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那時唐景明、溫妙松、姜寧和他正興致勃勃地奔往明心城。在接連甩掉姜家、唐家派來的追兵后,他們一身狼狽,躲在樹林里不敢出去。 風起云涌,白色的花瓣自樹梢墜下,掉落在深灰色的淤泥上。他站在岸邊,一眨不眨地凝視它們,覺得可惜。 美好的東西似乎總是容易凋零。 繽紛的花瓣,開在深山老林里,它靜靜地來,靜靜地離開,無人欣賞。 姜寧托腮,看看他又看看花,似乎見不得他如此惆悵,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要是舍不得就拿上來好了?!?/br> “拿上來?”他詫異。雖說花很好看,可是已經落到淤泥里了,怎么能拿上來? “為什么不能拿?你不是喜歡嗎?花是花,泥是泥,它們的價值由你來決定,你覺得值得,那花就是無上至寶,不會因為沾染泥土就掉價啊?!?/br> “而且,”她撞撞他的胳膊,“我感覺你在躍躍欲試啊?!?/br> 是的,躍躍欲試。 但是到最后他也沒有去撿花,因為他知道姜寧是在打趣。如果他真的去撿了,那么這件事將會被姜寧寫進“糗事本”,一路不厭其煩地講給他聽。 他并不想這樣。 那時自己覺得“撿花”荒唐滑稽,可隱藏在“不屑一顧”的表皮下,是一顆躍躍欲試的心。 現在也是這種感覺,悶悶的,明知道這里的鬼即便能喊出他的名字,也絕不可能是她,但他居然萌生出一種立即開鬼眼,見到對方的想法。 很快他壓下這股沖動,畫符的動作加快許多。 他開不了鬼眼,對面的鬼也絕無可能是她。 姜寧趴在床前,學著電視里的女鬼那樣給他講“悄悄話”。這樣是不是容易做噩夢? 她深知不能太過,一講完就立即離他十丈遠,躲在一旁觀察他的反應。 顧云舒躺在床上,臉上仿佛有張面具,將所有的表情藏于其中。 她心里癢癢,飄高許多,一下又一下跟烏龜一樣挪到他床的上方,腳尖幾乎踩在他胸膛上。 她想到一個詞:鬼壓床。 這樣應該更容易嚇到他,讓他做噩夢,在夢里向她痛哭流涕地求饒。 一想到這個場景,她就樂不可支。視線一轉,她看到小熊玩偶瞪著兩個大眼珠子,巴巴地望她。 靈光一閃,她湊近去看,發現這熊……好像是她當年的手筆? 一開始她接受“衛雅夫人”是現代來的猜測,加之她是魔后,住在魔宮。所以一看到魔宮里的小熊玩偶,她想也不想地歸到她頭上??墒乾F在這只熊,越看越像當年自己練手的那個。 這針腳、這黑眼珠子、這翹臀、這尾巴…… 有可能嗎?已經過去幾百年,一個玩偶能保存那么多年嗎? 難不成顧云舒真的對自己情根深種,把自己做的小熊當做慰藉,天天陪伴其左右? 咦~,她決定把他喊醒問問。 “顧云舒,顧云舒,醒醒?!?/br> 有著精致容顏的男人表情微動,睜開眼睛,幽幽地盯著上空。 他放棄畫符,面上劃過一絲迷茫。 興許是資質差的原因,他感受不到那股陰氣了。 他坐起來,衣襟大敞,發絲凌亂。 “翠翠?!彼炎詈笠槐緯蚁虼浯淦ü?。 翠翠兩只狗爪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身體使勁前傾,伸了個狗狗懶腰。 “汪!”它跑到主人面前,沖他叫個不停。 顧云舒擰眉,起身站到床尾。 翠翠不動,依舊朝剛剛那個方向吠。 他不動聲色地望過去,假裝什么都沒察覺,回到桌前拿出黃紙,準備請神。筆尖在紙上停頓一會兒,生生轉個折,畫出三勾符號。 三勾代表天界最大的三位神,一般人輕易請不動,十有八.九畫出的符是要作廢的。但是也只有這三位神,在畫符時不需要念咒。 顧云舒不想打草驚蛇。 符頭、符膽已具,他凝神注意著翠翠的叫聲,慢慢畫上最后一筆。 尋常人畫符,只要在心里祈求請的那位神借力。但是他請神,必須得先隱瞞自己魔的身份,這導致他畫符時極其兇險。一旦被察覺,那降下的處罰并不是他能承受的。 姜寧在床上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湊到顧云舒身邊,看他在干什么。 居然在畫符……她又被發現了嗎? 還是趕緊跑吧,免得被打。 突然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氣流,輕飄飄地吹動她的身體。她若有所察地順著風來的方向看去,雙目里倒映著劈開天空的白色閃電。 