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真的是月考?”有人交頭接耳,“數學是這樣,理綜也這樣,真的算完了……” 鹿行吟垂眼認真看。 哪怕是他們已經總結過的題型,坐起來恐怕也要費不少功夫。里面最雞賊的還有一道化學大題,不僅題目是個極端條件下的綜合系統,計算量也是往死里增加,正常老師要是單純講,恐怕都要講上一整節課。 不知道為什么,他腦海里浮現出陳沖或沈青云齜牙咧嘴的樣子:“青墨學生做不出來,鷹才學生也別想做出來!鷹才學生哪怕知道怎么做,那也要讓他們算不出來!” 這一套理科綜合,鹿行吟做下來有些吃力。他已經盡量加快了速度,但是依然還有半道大題沒有寫完。 縱觀其他考生,情況只有更差的,夸張的有人只來得及做完一科的大題。 有心態不好的人出考場就掉起了眼淚,氣氛比起昨天的數學,更加沉重了。 “什么破爛題目啊,正常學校用考這么難嗎?”鹿行吟從五班出來,正看到幾個穿著深紅色校服的鷹才學生從隔壁過路,十分不滿地議論著,和昨天考完數學的態度也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下意識地看向教師辦公室的地方,那里依舊燈火通明。 他無端地明白,自從青墨命運在不為人知的時候交付給這兩場考試之后,老師們承受的壓力,只會比學生更大。前途,責任,榮譽……而他們甚至不能直接將這樣的壓力訴諸學生——他們無法告訴這一批在進校之初就比別人少了大量機會的孩子們,之后的一切都要仰仗他們蚍蜉撼樹一樣的努力。 鮮紅的電子公告屏幕滾動著字樣,在微青的雨幕中顯得更加刺眼。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也?!?/br> 他掉頭回了教室。 中午他沒再去食堂,沈青云給他們送了吃的,預備提前慶祝他們月考結束。 他們一行人都沒什么心思吃——哪怕顧放為押中了80%的理綜母題,但是由于變形和計算量大的原因,每個人都難說自己有把握。其中,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出現了一些岔子,易清揚錯誤估計了一個大題的情況,花時間寫了一半后才發覺看錯了題目條件,時間上也沒給他推翻重寫的可能,雖然在盡量補救,但是這一個大題的時間浪費引發了嚴重的連鎖反應,本來應該寫完的題因為時間分配的緣故,都沒寫完,理綜大題全面崩潰。 沈珂則是語文失了手,閱讀理解題和基礎考察題,因為理解失誤的原因翻車了。 ……他們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知道到底有幾分可以實實在在地轉化為結果。 除了帶著這種近乎盲目的勇氣往前闖外,別無他法。 下午的英語考試對于鹿行吟來說非常難。 英語材料選用了英文期刊論文,考察的都不是什么常用詞匯,又臭又長的程度。聽力難度更是奇葩,鹿行吟全程幾乎沒有聽懂任何一個完整的句子,跟他聽顧放為講英語一樣,仿佛在聽天書。 兩個小時下來,鹿行吟差點沒寫完作文。 出了考場,他看了看外邊的雨幕,揉了揉眼睛,長舒一口氣。 廣播里響起慣例的月考收場音樂,是一首童聲的歌,旋律很美,如同滴雨的梧桐葉,飄飛旋轉著落在他們走過的路上。 他們這次因為假期調整的緣故,不再有緊鄰的假期,依然要繼續上課。 卻也總算是一個結束。 考試當天晚上,陳沖出院回來,參與閱卷。 這個老中二病又恢復成之前神氣滿滿的模樣,從一班找到27班來提人。 他從沈青云處聽說了他們“干翻鷹才老陰比”小分隊做出的努力,帶著所有人出校,吃了一個麻辣燙。 鹿行吟沒有見到顧放為。 從考完結束后,顧放為就不知所蹤,應該是回了他的小出租屋。 路邊攤上頂著紅藍兩色、沾滿油煙的帳篷,麻辣燙咕嚕咕嚕煮沸。 陳沖相當豪氣地叫了四大份大胃王套餐,又另外點了鐵板燒,請他們喝了奶茶。不過問具體的考試情況,只是滿眼笑意:“沈青云把你們總結的試卷給我看了,我看一眼心里就有數——肯下這個苦功夫,還有你們干不成的事嗎?” 沈珂、易清揚的情緒實際上不是很好。成績沒有出來,一切勝負都難料。 黃飛鍵大大咧咧伸筷子:“老師說的對!總之先考完了,好好放松才是正事,都苦了四天了,加上考試兩天,你們就別半死不活的啦。大不了等鷹才那群小子走之前,揍他們一頓出氣?!?/br> 鹿行吟安安靜靜地吃著,菜燙好了,就放進蘸碟里??此燥埵且患苡腥さ氖?,鹿行吟吃得很快,食量也和斯文的外表不太相符,他吃得很香,好像麻辣燙也是什么驚天美味一樣。 陳沖注意到他,問道:“考得怎么樣?” 鹿行吟輕輕說:“不知道?!?/br> 陳沖笑著夾了一片涮牛肚:“不擔心” “不擔心?!甭剐幸鬏p輕說,“最壞的結果就是改制,那就,再備戰高考,或者跟老師和師兄學競賽?!?/br> 如同他當年競賽成績取消,高中保送泡湯,他也能回到鎮上開他的修理鋪。 鹿奶奶常說一句話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他從小聽著這句話長大,在這句耳熟能詳的俗語中一路熬著病痛、窮苦,后邊發現,實際上也沒什么事情真正那樣重要。 他見過死神的鐮刀,所以不再害怕。 “你們提的那個顧放為呢?他沒來嗎?”