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顧放為這種學生在老師們這里,天生就是毀譽參半的。 當初他進青墨七中,聽說是放棄了ssat全滿分的成績,拒絕了國外知名中學全額獎學金和t大少年班的資格。與此同時他還在本市中考拿了個市狀元,有四個競賽金牌和無數獎項。 小道傳言中,顧放為是顧氏科技董事長唯一的親孫子,自小就是天才,從小到大叮叮當當還搞出過一些專利。 當時,隔壁的鷹才中學放出話來,放出了無數優惠條件,對于顧放為“勢在必得”,但顧放為莫名其妙地卻選了s市本地如今最差的青墨七中一以及這個中學里最差的班級。 然后飛快地墮落,融入了差生中。 他不聽課、不考試,唯一會參與的考試只有開學收心考試和期末考試,因為如果全學期缺考會被勒令退學。打架抽煙翻墻上網倒是迅速精通 高中階段的知識幾乎無法束縛顧放為,別人做一節課的數學難題,他看 眼就知道答案;偶爾老師們遇到難題,還會反過來問他;至于英語顧放為自小生長環境就是雙語環境,父母長期在國外管理企業,他一口標準流利的英語。 簡言之,所有老師都達成了一個共識:這個學生就不是來上學的,他干出什么事,只要不影響其他人,都不用管。 但實際上,只要顧放為這種學生存在,那么他帶來的惡劣影響幾乎就是一定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顧放為這么優越的條件,而學生這個年齡階段,往往又無法忽視這種差異,導致差生覺得學習無用,認真的學生也會懷疑自我。 宋黎非常不喜歡顧放為,不過也有一些老師非常偏愛他。 宋黎在心底默念好幾遍佛系佛系佛系……隨后板著臉說:“那你就在這個地方坐穩了——不許影響新同學!” 鹿行吟在座位上坐下。 顧放為摘下耳機。修長的腿勾在課桌下,椅子往后傾斜靠在墻上,歪頭看來人。 鹿行吟是那種看一眼就覺得他乖的好學生,精致秀氣,白皙沉靜,還帶點病弱的樣子。 簡言之,死讀書,不好玩。 眼前的少年坐在他正前方,從顧放為這里,只能看見他烏黑的碎發和雪白的脖頸,以及脖頸間那枚細致編織的護命紅繩。 唯一一點與眾不同是鹿行吟坐得很直,脊背筆挺。在學生們人均駝背/頸椎病/松松垮垮的現在,很少見。 讓人想起語文老師講過的一個詞,《楚妃嘆》里邊的。慘白的粉塵堆積成字,卡拉拉地在黑板上寫出來:淵渟岳峙。 下課鈴快響了,宋黎收拾東西準備回辦公室。 班上人蓄勢待發,摩拳擦掌準備八卦一下新來的轉學生——或者散布一下“新來了一個超好看的轉學生”這個八卦本身。 顧放為又轉起筆來。 他長得太妖孽,桃花眼一瞇起來,連學校小賣部五塊錢十五根的廉價中性筆都能被他轉得這么好看,指節修長漂亮。 “好學生?!?/br> 鹿行吟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叫他的名字,回頭看過去。 “我一般不管閑事,所以是最后一次提醒?!鳖櫡艦檗D著筆,“選了個爛學校就算了,別來這個爛班?!?/br> 鹿行吟清清淡淡地開口:“是我自己的決定?!?/br> “怎么,校長辦公室見一面,愛上我了不成?”顧放為抬起眼,眼底漆黑,看進去很深,又浮著漫不經心的薄光,讓人無從捉摸?!斑€真就在這讀???” 旁邊的人大笑著起哄起來:“靠!?;?,你自不自戀??!”“有你這么調戲老實人的嗎!”“鈣里鈣氣的拉出去槍斃!” 陳圓圓看向鹿行吟,他眉眼沉靜,輕輕抿著嘴,眼睫就那樣輕輕垂下去,沒有說話。 很奇怪的,那不是受了冒犯的神情,也不是靦腆赧然的神情,鹿行吟的神情像聽見了一道題,在稍加思索。 