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火不自在地低下頭，伸手拂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偷偷看了一眼容遠。

    “所以，城里做這種生意的人其實非常多——超出你想象的多，不是只有百花一家?！苯苈值溃骸安簧偃嗽谧约杭掖皯羯蠏靷€牌子就開始營業了，當然，生意要差得多。這種事，雙方都是自覺自愿，所以防無可防，禁無可禁，就算是帝國皇帝也管不了，只能順其自然?！?/br>
    “那……難道他們就沒有強迫人去賣嗎？”米亞倔強地道：“你也說了，那個布麗的女孩是被人賣到那兒去的?！?/br>
    “嗯，寧愿餓死也不肯妥協的人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边@次是卡迪開口道：“但是百花能從無數暗門脫穎而出，成為規模最大、生意最好、影響力也最大的一家，甚至成為中心城四大之一，不是沒有原因的?！?/br>
    “過去的四大，霸軍靠的是底蘊積累，我們呼嘯好戰，明昭學院靠人脈，而百花，能夠立足的根本不是他那里有最多的俊男美女，而是規矩?！?/br>
    “百花不會強迫人出來賣，這是眾所周知的。碰到那些潔身自好的人，不但不會耍手段強迫他們，還會給他們提供一份工作，比如劈柴燒水洗衣服之類，只要攢夠贖身錢，他們就可以離開?！?/br>
    “咦？可是……”米亞混亂了，問道：“百花難道還是好人？”

    “哈?！卑讟份p笑一聲，有些嘲諷，道：“這么說吧，比如……你被賣到了百花，不肯賣身，最后給你安排了一個洗衣服的活兒。你就日也洗夜也洗，每天睡覺不到三個小時，累得腰酸背疼手腳發麻，最后得到的饅頭還填不飽肚子，要想攢夠贖身錢更是遙遙無期。這時候，你發現那些在包廂里端茶倒水、有時候陪著客人聊天的侍應生一樣不用賣身，工作卻比你輕松多了，拿的錢也多。你會不會羨慕嫉妒？會不會覺得不公平？會不會想要換一份工作？”

    他一連問了三個會不會，米亞想堅持說“不會”，但她想象了一下那樣的場景，覺得自己真不一定能撐下去。

    “然后，主管在為難一陣后，答應你的要求，但他也會告訴你，在包廂里有時候是要受些委屈的，你要學會忍耐，不然就換回原來的崗位去?！笨ǖ弦舱伊说胤阶聛?，翹著二郎腿說：“你開始當侍應生，發現這個工作果然輕松多了，只是客人有時會動手動腳，摸摸手摟摟腰什么的。但一來不想回去吃苦，二來客人不敢真的得罪百花，所以也算有分寸，再說還有小費，你就忍下來了?！?/br>
    杰曼接了下去，他的語氣就溫和多了，含笑道：“人的底線是在不斷降低的。先是手，再是腰，然后是身體其他地方，衣服穿的越來越少，小費也越來越多。但你逐漸就會變得更加不滿足，因為那些不如你漂亮、不如你聰明、不如你有能力的人，只是因為愿意出賣身體，就能得到遠遠勝過你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收入，還能對你頤指氣使甚至任意打罵。在那樣的環境下，你會覺得自己以前無論如何也要堅持的東西變得很可笑，反正都已經只差最后一點點了，只要再稍微退一步，你也能和她們一樣活得更加光鮮亮麗?！?/br>
    卡迪最后道：“不過就是溫水煮青蛙的手段罷了，中心城混得久一點的人都知道，但還是有不少人抱著自己絕對不會墮落的想法，一步步的陷進去。這么多年來，能真正堅持下來的人，沒有幾個。百花有兩家專門用來TIAO教新人的店，那些桀驁不馴的、不聽話的、潔身自愛的，都會被送到那兒去，有不少喜歡這種調調的人也特意去光顧，熬著磨著，就把人都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了?？梢哉f不知不覺，水到渠成?！?/br>
    米亞早就聽得呆了。

    應該怪百花套路太深太陰險嗎？但每一步轉折、每一個改變都是那些人自己選擇的；是該怪她們無法堅持自我嗎？但追求更好的生活，又有什么錯？

    “米亞，你還是見得太少?！眾W科托也說了一句，“有些父母把子女當成搖錢樹，丈夫用妻子換一點劣酒或者土煙，那用的手段才叫殘忍。相比之下，百花已經是超乎想象的溫和了?！?/br>
    米亞咬唇道：“我還是不能接受，這種臟地方，不管它給自己披了多么漂亮的皮，原本都是不應該存在的?！?/br>
    白樂攤手道：“誰也沒有要你接受??！它已經在那兒了?！?/br>
    米亞求助地看向容遠。

    “存在即為合理?！比葸h沉吟片刻后，說道：“以前有個人說過，天底下有兩種最古老的職業，一個是J女，另一個是殺手，因為有需要，所以存在。比起奪取他人生命的殺手，以身體為交易的人，傷害的只是她自己。你會覺得這骯臟，是因為貞cao觀念的影響。但是，為了生存，出賣rou體，出賣智慧，出賣武力，本質上也沒有什么不同。歸根究底，軀體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財產和私有物，怎么處置，自然是本人最有權力決定?！彼粗讈喺f：“不需要你去接受它的存在，不過，你也沒有必要把自己的觀點加給別人?！?/br>
    米亞低頭不語。

    等其他人都離開以后，白樂湊到容遠身邊，擠眉弄眼地道：“所以呢？你肯定有其他計劃，對吧？”

    “嗯？”容遠發出一個鼻音，不置可否的樣子。

    “我認識的容遠可是個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卑讟芬荒樋雌菩C的樣子，得意洋洋的說道：“你說不在乎別人用身體當籌碼交易應該是真的，但我不相信你能看得慣百花這種地方。說吧，你有什么計劃？需要我怎么配合？”

    他滿懷期待地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容遠兩個人在百花大殺四方、縱橫無敵的樣子，激動地臉都紅了。

    “沒有計劃?！比葸h拿出書來，一副話題到此為止的樣子，道：“我的確不打算做什么?！?/br>
    “不是吧？”白樂很失望，挑撥道：“你并不會真以為百花就那么干凈吧？百花暗地里也干很多壞事的??！別的不說，每個月被玩死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嗎？”

    “呼嘯呢？”容遠反問道。

    “??？”

    “呼嘯好戰——那在你們戰斗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死人嗎？”

    “這個……”白樂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張口無言。

    “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哪怕是錯誤的、愚蠢的選擇也一樣?！比葸h懶懶地道，“對于你們和百花，我沒有興趣去一一甄別哪些人有罪，哪些人無辜，會有人做出判斷的?！?/br>
    “有人？誰？”白樂一頭霧水。

    “你會知道的?！比葸h云里霧里地說了一句，垂眼看書。

    “靠，又賣關子！我就討厭你這樣！”白樂氣哼哼地道。他往沙發上一躺，兩腿搭在茶幾上，雙手墊在腦后，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十幾分鐘后，他又突然開口嚴肅地說：“喂，容遠，我有個事想跟你說?！?/br>
    容遠沒有說話，不過白樂知道他一定聽到了，片刻后又道：“老爸讓我好好跟著你。他說你有辦法離開獄星，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會把我也捎帶上?！?/br>
    “嘩啦”一聲，容遠翻了一頁書。

    “但我知道，這是他為你辦事提出來的條件，對不對？”白樂道：“當年他最后一次離開家的時候，我只有十六歲。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把我當成那個沒長大的孩子，什么事都瞞著我?！?/br>
    “所以呢？”容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