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
陳帆在那處定定地看了幾眼,眼中隱有痛色,他撇開眼不再去看,說了句“放心”,便見銀色小字在他掌下飛快倒流,追溯其源。 來到這個世界上剛轉世三次,還是個新的靈魂。 白蓮從小姑娘頸后抽出,無處落下,只靜靜漂浮在空中,引得附近剛被趕上峰頂的妖獸們躁動不已,妖力沖撞身上的鎖妖鏈滋啦作響。 見同僚如此,陸邢哪兒還有什么好說的,只得讓俞晟的人都退開,自己帶著一眾靈司圍坐他身邊,為他護法。 耳邊驀然響起嬰兒細細弱弱的啼哭聲,似從遠方來,和小卓程的哭聲纏繞在一處,被壓得幾乎聽不見。 眼前的薄霧遠山化作寫意山水圖卷,青磚白墻。 “恭喜老爺夫人,是個漂亮的千金!” 初生嬰兒眼睛看不見,瞇著眼睛把臉轉向他,被乳母托著小身子往被子里一包,抱在懷中。房門打開,大步走進來一男人,沖到床邊去看自家夫人。 陳帆趁此上前,捧起女嬰丁點大的小拳頭放到了白蓮上,只是一相觸,就見兩道氣息隱隱相連,互相向對方纏繞而去。 從這日起,陳帆就陪在小姑娘身邊一直不遠不近地陪著。 看她從滿地亂爬,到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習文習武,嫁人生子……直到百年歸老,再轉入下一世。 按她所經歷、所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所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和發展,都會影響下一刻的際遇,下一世的人生。 陳帆繃著神經不敢放松,用靈力維持著白蓮,煉化成為她的一魂,全程不曾中斷,極為耗費心神。 第三世,靈魂轉世,成為了夏之余出生在瀾江這個四線城市的小家庭里。 這一世居然是陳帆和她相處時間最多的時候,父親總不在家,陸沅晴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在一邊做縫紉、畫圖紙,時不時地和她玩一會兒。 但更多的時間,小夏之余是睡著的,或者在床上爬來爬去。每當這時,陳帆常常就會坐在床邊,維持著手上的白蓮,在小家伙快要掉下去的時候,把她往里面推一推。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被握住了。 白嫩可人的小團子向他伸出手,嘴中發出叭叭聲響,想要夠他掌中不斷生長的白蓮,那琥珀似得大眼睛看著他,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臉上,分明是能看見他。 陳帆詫異,正習慣性想去摸孩子的頭,倏地恍然明白過來,將手收回。 這陰陽眼,竟是日日與他靠的太近帶來的。 他心下復雜,看著小夏之余逐漸委屈的小臉,微嘆一聲,轉而推了推床上的塑料彩鈴。 “起風了?” 桌案邊,陸沅晴聽到彩鈴聲回頭,小團子挺著小肚子跪在被子上,手往前夠著什么,她看著笑了笑,心都被女兒軟化了一截,放下剪刀,去床邊把鈴鐺取下輕輕晃出響聲,逗著她玩兒。 陳帆在她過來時就退后了,站到墻邊,看到小團子頸后隱約出現一朵白蓮形狀,正是剛剛勾去的。 第三世的生命里,陳帆一直陪著她到二十二歲,暑假從國外回瀾江,搭乘大巴車的那日。 夜色薄霧中霓虹閃爍,十字路口前,幾輛車連環相撞,汽油從油箱泄露,爆炸帶起一陣沖天的火光,她打開車窗出而復返,把身后哭著喊mama的孩子從窗戶里遞了出去,自己死在了又一輪的爆炸中。 穿著黑袍的人出現在她身前,陳帆站在爆炸的車后藏匿身形,看那黑袍從她眉心抽出生死軸來,為二十二歲的夏之余的人生畫上了句號。 新的一世開始,他所煉魂的一世走到尾聲。 蓮魂煉成,驀然化成白色的人影,面容模糊看不清臉,模樣與夏之余有五六分相像。 陳帆看著掌心中的小白人,想到這三世都見過的同一個靈魂,終是輕嘆一聲。 “這輩子你欠我的,看來要下輩子再還了?!?