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 兩個人的高考信息狀態都已經變成了“預錄取”,鹿行吟出發去國家集訓隊之前,只跟顧放為匆匆見了幾面。 葉宴放下了公司的一部分事情,a國、s省兩地跑著,照顧著三個孩子?;艚豢细x婚,正在走分居起訴離婚流程。而三個孩子,都已經明確表示了:以后跟著葉宴一起生活。 哪怕最后繼承權歸屬鹿行吟,剩下的部分現金財產,霍思篤、霍斯烈的部分,也不會再落在霍江手里。 只有霍思篤表示,上大學之后會一個人出去闖一闖,不再仰仗霍家。她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已經不再那么偏激,回頭也跟鹿行吟道了歉。 顧放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忙著小機器人的事情,他第一個客戶就是傅氏,為了置換他們新一代的機械設備,他一邊要升級算法,一邊每天都要實地考察、測評。大部分時間里顧放為都是灰撲撲的,戴著一個有點滑稽的安全帽,一身工裝服,就這樣他也要精致一番,工裝褲必然要扎起來塞進雨靴口里,還買了一大堆廉價防曬霜,一天到晚瘋狂涂抹。 他的頭發卻慢慢長長了。腦后的頭發扎脖子,于是用皮筋綁一個小揪揪,凌亂好看。 和北關大學集訓時一樣,顧放為在國家集訓隊依然請了假,只是提前跟教練說好,每次考試依然會通過線上方式參與,最后一周選拔大考會回來參賽。 他送鹿行吟去機場。 “小計算器不要太拼——不對,你現在……咱們稍微努力一點吧,???萬一拿個國際金牌回來,還能讓老爺子開心一下?!鳖櫡艦檎f。 鹿行吟戴著帽子,瞅他。 他手術之后就懶了下來,干什么都懶,看書也懶,吃飯也懶,每天要睡上八九個小時,如果少于這個時間,必然就會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顧放為每次打電話,他多半時間都在睡覺,笑他是把以前睡覺的時間一口氣都補了回來。 登機口響起廣播提示,顧放為伸出手,替他正了正帽子:“藥要好好吃,我知道你不愛吃藥,但是咱們出于謹慎考慮,還是堅持吃下去,好不好?再過一年,我們就解放了?!?/br> 鹿行吟看他微微俯身,給自己整理領口,突然笑了:“顧放為——你跟我媽似的?!?/br> ——曾幾何時,他都羨慕別的小朋友可以順暢自如地抱怨“xx管我像我媽一樣”,如今這句話說出口,卻沒那么不自然了。 那雙桃花眼湊在近前,不為所動:“像是因為我們都愛你。我愛你,小計算器,你知道嗎?” 鹿行吟還是瞅著他,不說話,顧放為恨恨地伸出手捏他:“小沒良心?!?/br> “十八九歲,哪里知道什么愛不愛的?!甭剐幸餮劬α灵W閃的,口吻卻老氣橫秋,“再過十年再說吧?!?/br> 第118章 國家集訓隊培訓地點在楊柳大學, 這個大學坐落在江南。因為國家集訓隊篩掉了一部分省市的選手,故而鹿行吟進入國家集訓隊的排名并不是決賽排名22,而是整體排名第15。在他之后排名的許多人, 分數甚至比他要高。 所有人到了這個時候, 學校的事情基本上都已經塵埃落定, 再無后顧之憂。 第一周,國家集訓隊的氛圍反而比省隊集訓或者國家決賽要輕松許多。 三個星期的時間, 他們領到了楊柳大學食堂的不限量餐券和小賣部券, 每個食堂挨個吃過去, 隨后組團翻墻出去買藕粉和雞血石,打包松鼠桂魚帶回來, 彼此戲稱這是“公款旅游”。 鹿行吟不大出去, 他喜歡呆在宿舍看書或者打游戲。跟他同宿舍的學生來自n省, 和奶神同一個省份,以剛好排名第五十的位置末位擠了進來, 名字叫陳芳。他和奶神不同校, 氣質也天差地別,一個飛揚跋扈,一個謹慎沉默。 陳芳是個小個子, 皮膚黑黃,看上去如同一個發育不良的初中生。 國家集訓隊中,每天都會公布進隊后幾次測驗的平均成績排行,鹿行吟在國家決賽中排行是22, 來了之后一鳴驚人,直接考了個理論實驗雙第一。 連程恪都震驚了:“鹿行吟, 你寒假經歷了什么?” 他們是少數幾個知道他做了手術的人,奶神也很震驚:“你不是做手術去了嗎?開顱手術還帶讓人變聰明的???” 鹿行吟淡哂不言。 如果說他在參加決賽前的突破, 是因為第一次領會到“考試”與“熱愛”的區別,那么手術修養的這三個月,就是他進一步理解“熱愛”這兩個字的時間。 喜歡化學這件事其實沒什么成本,只需要喜歡。