,崔鶴唳便已開口道:“你對那應嘉讓可是認真的?” 畢竟三人一直都是一體的,暗中培植的暗網遍布大齊各地,能與傳說中的江湖令相媲美,所以崔鶴唳想知道京中近況也只需和暗衛吩咐一聲,第二日那些消息便能在他的書案前出現,但他還是問了這么一句。 李霽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崔鶴唳的眼睛,鄭重其事的向他和盤托出:“一開始哪怕是想利用她來做些什么,可小雀山那一晚卻改變了主意?!?/br> 崔鶴唳目光灼灼,心底很想要他給個不一樣的答案,但語氣里卻還是不咸不淡,“為何?” 李霽回憶起那一晚,帶著涼意的山風,黑暗中浮浮沉沉的夢境,輕柔的歌謠,還有來自夢以外人體的溫度和馥郁,不禁帶著笑意: “那個時候,我太想抓住那一絲絲慰藉了,曾經我也想過,陷入黑暗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這些年我也一直是這樣過來的,算計,陰謀,虛與委蛇。 可除了這些,突然出現那么一個人,她太干凈了,我以為我會討厭這樣的意外,可后來,我發現我需要這些,我需要她?!?/br> 其實李霽對應嘉讓的心思很簡單,當周圍所有人都將你推向去爭去算計的位置,哪怕是從小熟識的賀蘭集與崔鶴唳,他們雖是摯友,可依然是扮演那么一個推動者的角色,他們也要為家族爭取利益。 可應嘉讓不一樣,他們沒有共同的利益沒有站在對立面,她只是一個美好的意外,就像一朵菡萏開在了淤泥里,她不需要做什么,就讓人忘記了淤泥,眼中只剩將要含苞待放的希望。 他也曾糾結過,覺得怎樣落筆都不對,最后總算想通了,那又有什么?世俗的偏見又算的了什么?若是承受不得流言蜚語,惡意中傷,旁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他李霽早就死在了那吃人的深宮里。 崔鶴唳靜靜的聽著李霽的心事,心中不由感嘆,他們三人,哪個是為自己而活呢?每走一步都要精心算計,他與賀蘭集肩上背負的是家族,是家國,是信仰,從來都不是自己。 而離群索居者,不是神靈便是野獸。 皇帝有他的帝王權術,官員有他的生存法則,他們之中,沒有所謂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惡人,原本因利益而相殺的眾人,也因利益而聯盟,權臣士族,沒有那么多風花雪月,也沒有那么多不共戴天。 現實就是,你若站在我的對立之面,我便手拿屠刀迎你。崔鶴唳深知,陷在這樣的泥潭深淵,能真心喜歡一人著實不易。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概括了很多信息,俺來梳理一下。 1.李霽封燕王 2.崔鶴唳想要抹去烏杞公主的線索 3.崔鶴唳答應了去應家做客 4.賀蘭集可能要定親 5.賀蘭頤察覺到賀蘭集與嘉讓之間的不一樣 6.李霽對著崔鶴唳的面算是對嘉讓表白 第54章 “那應嘉讓可知道你的心思?”崔鶴唳閉著眼, 復而睜開,全然沒了之前做著糾結斗爭的情緒。 破廟里與少年的初遇,自己還沒開始呢, 便要結束了, 可退讓給李霽,他心甘情愿, 也避免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煩,趁自己還未深陷泥潭,就該斷了這不該有的荒唐念想。 李霽一頓, 這次沒有回避,他其實并不知道, 那樣一個單純少年在得知自己的情誼后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她會被嚇跑吧?” 崔鶴唳爽朗一笑,“你是皇子, 應當拿出你的權勢去脅迫她,怎么還能為了個小郎君束手束腳的?” 脅迫她?不會的,他將自己所有的柔軟都給了她。 “不說這些了,滄州之事,如今進展得如何?” 崔鶴唳斂起故作爽朗的笑意, “等工部將三皇子手底下的私鐵一案呈上去之后,萬大人也要力不從心了?!?/br> “將功勞記給四哥吧,也得讓他高興那么一陣子?!?/br> “四皇子此人倒不難對付, 關鍵在于荊淑妃, 宮里的女人, 都不簡單,你該清楚的?!?/br> “這事你看著辦,我這幾日有旁的要事?!?/br> 崔鶴唳知道是盤月宮掌事姑姑一事。 李霽走后,崔鶴唳依舊坐在暗室里, 他很羨慕李霽,最起碼母親曾陪伴了他六年。如今又找到了能給他溫暖的人,而自己呢,依舊要過著無休無止,刀口舔血的日子。 ...... 應嘉讓被阿丹那叫出去,一同去集市上的書室。阿丹那最近迷上了看民間話本。最愛看的便是那些哀哀怨怨,郎情妾意的情愛故事。應嘉讓對此是一個腦袋兩個大。 “你不要每次都在我與庚七交流的時候把我扯走,這樣很不禮貌!”加上這一回,阿丹那已經有十一次從庚七那里將應嘉讓截胡了。 “我都說了,庚七是一個卑鄙小人,你不要總是與他走在一塊兒?!爆F在阿丹那的漢語水平已經可以與應嘉讓做簡單的對話了。 崔鶴唳從暗室出來,便看見應嘉讓和一個棕發碧眼的阿耶漢人拉拉扯扯,那個外族人拉扯著她的手腕,一度與她勾肩搭背,她卻沒有抗拒。 崔鶴唳遠遠看著,心中卻是已下出了應嘉讓沾花拈草,紅杏出墻的結論。 她倒是對旁人的示好都來者不拒是嗎? 那里勾搭一個李霽不夠,現在又讓他當街逮到她與其他男人廝混。 