/br> —— 屋里開著暖風,肥膘體壯的大黑貓蹲在出風口下面,身上的毛被暖風吹得微微晃動,一雙眼睛舒服地瞇起,忽地動了動耳尖,起身走向床邊。 床上的人呼吸變深了,黑貓一躍上床,垂著尾巴踱步到她身邊,毫不顧忌體重,踩著她身子爬上胸口,把自己又蹲成座山。 兩雙眼睛四目相對,他毫無意外地開口,“醒了?” “再不醒就被你壓死了?!?/br> 許是太久沒說話,一出聲嗓子還是啞的,夏之余想把大佬從自己身上搬下去,手卻在被子里沒抬起來,只好道:“下去,我被你趴得鬼壓床了?!?/br> “鬼壓床還能說話?”大佬慢吞吞站起來,又踩著她身子爬下去,“那是你一魂歸位還不太適應身體,起來慢慢動一動就好了?!?/br> “什么一魂?” 夏之余腦子全懵,被他這么一說,才發現自己記憶有些斷斷續續的,撐著身子坐起來,回憶了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 “小卓程呢?我、我沒死嗎?不是……不應該???我怎么還活著呢?現在什么時候了?咱倆為什么在家???我媽呢?還有楚君,他死了嗎?” 胳膊好的,腿也好的,心臟跳得很有力,身上哪兒哪兒都不疼,血液也在身體里流動的很順暢,左臂上的紅線也還有長長一條。 “小娃活著呢,你也活著,剛躺三天,你媽帶你回來的,人在外面。至于那老東西……現在沒死,但也快了吧?!?/br> 大佬面對夏之余的七連問難得的有耐心,一一給她答了,在他說時,夏之余已經摸上了床頭柜,拿起手機翻看起來。 電量滿格,還連著充電線,鎖屏上就能看見新聞,上面是大前天兩個太陽的奇異天象,很多網友發了自己拍的圖和視頻。 未讀信息有好幾條宋成文發的沙雕段子,盛蜓也問了她好不好,還有裴殊給她發了圖,是在看奇門遁甲的入門書,還正兒八經的做了筆記,就是配字奇怪些,最后一條說了“等你回來”。 回什么回…… 沒等她細想,等看到未接來電的時候……夏之余就覺得自己涼了。 涼得透透的。 一連二十多個,都是大戰那日中午她媽打來的,放眼看去一片鮮紅,看得她條件反射的心里發慌,活似家長下班回家摸電視機溫度的慌。 她下床,圍著床邊反反復復繞了幾圈,各種花式想借口,要怎樣才能把程度說到最輕,可想了一大圈,腦子仍是一團漿糊。 在這兒挺尸幾天是板上釘釘的,哪怕把過程說得再怎么緩和,結果仍是不變。 最終,夏之余還是把牙一咬,打足十二分精神,做好見招拆招的準備,直接開門出去—— 靈光的腦袋在見到門前的人時,提前敗陣而亡了。 “晟叔?你怎么在這兒?” 俞晟早前就察覺到房間內呼吸的節奏變了,心知人醒,他留下時間給人反應過一會兒后,正準備過來看看,就和出門的小姑娘碰了個正著。 眼下聽她詢問,俞晟掩下眸中的光,退讓出房門口的路來答道:“你mama擔心她自己一個人沒法了解你情況,所以我過來陪著?!?/br> 這話說出來聽在耳中,夏之余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平日里見到俞晟,不是西服領帶就是軍裝,胸口還別一排勛章的那種,如今看見他穿常服站在她家里…… 更怪了…… 濃厚的違和感涌上心頭,但是又說不上來,夏之余心中連連嘶聲,還沒等她想出個苗頭來,她媽就從廚房沖到她眼前,把她緊緊摟在懷里。 沒怪她,也沒問她好不好。 一句話沒說,愣是給她整哭了。 夏之余瞄了眼旁邊的俞晟,低下頭,拍了拍她媽的背,飛快地擦了下眼淚,有點兒不好意思。 “餓不餓呀?幾天都沒吃飯了,想吃什么mama給你做好不好?” 不開口還好,陸沅晴溫溫柔柔地一出聲,夏之余剛憋回去眼淚,眼眶就又紅了,她笑起來,啞著聲道:“你不是在做著呢嘛,我都聞到味兒了?!?/br> “做你想吃的?!?/br> “你做的我都想吃?!?/br> 幾句話說下來,夏之余也沒心思管剛剛那點兒不對勁了,她屁顛屁顛跟著陸沅晴到了廚房,幫著盛飯端菜。 三人圍坐餐桌,一邊吃著飯,夏之余一邊從俞晟口中,聽到了她跳下去后的那些事。 她確實是死了。 之前找卓老爺子求借小卓程時說過,“就算豁出性命也會護他周全”的話竟一語成讖,如今還能好好的站在這里,是因為陳帆。 