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伊恩的身影才慢慢出現在小鎮邊緣一個更偏僻的小道上。

    他手里捧著幾袋食物，有些謹慎地挑漆黑的小路走，即使孫無情告訴過他，現在整個北歐，用在監控上的計算力很少，即使是“伊甸園”想要追查他們這些人，也是有心無力。

    但伊恩還是習慣性的很謹慎，或者說，對這種偷偷摸摸的現狀，他有些興奮。

    他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么不同，一天的打探下來，還是覺得腰酸背痛。兩袋食物提得很費勁，完全不像其它人一樣可以力拔千鈞。

    他還有點近視，甚至記性也不好，在這個小鎮上徘徊了好久，才勉強找到熟悉的路。

    雖然這不是他夢想中的執法者，但畢竟資歷尚淺，面對失落綠洲交給他的任務，還是盡心盡力的去完成。

    只可惜，幾天過去了，他還沒收集到可以用的信息。

    在他面前，一條小碎石子路向前蔓延。這間兩層小別墅和周圍別的房子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滿是棱角的石塊代替了別人的木柵欄，整齊的草坪上立著半人高的石燈，沒有其它的花卉和修飾，只看得一條灰色的碎石路延伸到這棟木質小樓前，布局十分簡單。

    “你的臉怎么了？”還沒等伊恩走到門前，房門已經被林瓊露打開，她看著伊恩臉上的傷，先招招手讓他進來。

    “有人打架?！币炼髡f著，沒有放下手里提的東西，而是有些笨拙地先脫了鞋，再走過那個人口里說的“玄關”的走廊，路過一尊小金佛，然后才是會客廳。

    淺白色的窗簾被風吹動，落地窗外的院子種滿了來自東方的竹子，也暗示了這棟小樓主人的身份。

    不是東國人，是還要再東邊一點的那個小島國。這是失落綠洲里面那個戴眼鏡的知識分子告訴他的。

    會客廳里只有破壁者一個人，正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臉色已經沒有前幾天那么蒼白，表情也十分安逸，就好像躺在沙灘上的度假游客一樣愜意。

    但只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他便醒了。

    “回來了？”破壁者看了看窗外，已經是傍晚。但時間對他來說沒什么意義，他待在這里，也就是偶爾整理一下思路，想想其它的東西。

    “不敢領太多的食物，怕被發現?！币炼鲝拇永锬贸鰞蓚€罐頭，放在桌面上。

    “沒事，我們吃的很少?！逼票谡吣闷鸸揞^看了看，沒有嘗試打開，虛弱的聲音和身體一起躺回了沙發，瞟了伊恩一眼：“你的臉要不要緊？”

    “涂點藥就好?！币炼鞑亮瞬烈呀浉闪搜枵f道：“餐廳里有人打架，發食物的地方也是?！?/br>
    “怎么好幾天了，都有人打架。新傷添舊上，難道挪威就是這樣的地方？”

    “不，應該全世界都是這樣？”破壁者翻了個白眼說道：“這很正常，大家在虛擬空間生活久了，來到現實世界，肯定適應不了。而且，政府也缺乏管理這種情況的預案，畢竟誰也沒想到運行二十年的游戲會突然宕機，而且它還那么火?！?/br>
    “我不太理解?！绷汁偮洞炅舜瓴辉俟饣氖种?，發現上面多出了很多老繭：“這樣下去會怎么樣？”

    “你玩過失落綠洲，有些機制不知道你明不明白?！逼票谡呖聪蛞炼髡f道：“你自己的世界里可以按你的喜好設定虛假玩家，并且系統會自動根據你的性格調整機器人的性格，就為了迎合你，當你順心。這就導致了，他們的世界里都是順他們意的機器人。自大和自私的人完全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呢？現在他們都出來了。還以為這里是虛擬世界呢~”

    破壁者說完這么長一段話，然后繼續虛弱的捂著肚子閉目養神。

    “游戲里確實沒人打架?！币炼骺粗汁偮堵柫寺柤?，甚至有些疑惑為什么林瓊露沒有玩過那么火的游戲。

    林瓊露也搖搖頭，彎腰收起了袋子里的罐頭，右手把額前的頭發撩起來，說道：“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br>
    “別再做那種黃豆和紫米粥了，我求求你，做點rou吧?！逼票谡叩陌Ш柯暠凰齺G在身后，林瓊露對這個需求也實在是無可奈何，這個房子的主人有些怪癖，控制最嚴的就是他們每天吃的食物。

    會客廳里又恢復了寧靜，夜晚吹來的風有些涼意，伊恩縮著身子慢慢地往房子內走去。

    他看了看蜿蜒向上的木質樓梯，極薄的木板上有兩雙新鮮的腳印，除此之外上面布滿了細細地灰塵，就像是很久沒有人走過一樣。伊恩依稀記得孫無情第一次走上去的時候，木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輕薄得就好像是一個裝飾品而已。

