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他們三人為一體,早在七年前三人便相約立志,將來攜手顛覆了這已然在走下坡路的大齊。如今大齊看著是繁盛,可不過也是外強中干,內里有萬燁為首的世家左右朝政,外有戎狄,丹沙,阿耶漢等國虎視眈眈。 他們二人暗中輔佐李霽上位也不過是富貴險中求,可若不這么做,而是投入了三皇子四皇子的麾下,左不過將來汲汲營營,成了這官場里可有可無的存在。 李霽似是候了他多時,正左手執白子,復而落盤,右手執黑子,果決落定,一人下全棋,運籌帷幄,滿盤算計。 “落子可無悔?”賀蘭集瞧著這樣的他,忽的有些陌生,其實他知道,李霽不簡單,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這般,他在下一盤大棋,棋盤看似是他和崔鶴唳,可難保他們不是他手里的棋子。 李霽沒有回他,依舊在棋盤里廝殺。 “肅玠死了...”賀蘭集復又說道。心中卻是思忖著十七這個人有問題,而他又是肅玠的心腹,那么肅玠極有可能已經遇害。賀蘭集覷著他,看他作何反應。 李霽執棋的手一頓,沉默了良久,看了一眼賀蘭集,眸中凝著一團冰霧,“我知道?!?/br> 賀蘭集怔神,似是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平靜,他迅如疾風般的沖了上去,死死勒住李霽的衣襟,眼眸泛紅,好似要與他廝殺起來,“你干的?”聲音里滿是憤懣與震驚。 他不信曾經意氣風發,隨風而歌的打馬少年會變成這樣,崔鶴唳才二十二歲,一個男人大好年華最開始的時候。 “為什么要這么做?”賀蘭集忍不住質問,雖然心底隱隱已經有了答案。 “賀蘭,他必須要死,誰也攔不住?!本蛻{他功高震主,憑他無法控制,更是憑他有了他夢寐以求的一切。 這一刻的李霽冰冷得可怖,仿佛一尊絕美的雕塑,沒有任何感情的定奪他人生死。 “可你不是說過,你的底氣就是肅玠嗎?”賀蘭集神色復雜又凝重,他慢慢松開了手,脫了力似的坐在椅子里,成就大業的路上免不得同室cao戈,他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李霽緊緊鎖著眉,又是一室沉默,良久之后,山間傳來一陣怪異的鳥鳴,李霽這才抬眸,“要變天了,下山吧?!?/br> 這天夜里,容氏并沒有回來,嘉讓咬著蒼白的嘴唇,看著崔鶴唳給她搜羅的話本子還有那一封家書。眼淚不知不覺便成串的落下來,洇濕了柔軟的夏衫。 將軍府派人去請爹娘來,此時人應該還在趕來的路上,所以眼下沒有人能夠在她身旁給她依靠,嘉讓頭一回這么難過,那時候知道自己會變成籠中的孤鳥之時,她也沒這么難過,可是現在為什么覺得呼吸都好像被人扼住一般? 蘭荇在一旁干著急,她看著主子護著肚子悲戚落淚的模樣,心中一痛,“夫人,將軍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您可千萬不要再哭了?!?/br> 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了喧鬧的聲音,蘭荇一喜,“應該是老爺夫人來了,奴婢出去看看?!?/br> 外頭喧鬧的聲音還是沒有停下,嘉讓心頭一跳,預感到了不對勁,這時,一個外院伺候的小丫鬟哭著跑進來,喊到,“夫人,外頭被錦衣衛圍困住了?!?/br> 被錦衣衛圍困?那便是... 嘉讓顧不得去思考,腹中又一陣抽痛,好似下面涌了些粘膩的東西,令她本就蒼白的面色又慘白了幾分,府醫一直在邊上候著,也不知道曲神醫什么時候能到。 