她這條命是陳帆給救的。 具體怎么cao作,俞晟也不是很清楚,只親眼看著一眾靈司在青峰頂上守了一天一夜,然后就說人可以帶回去了。 給人的時候,還順便給了大佬,脖子上的鎖妖鏈和妖牌已拆下,從此還了個自由身,不必再回鏡湖水牢。 至于陳帆,為救人耗費了太多精力,在回去述職后開始了休養閉關,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來,具體是多久也沒有詳說。 而他這邊接上夏之余,和趕回國的陸沅晴直接在機場碰頭,三人一妖就此回了瀾江,等著她一魂歸體。 聽完前因后果,夏之余很是沉默了一段時間,雖平時也不表露,依舊嘻嘻哈哈撒嬌賣癡地做個乖女兒,但陸沅晴畢竟熟悉自己的孩子,知道她心里大概是因為誰不大好受。 只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安慰,她也只能把擔憂放在心底,期待著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當初剩了最后一場戲沒拍,和吳浪請假一周,夏之余在家又休息一天半后,就回劇組復工了。 回程是俞晟和陸沅晴一起送去的,把人送到后,俞晟返京給事情收尾,陸沅晴則在川江陪她拍完了最后一場殺青戲,而后趕回學校上課。 至于夏之余,當然也是要上課的。 高二開學都半學期了,她去學校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開學報到,領新書請假、參加第一次月考并請假、參加期中考試再接著請假。 如今到了十二月,她連新同學的臉都還沒見全。 返校的那日,向正柔開車送夏之余到校門口,專程陪著下車,幫她把書包背上。 盡管一切事情都結束了,可小姑娘在家躺了幾日的模樣仍是嚇到了她,什么一個魂沒了,聽起來就很嚴重,至今還讓她還心有余悸。 知道自家老板不是無所不能的,向正柔就對她照顧得更加仔細,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好。 “這幾天我不在,又又陪著你,你有什么事不管大小就都發在群里,別跟他私聊,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br> 自從手上事務越來越多,楊又又也幾乎承擔了一半的業務,向正柔避開頂頭上司周一舟,拉了一個三人的聊天小群,循著三人名字都有諧音動物的字,就取了個“動物園”的群名,每天討論最多的,就是今天訂什么盒飯。 夏之余一聽就笑起來,乖乖站在那里,任由她替自己整理帽子,“這是除了盒飯咱們園子還要開展別的業務啦?” “對,吃喝拉撒什么都管,”向正柔在書包邊上放上保溫杯,拍拍她書包趕人進校門,“放好啦,去吧,祝你好運,加油!” 高二年級文理分科,原先宿舍的五個人,包括她在內,還有白一雯和孔今瑤都選了文科,三人成績原先就不錯,如今再分班也還在一起,這就是她班級里認識唯二的兩個人了。 也幸虧還有白一雯在,給她講了各科學習進度,復印了課堂筆記,過往的作業和試卷也都有給她留,全在她桌肚里存著,練習題本和試卷加起來有厚厚一提。 是以返校后,夏之余一邊上課,一邊補習,剩下的時間就有事沒事對著題做;一個人做不完,就晚上回家后分身成幾個人一起做,終是趕在學期結束前把作業寫完了,拍集體照,發微博留戀。 成績是次要,主要是為好好學習留下證據, 畢竟即將高考的學生半個學期沒上課,不僅陸沅晴天天盯著問,網友們都覺得她不學習,提起她總要帶上“可惜”兩個字。 偏偏……她還真的是沒學,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新春,年三十,瀾江小雪。 電影《誰都不能說謊》放出三版預告后,在春節檔上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