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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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來的打工仔們,拼死拼活一個月,到手的錢,攏共也就五六千。為了能在寸土寸金的江滬市生存下去,這些人別無選擇地成為了群居者,在擁擠逼仄的群租房里掙扎求生,當著蝸居的蟻族。 比起新聞里二十多個人擠三十幾個平方的例子,王強住著的,雖然也是間群租房,但人均十平米的居住環境,已經算得上相當不錯了。 排查跳閘故障的倆人,仔細地查了客廳、廚房和洗手間。 這些地方濫用大功率電器的情況,并不明顯。 可等查到隔間,情況就嚴重多了。 尤其是走廊盡頭的最后一間。一進門,就能看見一排,拉得像蜘蛛網一樣密集的電線。 這間僅僅十幾平米的臥室里,擺著兩張高低鋪。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穿著件已經洗得有點脫色的吊帶背心,裹了床棉被,坐在下鋪,正吃著早飯。 屋里沒有像樣的桌子,他就拉了一張椅子當桌子,上頭擺了盤咸菜和一大碗泡飯。 房間角落里,堆著六七個空啤酒瓶,內衣內褲就直接掛在裸露在頭頂的電線、或上鋪的床框上。 低頭扒著白水泡飯的小伙子,前面就已經聽到過門鈴聲,但卻并沒想到會被“突然襲擊”。 自己臟亂的居住環境,冷不丁地陌生人看見,他年輕的臉上蹭上一抹羞赧的紅。 “強哥,這是誰啊?!?/br> “沒事兒,吃你的?!?/br> 那個叫張姐的物業人員,被這臟亂的房間,弄得直皺眉,“怎么這么亂呀?這線怎么就能拉得亂七八糟的?你們房東沒告訴你們啊,我們這兒不允許私拉電線!萬一出了事兒!你們付得起責任嗎?” 她話音剛落,那個從進屋到現在,一直一臉嚴肅的眼鏡男便跟著說:“從今天早上六點起,我們就一直在查,一路查到現在,進了這屋,我才總算明白為什么會跳閘!”特別無語地指了指頭頂那些松松垮垮的大褲衩,“把內褲搭在電線上晾,不跳閘才怪呢?!卑櫰鹈?,話里話外,都是對這幫,沒有安全用電常識的住戶的譴責:“電線全裸露在外面,本來就不符合消防安全管理條例了!居然還把濕內褲搭在上頭!沒著火、也沒人觸電,這就是你們命大!” 語畢,他沖著還在四處張望的同行輔警道:“哎,錢森,你趕緊記錄一下這戶的地址,別忘了,把我剛剛猜測的跳閘原因也寫上。這次跳閘,和我們供電所關系不大,還是得你們消防部門來管?!彼贿吚^續環顧四周,又一邊兀自點評道:“這個群租房,必須好好整改!徹底解決消防隱患!不然太不安全了,住著這么多人呢,真著起火怎么辦……” 整改? 王強是在社會上浸yin多年的老油條了,一聽這詞,就覺出情況不太妙。要是有關部門真的介入,要求房東整改,那這一屋子的人都得去睡大馬路了! 念此,他立刻賠著笑臉,勸道:“別啊,兄弟!改天我們把這些多拉的電線復原不就行了?”邊說邊朝正埋頭吃早飯的同屋使了一個眼色。 那小伙子也是個機靈的,立刻起身,利索地收拾起掛在電線上的各色內褲來。 王強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遞給眼鏡男,對方卻只面無表情說了句,“我不抽煙?!币桓庇望}不進的樣子。 踢到了鐵板,王強只好訕訕地轉頭,試圖和那位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消防輔警搭話,“小伙子,你叫錢森???” 見那輔警小哥點頭,又立刻笑著攀關系,“你說巧不巧,跟我同住客廳下鋪那哥們兒也叫錢森?!?/br> 聽他這么說,那個本來在屋里梭巡的“錢森”,轉過頭來,瞪大眼睛驚訝地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騙你干什么!” “嗨,那還真挺有緣的?!?/br> 那個消防輔警“錢森”跟王強攀談起來,隨口就打聽了好多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那位“錢森”的情況。 王強注意到,他們說話時,那個眼鏡男臉上的冰霜也稍微化了一點,還偶爾投來好奇的注目。 他巴不得這兩人的注意力能被轉移,見他們都對同屋的錢森饒有興趣,便搜腸刮肚地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關于“錢森”的細節都拿出來說了。 “我們都在五豐上食上班,這個廠說白了就是搞生豬養殖和屠宰的?!?/br> “你會殺豬?” 