這時,大門被一個穿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高大男人一把推開,一陣涼風襲來,嘉讓覺得下腹愈來愈墜痛,忍不住慘叫一聲。她看不清是誰,只得緊緊揪著身下的錦被,這壓抑的氛圍讓一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嘉讓眼中的淚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李霽奉修文帝的旨意前來捉拿崔府一干人等。他心里是存著心思的,將眼前這個女人帶走藏起來,他自會護著她,既然是崔鶴唳也護不住的女人,那這個孩子也決計不能留,心腸若是不狠,以后難保不會出現不可預料之事。 可眼下看到這副場景,著實令他下不去狠手。這女人和以前見到的任何樣子都不同,她本是一朵青澀菡萏,沾著晨露迎著清風。 可眼下搖曳在燭光里的女人卻羸弱,消瘦,單薄得好似一張白紙,明明肚子那么大,卻讓他產生了一瞬的錯覺,她會像秋天里的楓葉,由火紅變枯落,隨風而逝。 “將外頭的大夫放進來!”他鐵沉著聲音,沒人敢忤逆他。 外頭不止曲神醫被攔住了,還有應家一眾人。身旁的錦衣衛得令轉身出去。 李霽走上前去,止步于她的床榻,見嘉讓發了一身虛汗,痛苦不堪的蜷縮著,忽而慌亂的緊緊抓著他的手,淚眼朦朧的女人根本分不清他是誰,像一只稚弱的幼獸一般嗚嗚低咽: “我疼...” 李霽難得流露出焦急擔憂之色,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心里的慌亂,他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安慰著,“年年別怕,馬上就不痛了?!边@道男聲仿佛像冰川被春色融化般的帶著小心翼翼的憐惜與愛意。 這般親近曖昧之態,令身處這間屋子的人心驚膽顫,所有人都不敢抬頭看,更是恨不得自戳雙目,兩耳失聰。 燕王與將軍夫人,這緋聞要是傳了出去,誰也活不過今晚。 曲神醫已然是跌跌撞撞的被推搡著過來的,李霽恭敬的對曲神醫致歉,這人命關天的事,曲神醫也顧不得旁的,產婆在一旁候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提前接生。 所有閑雜人等通通被趕到了屋外,李霽緊握著拳頭,似是極力在壓制著什么,只透過那雙眼能看得些許害怕,落寞與痛惜交織著,布滿一張沒有盡頭的網,將他吞噬。 他聽著女子的痛呼與掙扎,卻半點法子也沒有,突然,產婆雙手沾著血,屋子里沒有主人家,只好來到屋外請示李霽,“大人,夫人的情況不妙,有小產之兆,得早做打算...” 李霽耳內嗡嗡作響,只聽得最后一句保大保小。 ...... 他守在嘉讓的床榻前,明明是酷暑的八月天,可榻上的女人卻蓋得嚴嚴實實,她的面色依舊慘白,若不是這細弱的,綿長的呼吸還縈繞在耳邊,只怕任誰看了都會以為她已經去了。 早晨第一縷熹微透進紗窗,嘉讓慢慢的睜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我這里還沒天黑,它就是下午 第20章 嘉讓遭了大難,身子虧損得嚴重。 她稍稍動了一下,瓷白的小臉失了血色,蒼白得立馬皺成一團。身下疼得厲害,渾身沒有了別的知覺,只剩下疼痛。唯有一只手被溫熱包裹,令她感覺到了一絲真實。 她的神思還未回籠,屋子里也有些暗,那些微弱卻富有生命力的晨光隱隱綽綽的映在她的臉龐,將這個將將只有十六歲的女子襯得就如暮秋落花一般,沒了生機。 李霽守了一夜,終于將人守到醒來為止,他緊緊握著這只冰冷又稚弱的小手,想起了曾經在芝山上抓著的這只手明明滑膩又柔軟的,可現在卻像抓著稍縱易逝的流光一般,心底極度不安,又沒了著落。 