宮殿光線熾熱奪目,靜止的空氣猶如翻滾海水,微風變成狂風,殿里所有物品滾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殿外渾厚的云層里,一道紫青的驚雷沉悶炸開,直接將一座宮殿劈碎。殿里的魔偶被劈得身體分離,咕嚕咕嚕地滾到地上。 暗色的大地下,魔宮顯得如此渺小。 第二道驚雷正在空中蓄力,方向直指顧云舒和姜寧所在的宮殿。 姜寧想從窗戶飛出去,一道炙熱的白光打在她胸口,灼熱的溫度幾乎將她鬼魂融化。她不死心地還想逃,第二道雷已從云層里竄出來,速度極快。 “你到底干什么?想殺我也不至于這么大仗勢吧!”她飛到顧云舒身邊,真恨不得給他兩掌。 “轟??!” 顧云舒五指微抓,黃色符箓堙滅。他祭出一把通身雪白,泛著熒光的斬仙劍,周身氣流翻滾。 請神被發現,天界降下雷劫,不知幾道。 他大手一揮,劍尖裹挾無上劍氣,將面前宮墻劈開,把自己暴露在天雷面前。 一青一白兩股力量宛若蛟龍在空中交匯相碰,天地都黯然失色。 “轟??!” 接下一擊,顧云舒臉上流出血絲,雙目通紅。他右手執劍擋下余波,衣袍獵獵,身形偉岸挺拔。 而姜寧捂著耳朵,被轟得趴在地上,身形一下透明許多。 不會要被劈死吧? 這樣可以入輪回嗎? 他究竟在搞什么?度雷劫?還是請神被懲罰了? 翻滾的天空中,游龍雷電張著大嘴,嘴里吐出一顆顆紫黑的電球。醞釀許久的暴雨驟降,如瀑布般砸在魔域的大地。 越來越多的魔修自魔都各個角落冒出來,滿臉驚懼。 “怎么回事?有人在渡劫?” “是魔宮的方向!” “魔尊呢?他在哪兒?” “離開這里!快離開這里!整個魔宮都在雷劫的范圍內!”有人大喊。 狂風咆哮,哭哭啼啼的女孩跑出家門,上方的危樓搖搖欲墜,她無知無覺地喊著娘親。 一道白影幾個跳躍,掏出別在腰間的極樂錘,猛地捶向倒下來的墻面,“轟隆”,土墻堙滅,風沙漫天。 小女孩被他抱在懷里,小手抓著他的衣角,淚花盈盈。 “吳叔叔,我找不到我娘親了?!?/br> 吳沖撕下一片衣角,幫她把臉蛋上的風沙雨水擦凈,交給匆匆趕來的手下,“等會我去找她,你先跟著他們去安全的地方?!?/br> 遠處第三道天雷正在厚厚的云層里醞釀,云海翻騰,像是一只困獸,咆哮嘶吼。 在每個人都恨不得多長出兩條腿逃離魔宮的情形下,突然一陣“桀桀桀桀桀桀!”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頭戴兩重金冠的中年男子聞風而至,臉如圓盤,胡似虬枝。他抹把臉,扛出一把大刀沖著魔尊的方向奔去,嘴里大喊:“尊上,我來助你!” 吳沖擲出極樂錘,一錘竟捶出泰山壓頂的氣勢,激起一層層灰塵。那中年男子高空躍起,舉起手中大刀,惡狠狠劈向極樂捶。 “咣!” 兩相撞擊,周遭一片狼藉。 刺耳鳴聲經久不息。 “吳沖,你這是何意?”桀桀桀魔將暴怒,他重重落地,腳下出現一個大坑。 不論雷劫是何原因產生,倘若有外人出手,那威力只會徒增兩三倍。這種情況去雷云范圍內,不是幫人,是害人。 吳沖冷冷凝視桀桀桀,右手微動,極樂錘回到手心,也不動手,只是攔在他面前,咬死說這是魔尊的命令。 “我看你是狼子野心!魔尊有難,你竟然躲在角落看笑話!萬一魔尊真有什么意外,你可擔得起嗎?”桀桀桀狠狠朝他啐了一口。 “擔得起!”暴雨如注,陰風肆虐,吳沖的聲音淹沒在第三道雷龍降下的炸裂聲中。 這邊顧云舒腳尖點地,用劍尖在地上畫了一個陣法。他全身濕透,目光中映照出遠處成排倒下的破敗建筑,和手無縛雞之力正在哭喊的凡人。 看來以后……不能再這么任性了啊。 電光雷光照亮整個魔域,以雷霆萬鈞之勢,勢必要將請神之人轟得粉身碎骨。粗厚的雷柱攜帶滅世之威,在空中炸出熊熊大火,游龍變成青紫的火龍,朝顧云舒當頭劈去。 姜寧很想飄走,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被雷吸住了,所以她現在也是萬般無奈,只能寄希望顧云舒抗下這道雷。 不料在最最危機的關頭,顧云舒竟然把劍扔到一旁,徒手站著。 他腳下的陣法也開始消融。 這是在干什么? 暴雨“啪嗒啪嗒”地砸在一人一鬼身上,再一次電光過后,“轟??!” 天地旋轉,狂風卷雪,最后一道天雷直直劈在顧云舒身上。 一望無盡的黑色大地上,他的身影如此渺小,小到雷劫劈下,他整個人都被裹在雷柱電光之中。 姜寧絕望地閉上眼,一是不忍看他魂飛魄散,二是不忍自己灰飛煙滅。 不料耳邊天地驟靜,她只聽到獵獵風聲,鬼魂以一種迅雷之勢被吸往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