崔鶴唳心中憋著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急于發作,他憤憤不平,卻一點都沒有想到這是男子之間正常的往來,只是心中迫切想要出一口氣,一口不可求不敢求的氣。 這邊嘉讓瞎說不過阿丹那,隨他進了書室二樓的隔間,這里都是些姑娘家愛看的話本,所以一般很少人來。今日書室人少,二樓更是沒人。兩人便歪七倒八的捧著閑書,吃著云片糕,看得不亦樂乎。一點也沒聽見階梯上沉重的腳步聲。 崔鶴唳見這兩人不雅的看書姿勢,氣不打一出來,更堅定了應嘉讓就是同這外族人在此廝混的想法,他倒是好本事,葷素不忌的。 崔鶴唳讓十七將阿丹那丟出去。阿丹那背靠著柱子,渾然不覺,等十七揪住他的后領,才驚動了兩人。 嘉讓反過身來,見阿丹那被人挾持,不由大喊:“你是什么人?” 阿丹那也奮力地直蹬腳,大呼小叫。一慌亂就嘰里呱啦冒出一大串阿耶漢話來。十七一把塞住了阿丹那的嘴,二話不說將他叉了出去。 嘉讓本想追出去,崔鶴唳卻從旁擋住了她的去路,這時嘉讓才發現崔鶴唳竟然也在此,立馬激動地說:“將軍,剛才那人是您的手下嗎?我朋友可是犯了什么...” 崔鶴唳對著她那張粉白芙蓉面就心底亂糟糟的,這個人,他在邊關夢見了她小半年。 剛回來抽出空便想去四夷館見她,卻見她被李霽抱在懷里,自己卻沒有立場去阻止。 如今她又不知廉恥的和一個外族人親密的共處一室,那團嫉妒之火簡直要將他燒得體無完膚。 未等嘉讓把話說完,崔鶴唳就一把扯過嘉讓的衣領,緊緊攥著,就像提著一只兔子一樣。 勒得嘉讓衣領卡著脖頸,緊的她直泛疼。 嘉讓慌了,方才的激切冷卻了大半,這人當初還救過自己一命,怎么突然要掌摑她? 嘉讓來不及想什么,也來不及說什么,兩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緊緊捏著崔鶴唳的大掌,企圖將他的手掌掰開,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這吃奶的勁用在崔鶴唳身上簡直就是一只小奶貓在撒嬌一樣。 嘉讓被迫仰起頭,方才使了力,現在滿臉通紅,眼角眉梢皆是那染著緋紅的顏色,她使勁的蹬著腿,模樣倔強又委屈,還不忘呵聲斥責:“將軍,您在做什么?放開我!” 崔鶴唳見她亂動,兩條健壯的長腿夾住那胡亂蹬著的細瘦腿兒,將她緊緊壓制,不能動彈。 崔鶴唳是使了些蠻力的,倒也不會叫他過于痛苦,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臉,心底是說不出的煩悶,他更多的是氣自己,為什么會被他深深地吸引? 想起她,眼前就是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 那時候父兄戰死,僅因為一次決策失誤,便否定了父親曾經的豐功偉績,而將父親迫不及待打下神壇的,就是那些安穩在京中度日的,露出丑惡嘴臉的大臣們。崔鶴唳知道文官武將各司其職,共同運作著這個國家,本不該有什么怨言,可人心到底是血rou筑成的,也會失望,也會寒心。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安樂和美的日子過久了,誰會想起邊關廝殺過后的血流成河呢?更莫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活著或死去,都將會被人戳著脊梁骨冷眼謾罵,又或是成為后人茶余飯后的消遣談資。 那時候崔府動蕩式微,自己被停職查辦,賦閑家中,人間冷暖也看得通透,而將士撫恤金一事更是火上澆油,崔鶴唳那時只覺四周一片黑暗,仿佛置身冰窖,四面無風,卻陣陣惡寒。這檀京城竟比邊疆還令人膽寒陰冷。 一小部分人為著信仰砥礪前行又有什么用?那四周簇擁著的稱不上惡鬼,頂多也就是面色冷漠,維護墨守成規,自譽為為大齊殫精竭慮的偽君子而已。 身處這樣一個環境中突出重圍無疑是舉步維艱。 那時候,回京奔喪的崔鶴唳站在陽光普照的檀京城,怎么看,那天空都是灰色的。 可忽然,一個身著青色道袍,干凈溫和的少年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坐在角落,靜靜的看著那個少年,看著她憂心忡忡,看著她義正言辭,看著她為臟兮兮的小孩繪聲繪色地講著嶗山道士,孟婆閻君,臉上神采飛揚。 崔鶴唳第一次感知到了來自外界微弱的一股力量。她是他這二十一年來從未接觸過的存在,她與那刀光劍影,爾虞我詐相去甚遠,她就是那一股力量,他為著這一股新生的,獨一無二的力量感到欣喜。 那一刻,崔鶴唳看著應嘉讓,她身上仿佛披著一層柔光,靜靜的散發出溫暖,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美好的人呢? 就像天上星,在向他眨眼睛,讓他恨不能這顆星從天空墜落,好讓他攥在手里,從此藏起來。 一想到之前自己對她不可言說,不可理喻的肖想,困惑著自己輾轉反則,而她倒是朝三暮四,瀟灑得很,就覺得自己分外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