嘉讓的視線慢慢清晰,她微微偏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男人冷白的面龐,眼底帶著一絲慌亂的隱忍,過了一瞬,她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誰。 李霽手掌里的小手瑟縮著要抽出來,他不肯,愈加收緊,帶著一份執拗又小心翼翼的霸道。 他一整夜就這么定定的守在這里,聲音早已干啞低澀,“好些了嗎?” 昨夜她痛苦的嗚咽叫喊,依舊縈繞在耳畔,久久散不去,將他攪的心神大亂。這個女人合該一生平安喜樂,被人小心保管收藏放在手心里疼著的才是,為什么會變成了這樣? “我的孩子呢?”嘉讓左手慢慢摸上了自己已經平滑的肚子,怔愣著出聲。那聲音仿佛游離在魂魄之外,聽得人不忍又難受。 他不想騙她,可又想她好好的,她與那個孩子無緣,但懷了六月有余,總是無法斷舍的羈絆。 “你好好養身體,孩子交給乳母照看了...”男人仿佛像陪伴在她榻前,深愛著她的溫柔丈夫一般。 嘉讓沒看他,淚珠子奪眶而出,從眼尾到臉頰,顆顆沒入了繡枕里。無聲的哭泣揭穿了男人拙劣的謊言。 才七個月不到的孩子,怎么可能會平安生下了?嘉讓顫抖著身體,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她的孩子,她和將軍唯一的孩子,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六個多月,她每日撫摸著他,感受著他,驚喜著他在自己肚子里小小的動作。 “它沒了對不對?我的孩子沒了對不對?”嘉讓就像個孤魂野鬼,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李霽束手無策,失去孩子的痛苦他無法感同身受,更不知如何安慰于她,他知道,給她帶來這一切苦難的源頭,皆是他自己。 外頭有錦衣衛請示李霽,李霽不得不出去,他細心的將女子臉上的淚一點點擦拭,卻是怎么也擦不凈。 嘉讓側過臉,病怏怏的躲開了他的手,李霽呼吸一滯,胸腔仿佛壓著一塊磐石,喘不過氣來,他沉悶著說道:“大夫說不能再哭了,對身子不好。你可否想見你娘?她在外頭等了你一夜?!?/br> ...... 李霽一直遲遲未動,自是有人聞風而來,秦王帶著掌管兵馬司的賀蘭集趕了過來,見著這出,心中一動,李霽免不得與他交涉,賀蘭集斂著眉,得了秦王的令便帶人進去。 秦王大刀闊斧的帶著一眾兵馬司的人前來,眉中帶笑,“七弟,這一回崔鶴唳這是自掘墳墓啊?!贝搡Q唳與四皇子交好,他死了,這不是天助他李霄嗎? 李霽故作不解的看著他。 “邊關戰報夤夜到了宮中,自古窮寇莫追,他這是犯了和鎮國將軍一樣的兵家忌諱,白白葬送了一支斥候軍不說,丹沙的鐵騎已經踏進了甘平三城,這可是滅族的重罪!” “甘平守將何在?” “沒了崔鶴唳,那一群酒囊飯袋自是不頂用,你回吧,父皇召你入宮?!?/br> 李霽面上安之若素,不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秦王思忖,莫不是消息有誤。那他守在將軍府是要做什么? 李霽走后,賀蘭集來到了選中,他沉聲吩咐隨行的兵馬司隨將。 “你等守在門外?!?/br> 賀蘭集獨自一人進入嘉讓所在的屋子。那母女二人皆是泣不成聲,他咬緊后槽牙,深呼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兩人見是他,不由納罕,賀蘭集開門見山道:“眼下沒多少時間細說,應夫人,若是想要表妹活命,接下來就聽晚輩之言?!?