他曾經因為自己的經歷,錯想了喜歡這世界上大部分人和事的代價,直到在鬼門關前走一回,他發現其實這樣容易。那些試管中沉淀的結晶,冷凝管里升騰的白霧——這些都是這個美麗、玄妙、復雜的世界給予他的。 他現在不為比賽,不為榮耀,只為自己喜歡。 在養病的那三個月中,他如同品嘗一杯口感豐富的混合果汁一樣,不斷品讀著那些教材、例題、試卷,慢吞吞地看著那些復雜拗口的英文字眼,生僻多變的人名反應?;瘜W告訴他這個世界的復雜和每秒,從最細微處讓他知道毫厘之差所能產生的區別。 這同樣是他曾經想也不敢想的奢侈。 第二周開始,國家集訓隊的氛圍慢慢變了,緊張的氣氛彌漫,火藥味兒似乎也慢慢變濃。 這些孩子都從三個月的長假中驚醒了過來,不由自主地被隊里的一切所帶動。隊內沒收手機,只有訓練室的門外掛著教練手寫登記上去的記分牌,記錄著他們國家決賽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成績。單次成績、平均成績、加權平均成績。每個孩子身上,漸漸都被外界賦予了各種各樣的責任——來自母校,來自自己所在的省份。 五十人,總成績一次又一次輪換,首位、末位的人一批一批地換下來,直到第二周快要結束的時候,末尾的名單幾乎已經固定了——一部分學生,選擇了放棄。 國家隊的角逐,本身就是各省為下一屆學生資源鋪路,而不惜拼命搶奪的一個機會。每次訓練結束后發放手機,鹿行吟總能見到有學生躲在墻后,一臉凝重地跟自己原來所在省的教練打電話,說著成績。 周末父母過來看望,也都是一群人低聲討論、籌劃著未來的聲音。 第一個退隊的是一位名叫劉蒼松的女生。她來自偏遠西南地區的z省,同樣是弱省,而且是前后五年時間中,唯一一個進入國家集訓隊并成功簽約北大的z省女生。 她家境普通,父母都算開明——國家集訓隊一直以來有的現象就是,女生比男生少,并非女孩弱于男生,而是競賽在大多數家長眼中仍然是劍走偏鋒、偏離常規的代名詞,能夠支持女生走這一條路的家長,本來就已經少之又少,走到國家集訓隊這一步,那就更少了。 奶神說話一直都略直男且不中聽,在女孩子的評價上,說話也不怎么客氣:“壓力大唄,弱省傾斜最多資源捧出來的,估計從小到大都是一路第一,沒想到在國集吊車尾,而且怎么爬都爬不上去,自然就心態崩了?!?/br> 此時此刻,是集訓開始第十三天的時候。 第二個退隊的成員來自g市,也即是g大附中每個年級只招收100多人,出國、清北、重本率加起來100%的那個學校。他的退隊原因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所有人都猜出了——今年g市集訓隊大豐收,國家集訓隊中單單同校的都有六個。 國家隊名額只有一個,而正因為同校,所以更加知道自己和同校同學的差距,干脆放棄。 而還有一部分人,沒有退隊的勇氣,不肯放過自己一把,依然掙扎在末位淘汰的邊緣混著日子,只想把這三個星期有始有終地度過了。這部分人的成績和前面一批人的差距越拉越大,懸殊的時候甚至能夠高達二三十分。 漸漸沒有人翻墻出去吃松鼠桂魚了。 訓練室里,有人產生了了四天半沒出門的記錄——吃泡面刷題復習,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睡,連回宿舍的時間都覺得浪費不起。測驗時比別人多拿一分,可能都會讓自己在最后的國家隊評定中被評委多看一眼。 鹿行吟卻依然保持著正常作息。他每天要睡滿八個小時,訓練課刷題,到深夜后去實驗室做個實驗,重復著類似考試的頻率,隨后回來洗漱睡覺。 第二十天的時候,集訓隊的測試突然改了,換成了一次英語水平測試——大部分考生都沒有想到這個安排,一片兵荒馬亂。競賽省為了競賽,正常高考內容一般都沒有積累,更不要說理科選手普遍都不太擅長的英語。 鹿行吟本以為自己會掛在這門測試上,然而沒想到的是,考試結果出來之后,他排在了第四。 排行前十的,大多都是發達省市和名校出來的學生。楚泉這種從小雙語教學,在國外溝通無障礙的自然不必說,剩下的好幾所名校學生,從小就實踐著真正的素質教育,全英文的教材了如指掌,一次英語水平測試更不在話下。 關于國家隊人選的討論越來越激烈。鹿行吟每天都會在化學島板塊刷一下帖子,看見國家隊人選眾說紛紜。 