王強朗笑一聲,否認道:“我哪會兒??!我和錢森都是做冷鏈配送的?!毕肓讼?,又補充道:“但錢森以前在屠宰車間干過,配送是最近才調的崗。這小子人比較直,脾氣暴,才干了一個多月的配送,就已經得罪了不少客戶了?!闭f著又呵呵呵地笑起來,半掩著嘴悄聲道:“那個肥媽金牌豬骨煲,你們知道吧?” 剛剛收好內褲的小年輕,又端起了碗,嚼著泡飯也不妨礙他插嘴:“在江滬市還有誰不知道?就是被人拋尸的那個唄!” “對對對,就是那個?!?/br> “那家店怎么了?”消防輔警“錢森”好奇地問。 “那家店的老板娘和我們這兒的錢森,上個月剛吵過架。埋怨他送rou送晚了五分鐘,罵了一頓不算完!還去我們經理那兒鬧了一場呢!害我這兄弟被扣了獎金,少領了一千多塊錢!”王強有些氣不過,頓了頓又說:“所以說啊,做人也不能太得理不饒人。這不,聽說那個店,現在生意一落千丈,好家伙,那損失可不止一千、兩千的!這就叫現世報!誰讓她窮計較?” 雖然錢森平時話不多,但在同住的幾個舍友心目中,他內斂沉穩,還很大方。在哥幾個遇上手頭短缺的時候,這個錢森曾主動幫過好些人的忙。他是這個群租房里出了名的“富戶”。因此,在他被豬骨煲的老板娘數落時,同住的幾個人都很為他打抱不平。 “你們這兒的錢森,長得帥不帥???”到底還年輕,嘮了半天嗑的輔警“錢森”,忘了正事,只顧著好奇地問東問西。 見眼前這位小年輕,居然較真地想跟室友攀比長相,王強不由又笑起來。 這一笑,讓“錢森”更好奇了,“你笑什么?難道他比我帥?”說著臭美地捋了記頭發,“我在我們單位,也算是出了名的帥哥啦!” “他當然沒你長得帥啦!”王強點起煙,吸了一口,“我們這個錢森都已經快四十啦,你才多大年紀??!這么年輕哪有不帥的?” “真的嗎?那你有他的照片嗎?我比比,哈哈哈!” “過分了??!”半天沒吭聲的眼鏡男,出言制止,“趕緊記一下這屋的情況,我還趕著回單位呢!” “嗨,別著急,咱這效率已經很高了,才一個多鐘頭就查出了跳閘的原因?!?/br> 經過一通嗨聊,“錢森”大概有心放這屋一馬,抬頭看了眼頭上的“蜘蛛網”,寬容道:“況且只要把這些老化的電線換一換,也沒嚴重到要全屋整改的地步?!?/br> 見他有意幫腔,王強吐著煙,連聲應道:“是啊、是??!你看,其實也就這一個隔間里的電線多了一點!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哪兒需要整改???往后我們都注意一點兒就行了!” “錢森”和眼鏡都沒有接話,兩人又仔細地研究起屋里的線路來。 王強心道不妙,趕緊叼著煙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翻了半天,找出一張照片,舉著手機故意打岔道:“我這兒還真有一張‘錢森’的照片,你們看看!” 聞言,年輕的消防輔警“錢森”立刻放過那些電線,湊過臉來看屏幕,“喲,這哥們跟我比起來差遠啦!”接過王強的手機,自然地遞過去給眼鏡男,“蔣哥,你看——”。 照片里的這個錢森,剃著平頭,體格壯碩,抬頭紋和川字紋都很深。這照片是張大合影,七八個男的都集體齜著嘴傻樂。 但哪怕嘴角勾著笑,也蓋不住這人眼神里的陰鷙。 透過照片,他們都能瞧出對方的不好惹。 …… “這個錢森就是李宋元?!睆娜鹤夥坷锍鰜?,坐上車,穿著輔警衣服的文迪,從后座拿了個檔案袋,把從物業那拿到的住戶信息登記表裝了進去。 資料上那個叫錢森的壯年男子,用的是張假身份證。經過對比,身份證復印件上的那張臉,和死了十幾年的李宋元幾乎一模一樣。而根據剛剛王強提供的照片,他們又更進一步地確定了錢森的真實長相。 為了套話,短暫改名叫“錢森”的文迪,整理好資料,才抬頭問身邊的同伴:“蔣志,咱是不是得跟隊長說一聲,讓直接申請逮捕?” 穿著供電所工人服的蔣志沉吟了一會兒:“申請是肯定得申的,但我覺得上頭不一定會立刻批準?!彼拿夹臄n起來,形成一個特別深的川字:“逮捕的時機可能還不成熟?!?/br> 昨晚,在發現了李宋元的落腳點后,沈聽“監督”著楚淮南,在第一時間報了警。 這條明顯與兇殺案有密切聯系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陳聰那。 陳聰連夜在隊內召開了緊急會議,制定完作戰方案后,還立刻通知供電部門配合,切斷了疑似李宋元住所的供電。 而第二天一大早,蔣志和文迪就以排查跳閘原因為由,對李宋元的落腳點搞了場突然襲擊。 在前期走訪中,他們從物業處了解到,李宋元如今化名錢森,在這個小區住了有大半年了。 于是,有心“釣魚”又不想打草驚蛇的兩人,便做了一番喬裝。蔣志搖身一變,成了供電所的“蔣哥”,而文迪則化名“錢森”,扮起了消防輔警。 