/br> 現在嘉讓落了胎,事態已經十分嚴峻,昨夜崔鶴唳生前的影衛快馬加鞭將他的口信傳來。賀蘭集沒想到的是,他人已經去了,卻還念著應嘉讓。如今除卻暗里的李霽,明面上誰不想蠶食將軍府? 大廈傾頹,安有完卵? 肅玠一死,嘉讓便也沒了活頭。嘉讓若不死,難保不會累及應家。 賀蘭集既然是崔鶴唳死前遺愿,那再怎么樣他也要幫他達成。 秦王拖住了錦衣衛,不過也是想要崔家背后的勢力而已,就讓他們狗咬狗吧。如今最大的隱患就是李霽,要怎么從他眼皮子底下將人安然帶出去,他昨夜想了整整一晚上。 十三悄然進來,在賀蘭集耳邊低語了兩句。 “務必將人安全帶出檀京?!?/br> ...... 后來京城里的百姓唏噓不已,鎮國將軍府上滿門忠肝義膽之將,個個都犧牲在了邊疆,且犧牲得都不那么光彩。 崔夫人被扣在了宮里,崔少夫人難產,萬念俱灰之際一把火燒了蘭亭閣,死在了瑟瑟初秋里。 從此,紅顏凋零,那個少有人見的被崔將軍搶婚都要娶回府的一代佳人便永遠停留在了二八年華。 不過這件事到了十一月的時候便少有人提起,仿佛石沉了大海般,帶不起一絲水花,原因是因為檀京城入冬之際,修文帝冬狩遇刺,秦王和四皇子嫌疑甚重,就連丞相大人萬燁也受到了猜忌。 燕王李霽從封地受命入京,暫管四皇子在兵部職務。兵部尚書荊大人便是四皇子的外家,如今四皇子形同軟禁在宮中,沒了崔鶴唳的助力,四皇子的問鼎之路也差不離走到了頭。 如今修文帝的情況不大好,傷了心脈,本來是不會將消息流傳出去的,可架不住有心之人借機煽風點火,如今滿京城的百姓都曉得了天子有疾。這儲君的位子只有秦王坐的穩,修文帝聽了這話,怒不可遏,天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當即便召了秦王與萬燁入宮,一陣磋磨。 李霽不在京中的時日,賀蘭集暗中為他鋪路,一直不得閑,一人身兩份差,自是忙的暈頭轉向。這會子李霽入京,他算是半閑了下來。 國公夫人早就等候這個兒子多時了,她拿著世家小姐們的花名冊,挨個給賀蘭集過目,兩個meimei如今都在府里,自是免不得一同相看,畢竟是以后要當她們嫂嫂的人。 賀蘭頤嫌棄這個不夠漂亮,那個不夠有才,國公夫人被氣笑,“左不過你都嫌棄,那濟寧侯世子相貌堂堂,才高八斗,也不得你喜歡,若是再這般,索性就讓你盲婚啞嫁?!?/br> “娘,我都說了我要找到當日那個公子,除了他,我不嫁!”賀蘭頤慣是個有脾氣的主。 “這都快小半年了,你找到了嗎?” 被親娘這般一質問,賀蘭頤最后竟納納的沉默了下來。 一旁的賀蘭頊看在眼里,不知為何卻紅了眼眶,這個meimei,與應家二公子的緣分還沒開始便已經斷了。應二公子身為崔將軍部下斥候軍,也早已埋在了丹沙的漫漫黃沙里,連尸首都尋不著。她有多想告訴她:jiejie知道你那個心心念念的公子是誰了。 可她不能說,最起碼還能在頤兒心里留下一份遺憾的美好,一旦讓她知道了一面之緣的心上人早就死了,她該有多難過? 賀蘭集知道,按母親的意思,是想讓他開春了就把親事定下來,祖母如今身子不好,若是不早一些,怕到時像二妹那樣,守孝三年耽誤綿延子嗣的大事。 他是家中嫡長子,宗婦自是挑一個品貌端正能主持中饋的賢內助,喜歡與否不重要,能成為國公府的助力便可,剛想讓母親做決定,忽而腦中閃過那個許久未見的女人,她還好嗎? 那個想見她的念頭愈來愈盛,驚得他心尖一顫,隨即落荒而逃。他怎會不知李霽這段日子里在做什么,他不相信嘉讓就那么死了,瘋魔了一般,派出了所有的暗衛刺探那一日的情況,若是不回封地,他手里的勢力差點就暴露于人前,萬燁那只老狐貍豈能讓他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