第一的楚泉,毫無疑問的國家隊,決賽東道主省,無論是決賽還是集訓比賽都一直保持著第一的水準,她本人在化學島斬獲一大批迷弟迷妹,呼聲最高。 而剩下的排名很有意思。 一個是程恪。 他在決賽時是第十,集訓隊表現一直都穩定在前四。 另一個是奶神,他決賽第六,但是集訓隊中的表現有點飄忽不定——第一周時有些松懈,導致成績浮動厲害。與此同時,和鹿行吟同宿舍的n省隊員陳芳也居高不下 ,他以五十名最后的排名入圍國家集訓隊,但是他一步一步地從第五十名爬到了前三十,隨后是前二十,現在已經穩定在前五。 他和奶神同省,國家隊名額花落誰家未可知。 另一個是鹿行吟和顧放為的名額討論。 顧放為決賽全國第二,但集訓時長期請假,也只有線上理論成績計入了總分排行。 鹿行吟決賽全國第二十二,集訓隊總分和平均分整體排名第二。 他們一樣同省——最后名額落在誰手中,同樣未可知。 第三周最后一天大考,顧放為趕了回來。 前面的平均成績雖然計入國家隊員選拔標準,但是重頭戲依然是今天的考試結果。 筆試在楊柳大學的圖書館里舉行,試題難度和國家決賽相當。 鹿行吟做完后,沒有感覺到哪里有明顯的阻滯,還有一些剩下的時間空余,還反過來檢查了一遍。 他和顧放為一個考場,翻過試卷抬起頭時,他剛好看見顧放為也已停筆。正托腮歪頭看著他,桃花眼里星光閃爍,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鹿行吟臉上一燙,垂下眼接著查看試卷。 理論考試結束之后,所有人都往圖書館外走。有了今年國家決賽的試題風格打底,考完理論考試之后,對于出題風格敏感的學生或多或少都達成了一致意見——理論考試難度中規中矩,那么實驗必定要出幺蛾子! 考生們一個一個地領取消毒白大褂,排隊進入實驗室,嚴陣以待。 鹿行吟走到實驗臺前,看見了這次選拔考試的實驗試題,白色的實驗報告冊上寫著這次實驗題目:《胭脂蟲紅色素提取及產率檢測》 “胭脂紅酸屬水溶性蒽醌類色素,深紅色粉末,分子呈極性,由于分子內含有8個羥基和1個羧基,而羥基和羧基都有很強的親水性,因此胭脂紅酸極易溶于水,也較易溶于甲醇、甲酸、二甲基亞砜等極性溶劑;難溶于乙醚、乙醇、石油醚、甲苯、苯、油脂等非極性或弱極性溶劑中;無明顯的熔點和沸點,溫度升高顏色加深;從水溶液中結晶的胭脂紅酸在130c時為亮紅色晶體,250c分解。胭脂紅酸水溶液呈酸性,分子在水溶液中有解離平衡?!保ǜ拍畈糠志鶠橐茫?/br> 而每張試驗臺桌上都躺著一包干硬的胭脂蟲,紅彤彤的,干得像石頭。 旁邊已經有人罵了起來:“沃日——這個比賽還干不干人事?啊啊啊啊老子最討厭蟲子了!” 鹿行吟拿起橡膠手套仔細戴上,用鑷子取了一枚胭脂蟲,在指尖輕輕碾了碾,明顯的胭脂色頓時留在了淡黃的手套上。這種小蟲子仿佛渾身上下都由這種染料填充,如同硬化的顏料顆粒填塞出的假蟲子。 染色很強,產率或許很高。 鹿行吟又看了一眼試驗臺上所擺放的試劑瓶。 水溶液呈酸性,常規應該使用氫氧化鈉進行滴定,可選指示劑范圍很多。 但這是實驗中的第一個坑——胭脂紅酸本身就是一種滴定指示劑。 不需要再多的指示劑了。 前置實驗都按照正常流程,直至滴定時,鹿行吟的動作越來越慢。 旁邊有人也進行到了滴定環節,按照平常滴定的速度一直滴著,沒有人注意鹿行吟這里的異常。 鹿行吟的動作有些遲疑。 胭脂紅染色太強,難以看出終點,這個難度不亞于要所有人在一堆相近色號的口紅里挑出正確的一支。 他剛剛仿佛看到了細微的變色,但是無法確定這是否就是滴定終點——如果停在這里的話,產率只有30%左右。 怎么看都是錯誤的一次滴定。 他發間微微濡濕,手里的滴定管不知道是否應該放下,直至聽到老師報時最后五分鐘時,鹿行吟抿起嘴唇,收起了移液管。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就當賭一把。 他從實驗室里走出來,長舒一口氣。 周圍開始有人問:“你的產率有多少?” “99.7%?!?/br> “差不多?!?/br> …… 鹿行吟抱著書包走過去,和顧放為并排往回走,他也問了他一句:“你的產率是多少?” “99%,不過我不太確定,這次實驗我感覺沒那么順?!鳖櫡艦椴煊X出他的異樣,問道,“怎么啦?” “沒怎么?!甭剐幸鲹u搖頭,笑,“就是我實驗翻車啦,也沒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