在調查嫌疑人住所是否有作案條件的同時,通過與合租人王強的對話,他們還順利摸清了嫌疑人的工作情況及大致性格。 現在,基本可以確認,這個“錢森”應該就是李宋元本人。 然而,雖說已經確定了李宋元尚在人世,并有高度的作案嫌疑。但他的住所,卻并不符合警方先前的猜想。 警方認為,李宋元在劫持陳峰后,極有可能是在自己的住處進行了殺人、分尸等一系列cao作。 可現在看來,這個假設是不可能成立的——蔣志頭疼地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嫌疑人的住所,不具備殺人、分尸的作案條件……” 五分鐘后,又在楚淮南家清清白白留宿了一晚的沈聽,也收到了這個消息?!钏卧幼〉娜鹤夥?,人多眼雜,不可能會是第一案發現場。 沈聽動了動手指,編輯了『監控行動 軌跡』兩個短詞,發了過去。 失蹤多年,還改頭換面的李宋元確實很可疑。 可目前警方掌握的資料卻遠遠無法證實他就是兇手。 雖然陳聰已經向上頭申請了逮捕令,但沈聽很清楚,貿然逮捕,最多也就是條冒用他人身份信息的罪名。 要想證明李宋元就是步行街一案的真兇,當務之急,是透過分析他的行動軌跡,篩選出他所停留過的、滿足殺人、分尸條件的場所,并獲取能夠坐實他是兇手的直接證據。 這一次,副隊陳聰與他不謀而合。 在文迪和蔣志突擊了李宋元住處后,陳聰就立刻派人調取了金色年華小區附近的所有監控。還讓整個刑偵支隊里無論內勤、外勤,但凡有空的,就都要參與到監控的篩查工作中來。 殺人分尸的第一現場,到底在哪兒,應該很快就會有答案。 …… 當穿著睡袍的楚淮南,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房間里走出來時,沈聽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百無聊賴地低頭刷手機,頭也不抬地同他道了聲早安。 因這句“早安”,楚淮南俊美的臉上笑意盈盈。 他驀然覺得這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變得異常美好。 和這人分房同住了兩晚,此刻見他赤腳盤腿坐在沙發上,不知怎的,居然生出一種他們已經是“老夫老妻”的溫馨錯覺。 “今天起得真早,早餐想吃什么?”楚淮南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不少食材,見捧著手機的沈聽遲遲不回答,就換了種方式問他:“早餐喜歡西式還是中式?” 今天是2月14號,楚淮南一早就特意吩咐趙嬸不用來了。他希望能和眼前這個刷個手機還眉頭微皺,一臉認真樣的青年人,過個不被打擾的“情人節”。 “你還會做早餐???”沈聽迅速瀏覽完案情的進展報告,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嘴上也沒閑著,戲謔道:“沒想到楚總居然是賢妻良母型的?” 穿著睡袍的楚淮南,頂著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藝術品般驚艷的修長手指,卻握著兩枚小巧的生雞蛋。 這樣的畫面,百年難得一見。 無數人挖空心思也見不到一面的楚淮南,居然要親自替他煮早餐? 沈聽走向廚房,好奇地探頭看了眼楚淮南手里的雞蛋,這才敢確定,這兩枚確實是可以食用的真雞蛋,而不是某位藝術家的仿真作品。他無不遺憾地攤開手,“可是,我從來都不吃早餐?!?/br> 不吃早餐這一點,是宋辭和沈聽,為數不多的共同點。 “這是個壞習慣?!蔽罩u蛋也不妨礙楚淮南伸出手指,彈了彈眼前光潔飽滿的額頭。 能說會道的資本家,動手偷襲了別人,卻仍然義正言辭,“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喜歡吃早餐的人,只有不好吃的早餐!” 冷不丁被親昵地戳了下腦門,沈聽愕然地抬眼,正對上楚淮南認真注視著他的眼睛。 水波澹澹的桃花笑眼,水汪得像是能養下一池錦鯉。 在商界作風霸道的遠南掌門,特別自信地揚了揚手里的雞蛋,打趣道:“以后,你的早餐,我承包了?!?/br> 面對這樣的調笑,沈聽的心卻突然莫名狂跳了幾下。 這么生活化的場景,讓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不愛吃早餐的習慣,是隨了他父親沈止。在很久以前,沈mama幾乎每天早上,都會為了早餐的事情,在爺倆面前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