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丫頭聞言緊張又好奇,“是不是我們都是去服侍她的?” “你想得美呢,只有莊園里的老人才能去服侍。就你們這些丫頭,毛手毛腳的,沖撞了貴人怎么辦?!?/br> …… 顧云舒的任務比較雜,好在不重,處理了一天的事務后,他匆忙吃完飯,回到房間開始編燈籠。手心的傷口才結了一層薄薄的痂,盡管已經夠小心,在把一根綠葉穿進一個洞里時,還是不小心被劃了一下。 手心的痂頓時被拉出一道淺淺的口子,他吃痛地甩甩手,拿布把血擦掉一直到傷口流不出血為止。 屋里總共還有一根蠟燭,只夠燒兩個時辰,他得快點才行。 一連編了三十來個,搖晃的燭芯沒入燭淚,豆大的光影消失,整間房陷入黑暗。 顧云舒眼珠微轉,透過窗戶去看掛在天上的月亮。他把屋里能穿上的衣服全穿起來,又把被子披在身上打開了門。霎時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掛在屋檐上的冰棱也“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掉在他腳邊。 他裹緊被子,把東西搬到外面,低著頭對著月光保持姿勢一動不動,又編了兩個時辰。 眼睛干澀,逐漸布滿血絲,手指如針扎一樣刺痛,但他依舊一動不動,手上忙碌地編著燈籠。 天微微亮時,他才困倦地伸了個懶。數了數竹筐里的燈籠,一共一百零三個。 他坐在原地呆呆地笑了。 第8章 天色大亮時,顧管家領著顧云舒等一眾奴仆在正門守著,其余人都嚴陣以待,盡心盡職堅守在各自的職位上。 天寒地凍,屋檐上都飄了一層厚厚的雪。從清晨等到中午,幾人一口飯都沒吃,漸漸地有人受不住,偷偷在人群中跺腳驅寒,小聲議論。 顧管家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吩咐顧云舒去提醒廚房把菜熱著,以防七小姐來時只有溫涼的膳食。顧云舒一路小跑過去,還未出聲就聽里面傳來私語:“聽說七小姐脾氣大得很,但凡惹她不痛快,輕則被甩幾鞭子,重則被拖出去亂棍打——” “打什么?”顧云舒跨進廚房,冷眼凝視剛剛嚼舌頭的仆人。 “哎呦,顧管事,您怎么來了。來來,快進來烤會兒火,外面冷?!敝v話的那女子仗著年紀大,進莊子也早,居然直接就忽視了他的話。 “我問你打什么?”顧云舒猛地拍桌子,語氣煩躁,眉眼帶了點戾氣。 那女人見勢不對,忙扇自己的臉:“打我,打我!我不該在背后非議主子。顧管事,您念在我是初犯,可憐可憐我吧?!?/br> 顧云舒薄唇緊抿,掃視一圈。廚房里的幾個人頓時低眉垂眼,一句話不敢講。 那婢女“啪啪”輕飄飄扇了自個兒兩巴掌,本來手都放下了。但是顧云舒沒理她,周圍也沒人替她說話,她這才有些慌,于是她又抬手,左右開弓狠狠又扇了自個兒十來個巴掌。 巴掌聲經久不息,直到她臉頰青紫、鼻腔里涌出血,顧云舒才揮了揮手,“再有下次,直接叫人領出去發賣了?!?/br> “謝顧管事?!蹦擎九且檠劳亲永锿?,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卻只能感謝。 “有準備鱸魚嗎?七小姐愛吃這個?!?/br> 掌勺的廚子指指溫著的鍋,“小顧管家你放心,我都記著呢?!?/br> “仔細些,小姐不知道什么什么時候要來,別讓菜冷了?!?/br> “好咧,就是把我凍著了,也不會讓這些菜冷著委屈七小姐?!蹦谴鬂h笑著應道。 顧云舒這才點點頭出門去。慢條斯理地走了兩步,確定沒人看見自己之后,提腿狂奔,拼著一口氣趕回大門那兒。 七小姐還沒來。 他松了一口氣又提了一口氣。 雪路難行,七小姐坐的又是馬車……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鵝毛大雪轉為淅淅瀝瀝的雨夾雪,打在身上又冷又疼。顧管家的身體也有些撐不住,眼看快要到申時,他吩咐顧云舒帶上幾個人乘牛車去外面迎迎七小姐。 這話剛一說完,迎著大門的道路上遙遙地駛來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 馬車灰撲撲的,看到候在門口的眾人,車夫用力地甩馬鞭加速趕過來。 “吁——” 奔跑的駿馬驟然停下,濺起一地的雪和泥水。 顧叔領著眾人跪下,隔著厚厚的車簾向七小姐行禮。 “參見七小姐?!?/br> 說罷,車廂里靜靜的,無人回應。 良久,車窗戶被人從里面打開,一位mama掀起窗簾一角,看向眾人:“小姐乏了,顧管家,你留下兩個有力氣的,其余人該干什么干什么去?!?/br> “欸,好?!鳖櫣芗覠o視了顧云舒黑灼灼的目光,從隊伍的最后一排挑了兩個五大三粗、體格高大的男仆。顧云舒沒辦法,只能領著其余人退散。 他最后看了眼車窗,正巧對上那位mama審視的目光:輕蔑、不屑、高傲。 