陳沖一邊吃,一邊調出手機里沈青云發送的消息記錄,連連吸氣,不知道是被辣得還是在感嘆,“之前聽過這個學生,對真人一直沒有印象,這些題都是他找的、出的?這前途不可限量??!” 易清揚說:“他不在。他是鹿行吟的哥哥,國外回來的,聽說是個天才?!?/br> 他就是有這樣超乎尋常的、脫穎而出的能力,任何人在他的名字面前都要黯然失色起來。 “哦?”陳沖視線透過來,看樣子很感興趣,想從鹿行吟這里撬點八卦。 鹿行吟只是安靜地吃著,筷子在濃郁香辣的湯汁里攪動了一下,挑起一片柔軟的蘑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老師,一會兒要是還有剩下,我可不可以打包一份帶給他?他可能是有點累了,所以沒來。我會把老師的心意,告訴他的?!?/br> 顧放為不在家。 鹿行吟依然沒上晚自習??萍紭呛退奚岫颊疫^了,只可能在家。 然而顧放為的出租屋也一片漆黑。 他手里其實有顧放為給的鑰匙。他一直沒有收回去。 手里的打包盒用塑料袋裝起來,沉沉墜在指尖,勒得有些發疼。 他敲了一會兒門,發覺顧放為沒有在家后,在門口階梯上坐了下來,抱著餐盒安靜地等。 他掏出手機,給顧放為發了一條短信:“哥哥,給你打包帶了一份麻辣燙當宵夜,你在哪?” 遲遲沒有回復。 很久很久之后,鹿行吟等得快要睡著。 一看時間,已經快凌晨了。 顧放為依然沒有回復。 他不知道顧放為除了學校和這里還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不如說,他只了解在這兩個地方出現的顧放為。 他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拿出飯盒——guntang的麻辣燙外邊還包了錫紙保溫,這么長時間過去,里邊的湯湯水水也變溫了。顧放為喜歡吃泡面,喜歡軟一點的刀削面,他給他兩種都煮了一點,單獨分裝出來。 此時此刻,面條已經泡發,吸飽了湯汁,變得黏糊糊的一堆。 鹿行吟掰開筷子吃了起來,努力地吃掉一大半,喝了一點湯,隨后站起來收拾東西,丟進了外邊的垃圾桶。 他翻墻回了學校,又想學顧放為一樣,翻墻回宿舍,但是他沒有那么強的身體素質,只能在一樓陽臺上落地,小心翼翼敲了敲陽臺門,讓這個宿舍的男生通融一下,放他從樓道里走上去。 第二天早晨,他才收到顧放為的回信:“去別的地方走了走,宵夜呢,小計算器?” 他認認真真地回復:“沒有了。我已經吃掉了?!?/br> 表情:發怒/ * 三輪閱卷很快結束。 各班很快回歸了正常上課進度,對于這次的月考試卷,老師們更是幾乎不講——太難的試卷和太簡單的試卷對于他們來說,都沒有意義。 “報——年級排名好像出來了!” 各班聞風而動,紛紛議論起來,班上的學生也都耳朵聽,知情人激烈討論著。 “前面的不知道,就知道這次考試極度分層??!鷹才那群人太厲害了!十七班劉自見總分527已經是年級第二十七名了!而且是現在聽說的,我們這邊的最高分!” 劉自見也是一個全年級聞名的學霸,以“書呆子”形象聞名。 鹿行吟跟著陳圓圓一行人一起走出去。 和上次月考不一樣,這次雖然議論聲大,但年級組一樓辦公室安安靜靜,沒幾個學生愿意過去。 只有鷹才的一些學生團團聚在那里,來往走動著,交頭接耳。 “鷹才的空降班一共二十人,他們不會要擠占全年級前二十吧?”他們紛紛議論著,“劉自見只有二十七名,還有呢?” “有人知道易清揚的成績嗎?” 鹿行吟往對面樓下看,一班學生也在討論著什么。易清揚從里邊走了出來,仿佛感應似的往上看了一眼,對他揮了揮手。 喊道:“下來嗎——我們去看成績!” 鹿行吟跟著揮了揮手,點頭跑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從沒有跑得這么快過。雨天路滑,樓梯間都是水跡,他正飛快地往下走,忽而迎面被一個人攔了攔,扣住了肩膀:“你怎么跟個團子一樣,老遠還以為你要咕嚕咕嚕滾下來?!?/br> 鹿行吟瞅著他。 顧放為眼里帶著笑意。說不上為什么,鹿行吟瘦而挺拔,但他就是喜歡看他蒼白的臉頰,那微微的、少年獨有的嬰兒肥,白凈溫潤。 鹿行吟說:“出成績了。我下去跟他們一起看,你要去嗎?” 顧放為怔了怔。 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在他眼神里一閃而過,仿佛夜里的燭火跳動了一下,一剎那的暗淡。 他輕笑著說:“我不去?!?/br> “你去吧,走慢點。旗開得勝?!鳖櫡艦樯焓?,在他頭頂懸空了兩三秒,最后還是摸了下去。 鹿行吟仰臉看他。 顧放為的笑意已經變得有些勉強了,那種深思熟慮的神態,又讓他想起顧放為在巷路前的夜晚。 眾人的熱情中,顧放為對成績的不熱衷和冷靜,更顯得格格不入。 他放慢腳步,一邊回頭看他一邊往下走,直到顧放為消失在旋梯之后。 其他學生也跟了下來。 “易清揚多少分?” “不知道,還在查——易清揚多少分,有人知道嗎?” 老遠,有人比著喇叭的手勢:“在問了!他自己都還不知道!” 此時此刻,“易清揚多少分”已經變成了所有青墨學生都關心的一個話題。 易清揚從高一到如今高二上學期,五次月考中五次都是年紀第一,已經坐穩了“萬年老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