鹿行吟買好了書,收拾好了東西。保溫瓶里裝著燒得guntang的藥,掛在桌子之間,艾草的氣息飄散。 從午休到晚自習,后桌的位置卻空著,再也沒有人來。 不斷有外邊的女生敲后門送信送東西,鹿行吟打開課本,就聽見身后曲嬌回頭一邊收一邊發:“可惜啊,可惜,這么多小姑娘,我剛看到一班班花了……她們怎么就眼神不好看上顧放為這個狗呢。酒心巧克力?!?/br> 陳圓圓歡呼著接過飛來的巧克力。 “這什么?哦……鴨翅,奧利奧,海苔餅干我喜歡,我拿著了。剩下的都是手工信,他課桌里塞不下了怎么辦?” 陳圓圓塞了一塊巧克力給鹿行吟,轉過去提議:“塞底下桌肚吧。東西收拾一下騰點空間出來?!?/br> 巧克力很高級,包裝華麗,咬一口,甘甜的津液就涌動出來,帶著清涼酒香。 他們的課桌是兩層,有兩個桌肚,底下的一層又小又占地方還不便取用,一般學生用來放不怎么用的課本和筆記。 鹿行吟一邊寫題,一邊聽見后面曲嬌又開始報菜名:“顧放為這他媽的都塞了什么東西啊,我為什么看到了啞鈴??嗯????” 啞鈴,毛線團,發白的電路板,亂七八糟的金屬片,鬼畫符一樣的草稿紙,橡皮擦,甚至還有“好記星”兒童詞典…… 他們在這里挖寶似的挖來挖去,最后曲嬌和陳圓圓齊聲:“啊……” 聽聲音像是挖出了金子。 陳圓圓把發現的東西拎過來擺在桌邊,旁邊幾個人也被吸引過來看。 還真是金子。 鹿行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塊金牌。 陳圓圓慢吞吞地念上面的字樣:“第十五屆區域青少年化學競賽金獎?!?/br> “一年前的金牌,他放這里干什么?”曲嬌撓頭,“這人也有金牌?看不出啊?!?/br> “誰知道,幫他收拾一下,再把情書放進去。難不成還能幫他賣了買烤熱狗吃?”陳圓圓像個小老媽子,深沉地嘆了一口氣,“雖然我挺想這樣的……誰叫他是?;??!?/br> 霍家給鹿行吟準備了全套新的文具,連筆盒都是國外高級供應商來的,白色的,十分精致。 他不習慣桌面上再放筆盒、水杯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他的習慣就是考試習慣,桌上只有書本和兩支筆:一黑一紅。 鹿行吟將袖中的紙條掏出來,夾在筆盒內側的玻璃紙后。 這個地方一般被學生用來放課表或者心靈雞湯。 而他伸出手指,珍而重之地將玻璃紙后的紙張慢慢壓平,鮮紅的墨水和校長辦公室信箋用紙還透著隱隱木香。 他將筆盒放在了小桌肚里,隨后垂下眼,接著寫起題目來,筆尖沙沙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 顧放為:雖然我說話難聽 顧放為:但我是好孩子,真的 第5章 (小修) 鹿行吟來了兩天,身后的位置總是空著的,除了他剛到班上見的那一面,之后顧放為居然都一直沒再出現過。 第二天早自習出了一點小事,蔡靜哭了,孟從舟跟班上另外一個男生動了手。 起因是自習默寫時她覺得后邊幾個男生講下流笑話的聲音太大,于是去了走廊背書。 沒料到這個舉動反而還讓其中一個男生惦記上了——這男生叫沈怒,一向是個班霸,借著去廁所放水的理由,路過走廊時直接把蔡靜放在上面的課本全部推了下去! “怎么著,覺得老子們說話聲音太大了?覺得太、大、了,你就說啊?!?/br> 沈怒惡劣地笑著,來圍觀的男生聽了這句話,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都是27班的,清高個什么勁兒呢?你有本事學習好還跟我們一個班哈?” 鹿行吟聽見動靜,回頭就看到班長孟從舟直接沖了出去,打成一團。 