    伊恩猶豫了一下，沒有上樓，只是在一層找到了自己的房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敲了敲隔壁的門。

    “誰啊?！碧K盡打開了門，伊恩感覺到身后傳來了一股涼意，但很快消失無蹤。

    “外面太安靜，到處逛逛?！彼氩怀鰟e的理由來找這個人，但不管什么理由，或許蘇盡都會按客人的禮數接待他，即使他現在有點忙。

    “請進?！碧K盡沒有多說什么，但語氣也和破壁者一樣虛弱。他似乎失去了原本健談的本領，圓潤的臉頰慢慢凹了下去，但卻突出了那雙東國人普通的雙眼，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這里是唯一的書房，房間的主人聽說了他的身份，特意騰出了空間。蘇盡把柜子里的被褥拿出來堆在榻榻米上，用自己習慣的姿勢坐在桌前，桌子上摞起了厚厚一疊紙，上面寫滿了字。

    這幾天蘇盡幾乎沒看書，房間里也沒見到任何的智能設備和屏幕，只有這些紙，還有一支快被磨禿嚕的筆。

    這些紙張都是很貴的東西，至少伊恩只在游戲里看到過。市面上一張干凈的，用來寫字的紙要花不少錢才能買到，不是因為它是無價之寶，而是因為現在沒有人用紙了。

    除非是，政府的機密文件。

    “有什么新消息？”蘇盡用新的白紙蓋住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東國文字，給伊恩倒了杯水。

    “外面鬧得很歡，但沒有人管理，整個城市都很混亂?！币炼鲹u搖頭：“我沒有聽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很多人都沒有工作，他們在網上也沒有收集到任何東西?！?/br>
    “這些我都知道?！碧K盡把玩著手中的筆，這也是房子主人的收藏，不知道多久沒用過了，很不順手：“我想知道點別的東西，比如，是否有警察把鬧事的人抓起來？”

    “沒見到?！?/br>
    “那些領食物的地方，是否有專門的機器人核實你們的身份？”

    “沒有，東西都隨便拿。食物還在不斷生產，最近去拿食物的人太多了?！?/br>
    “最后，昨天被砸壞的店鋪，今天有沒有開張，里面的東西有沒有修理好？”

    這一句話讓伊恩打了個激靈，想一盤水從頭頂直愣愣地澆下。他的腦海中瞬間出現了這幾天的回憶，那些不經意的一瞥，那些持續關門的店鋪，一股腦兒地涌上了心頭。

    這個城市有股違和感，但好像沒有人發現，他們都在談論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以及抱怨游戲沒能如期開放。如果店鋪沒開，他們就會換一家，反正現在都是無人商店，等待著政府把它修好就好。

    但似乎，這幾天來，那些因為暴力事件被毀壞的商店，沒有再開張。

    “他們的資源不夠了?！碧K盡沉默了一下，還是點出了這句話。他掀開蓋在最上層的紙，用筆又記下了幾個字：“整個歐洲都在縮緊資源?！?/br>
    “這么說，我們做的事情是有效的？”伊恩湊上前問道。

    “什么我們我們的，有你什么事？”蘇盡笑道：“你太弱了，我都不知道你能活多久。要我說，趁早回法國躲著。不知道接下來還要發生什么事呢?！?/br>
    伊恩打了個哈欠，順便搖搖頭。他撓撓后腦勺，睡眼惺忪地說道：“去哪都一樣，可能這里更有趣一點?！?/br>
    “你父母呢？”蘇盡提點道：“還有你朋友，沒人管你去哪？”

    “不知道他們在哪里，很久沒有聯系過了，我也沒有他們的聯系方式?！币炼髡f道：“歐洲這邊生孩子要遵循很嚴格的考核，所以我是偷偷被生下來的，沒人管。成年后我自己離開了老家，在法國西部的一個城市，去到伯利城，找個地方住下來。但每天就是打打游戲，現在誰都打，工作也在里面找?！?/br>
    蘇盡聳聳肩，這種故事他已經見怪不怪了。腦海里有著幾千年的記憶，也沒法讓他對這種遭遇產生什么同情心。所幸伊恩的語氣沒有太多在意，也不需要多加安慰，于是兩個疲憊的少年就這樣躺在榻榻米上，聽著不知道從哪傳來的鐘擺滴答聲。

    “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沒敢問?！币炼骱鋈淮蚱瞥聊?。

    “你說?！?/br>
    “那個大塊頭，就是那個憑空創造鐵板的那個人……真的叛變了嗎？”

    蘇盡看著頭頂的吊燈，眨了眨眼。

    “我不確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