他本能地不舒服,沒有再看下去。 —————— 到了吃晚飯的點時,顧管家心事重重地回來了。 “怎么了,顧叔?” 顧管家立馬搖頭:“沒什么。云舒啊,你這幾天注意點,沒事少走動,知道嗎?” “知道了,叔?!?/br> 顧云舒沒有問為什么。 敏銳如他,他大致知道這種囑咐跟七小姐有關,既然顧叔不愿意講,那他不會讓他為難。 深夜,顧云舒躺在床上,盯著對面那一筐子綠葉燈籠出神。 十年前,姜七小姐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能夠一把抱起他,溫柔地哄著他、把他帶回莊園親自照顧。 他比較早慧,所以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小事也大多記著。那會兒跟在七小姐身后的大概有兩三個丫頭一個婆子,衣裳首飾也沒見她帶過重樣的…… 正常情況下,她的行禮不應該只有一輛馬車。 他腦海中閃過今天下午那輛灰撲撲的馬車、靜默的車廂還有那個車夫,那車夫體格高大,面相不見諂媚,唯有堅毅。 七小姐想干嘛? “咳咳——咳”,一墻之隔的顧叔壓低聲音,咳嗽聲含糊不清、斷斷續續的,喉嚨里大概含著黏液吐不出來。 他年紀大了,經不得凍。從前幾天主宅那邊送信過來就一直忙活,肯定感染了風寒。 顧云舒輾轉反側,沒一會兒他悄悄穿上衣服,打開門直奔莊園的廚房。他記得廚房里有顧叔的藥,他要給他煎一碗。 大雪已停,夜晚的莊園一片死寂,唯有他踩在雪地的窸窸窣窣聲。 占據園子小小一角的廚房出現在眼前。 顧云舒就著月光發現廚房門上的鎖虛虛地掛在那兒,形同擺設。 廚房的人忘記關了?他沒多想,雙手按在兩邊的木門輕輕朝里推。 月光像流水,從門縫間一點點擠入,而后“嚯”地照亮整個廚房。 一道黑色的身影貓著腰蹲在灶臺前,她右手舉著湯匙正往嘴里送。 她黑瞳微微放大,亮晶晶的魚湯從嘴角滑落。 顧云舒著實也被嚇一跳,好在他反應快,強行制止了自己把鑰匙砸向她的本能。 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這人是七小姐。他連忙跪下,向她行禮,不曾想眼皮微抬時,不經意看到了她裙擺下被白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右腿。 她受傷了?還一個人跑到廚房?怪不得今天讓他們都回避,只留下兩個力氣大的人。 姜寧愣愣地放下湯匙,干咳兩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還有什么是比偷吃被仆人現場抓包更尷尬的? 但是她實在太餓了,今天晚上負氣地把飯菜全扔了,沒想到那個陳mama竟然就不讓人給她送吃的了。 她已經絕食兩天了,感覺自己隨時能暈過去。 她很后悔跟自己的身體作對,于是她偷偷溜出來補償自己。 咳,剛剛他說自己叫什么來著? 顧云舒? 名字略有點耳熟。 她想了半天,終于從發霉的記憶里拽出一段,那是一個擁有小鹿般靈動眼睛的小男孩。他渾身傷痕累累,暈倒在荒郊的路邊。 他很符合自己對日漫中小正太的想象。 于是她把他帶回來,正巧也是無聊,決定玩點,不,做點每個穿越女都會做的事。 她是溫柔知書達理的白月光jiejie,他是流落在民間的小少爺。 說他是小少爺,完全是因為他精美華麗的服飾、在遭遇災難后安適如常的氣質。 于是她讓顧叔收他做干兒子,也沒有讓他入奴籍。她想著以后萬一他真的功成名就,那她就是妥妥的白月光了。 不過這種游戲在她伺候了他十幾天后,她就有點窘迫了。 照顧一個病患實在是太累了,更何況是親力親為。既然她有仆人,為什么不吩咐仆人照顧他? 就算白月光效果會打折,那又怎樣?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回了姜家主宅。并且很快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后。沒想到這個小子長這么大家里人還沒來領? “嘖?!碧幱谔搨蔚亩Y貌,她只“嘖”了一聲。但是沒成想一個沒注意,這一聲“嘖”不僅在心里說了,她還在言語上也實踐了。 這樣聽起來很像她覺得這魚湯很好喝,忍不住“嘖”了一下,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姑。 更讓姜寧尷尬到腳趾抓地,坐實她覺得這魚湯很好喝的一幕是—— 一股濁氣從她腹中涌出,像是一個邪惡的小人往上竄,盡管她拼命吞口水往下咽,但還是架不住這邪惡的小東西。 一個驚天大嗝自她口中噴出。 “嗝!” 帶著回音,響徹廚房。 完了完了,她的白月光形象絕對從一塵不染的仙子降級為一個“打嗝放屁吃飯還摳牙”的村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