因為早自習的事,27班今天課間都靜悄悄的。 沒人愛管閑事,更因為沈怒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下課后學生們倒水都刻意避開第一排的位置,如同自發的孤立一樣,把孟從舟和蔡靜當成空氣人。 鹿行吟像是沒有察覺到班上這種氛圍似的,下課了去找孟從舟和蔡靜,詢問了一下:“我剛來,落了一個月的課,可以借一下你們的教材看一下進度,補一下筆記嗎?” 高中教材有一個好處,同時也是壞處的是,每一科的內容版塊相對都比較分散獨立。 很多內容,鹿行吟不需要高一的基礎就能夠迅速補上,也能迅速跟上課程進度。 目前考試也更偏向于新知識考察,所以他現在需要補追上的,相當于只有他落下的一個月的內容而已。 蔡靜猶豫了一下,倒是孟從舟自己還鼻青臉腫的,很爽快地把筆記本和課本都給了他。 鹿行吟花了兩節晚自習的時間確定了各科進度,標記了每門作業和練習冊的題目,隨后就將筆記和課本還給了孟從舟。 回到宿舍,鹿行吟開始背誦語文和英語。 數學、物理兩科對于他來說好補,但語文、英語、生物三科卻實打實地需要進行大量的基礎記憶。 冬桐市小學不開設英語課,鹿行吟直到初二才真正算是接觸過英語。他的初中英語老師一口川陜英語,鹿行吟也被帶成了這種口音,今天英語課點他讀課文還鬧了個笑話。 于是音標也要從頭學。 這年網課還不發達,鹿行吟只能用翻譯軟件一個一個地搜索音標和單詞,矯正自己的讀音。 青墨七中十一點準時斷電,斷電后,鹿行吟打開白天充好電的小臺燈,繼續對照手機搜索、查詢學習資料。 等到小臺燈暗下來的時候,鹿行吟看了一眼時間,才發現已經凌晨兩點了。 宿舍隔音不好,隔著墻還能聽見隔壁兄弟打呼嚕的聲音,鹿行吟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上床睡了。 他認床,睡眠淺,這一覺睡得并不好。 夢中都是冬桐市那個小城的幻影,鹿奶奶早起摸黑燒水的畫面,咕嚕的水汽和靜夜的蟲鳴,將他的童年與少年一分為二。 而夢中他看見那道分開的傷痕下,是一塊金牌。 * 早自習時間是六點五十,鹿行吟六點就醒了,無法入睡,干脆起床。 深秋的凌晨,藏青的天上還掛著星星,草地一片茫茫白色,以為是霜,走進了一看才知道是霧。 這個時候別說27班,就連陽光班學生也沒有起這么早的。教學樓黑沉沉的一片。 班上卻亮著燈。遠遠地看,開燈的人很節省,或許是知道這個時候來人不多,于是只開了教室一半的燈。 鹿行吟以為是孟從舟或者蔡靜,推開教室門一看,卻看見第一排的位置是空的。 最后一排靠門的地方,赫然是消失了兩天的顧放為。 張揚漂亮的少年垂著眼,戴著極細的金邊眼鏡,比起上次見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居然顯出了幾分沉穩,還有幾分近于冷酷的冷靜。 只是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像是有些睡眠不足,蒼白的憔悴。 顧放為認真地執筆,看著草稿紙上的東西。草稿紙上凌亂寫了許多密密麻麻的算式和方程,讓人頭暈眼花。 聽見推門聲,他抬起頭來。 鹿行吟走過去放下書包,輕輕說:“早?!?/br> 顧放為也說:“早?!彪S后低頭接著演算了起來。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一前一后坐著,安靜的教室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