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她手指輕輕壓在陳諾舟唇上,涼涼的。 驟然一驚,陳諾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施簡沒在意他的神色,繼續說:“仔細聽周圍人的談話?!?/br> 陳諾舟用眼神發出疑問。 “人多嘴雜?!笔┖喡曇艉艿?,沉靜的音調像縷輕煙,慢吞吞地貫進陳諾舟的耳中:“總能聽到我們需要的信息?!?/br> 陳諾舟點點頭。他什么也不懂,跟著高手,聽話就對了。 兩個人坐在吧臺前,有一口沒一口地抿酒。 這酒味道清涼,一點不辣喉嚨。與其說是酒精,更像是飲料。 陳諾舟咂著咂著,竟然有點上癮。 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施簡按住他喝下一口的手,提醒:“這酒易醉,別喝多了?!?/br> 喝酒誤事,陳諾舟趕緊剎車。 停下來看,才發現酒已經被喝掉了一半。 四周的環境仍舊嘈雜。他們的位置距離舞池不遠,人們都在舞池中央歡聲笑語。其他座位上也有人舉著酒杯你推我進,不知道是熟識還是剛認識,反正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十分幸福。 跟著施簡聽了一會兒,陳諾舟實在沒有聽出什么有價值的信息,當下有點迷茫。 正有些坐立不安,旁邊的椅子發出嘎吱的響聲。陳諾舟用余光瞟,是個男人,身體稍微有些發福,頭發亂糟糟的。一圈青色的胡茬趴在他嘴周,像是頑固的傷疤,他神色頹唐,渾濁的燈光照映,更襯得他眼底昏亂。 狀態不太好的樣子,陳諾舟暗暗想。 陳諾舟又發覺,施簡的眼光也被吸引到這邊來了。 男人剛入座,那邊燕尾服的酒保便過來迎接。這位酒保做事十分稱職,每個客人的接待都及時而熱情,這次也不例外。 他走到男人面前,手上擦著嶄新的杯子,笑臉相迎:“還是老樣子么?” “嗯?!蹦腥怂坪踹B說話都覺得累,聲音沉重而緩慢,“加冰?!?/br> “好嘞?!本票Pχ?,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他翩翩而去,轉身調酒。施簡坐直了身子,眼睛黏在酒保身上。 她輕輕抵了下陳諾舟的胳膊肘:“你的提示是什么?” “嗯?”陳諾舟回過神,在手背上抹了一下:“你看?!?/br> 他手背上面寫著“酒吧”兩個大字。 “所以我才來這里?!标愔Z舟撓撓頭,“這提示詞還行嗎?” “不算壞?!笔┖嘃c頭,朝陳諾舟說:“繼續聽?!?/br> 不知道她指的繼續聽是什么意思,陳諾舟豎起耳朵,繼續廣撒網式地注意著周邊的動靜。 旁邊的男人正在等酒。他樣子有點奇怪,還沒開喝,就一副要醉的意思,整個人的上半身都趴在吧臺上,像一灘軟爛的泥。他眼睛要睜不睜的,上下眼皮似乎正在進行激烈的斗爭。 瞌睡會傳染,陳諾舟看了一會兒他,總覺得自己也要睡著了。 意識到這一點,陳諾舟直起身子,迷糊地晃晃頭:“怎么回事,我喝醉了嗎?” 施簡答非所問。她看著男人,說:“不太對勁?!彼p聲,“看他的表情?!?/br> 陳諾舟答:“不能看了,再看我要睡著了?!?/br> “……” 施簡不搭理他了,眼神繼續在酒保和男人之間徘徊。 那頹唐的男人確實狀態不好,被兩人這么盯著也毫無知覺,只是趴在吧臺上,讓人懷疑他已經睡著了。 這時候,酒保走了過來。他手上還端著酒,用三角杯盛著,里面的液體是藍色的,很純凈的藍。 陳諾舟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酒。原先是分層的黃藍色,這會兒黃色被喝得差不多,也只剩下了藍。乍一看,竟跟這男人點的品種有些相似。 “酒來了,”酒保笑瞇瞇地遞給趴著的男人,“振作點?!?/br> 男人勉強支起一只手臂,接過酒保手上的酒杯,拿到東西,就顫顫巍巍地往自己嘴里送。 酒保站在他面前,保持著笑容,看他一飲而盡。 男人一杯下肚,很有些狼吞虎咽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嘗到酒精的滋味。 陳諾舟看著,覺得有點兒不適。這哥們大概是渴了,喝酒如灌水,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又來了新的客人。酒保分身乏術,不再看眼前的男人,轉身要去招待新客。 而這時,一直沉默的施簡喊住了他。 “勞駕?!笔┖喯蛩麚]手。 “您好女士。有什么需要嗎?”酒保自然地轉過身,仍然是那副營業性質的笑容。他整套動作行云流水,精密得像個機器人,臉上的笑容,也跟剛剛招待其他人的樣子并無區別。 “那位男士喝的飲品,我也想要一杯?!笔┖喺f,邊說邊看那男人。 “好的,沒有問題?!本票kx開了。 望著酒保去忙碌的背影,陳諾舟看了眼施簡,又看了眼她擺在面前的酒,不解:“你這一杯都還沒喝完呢……” “你看他?!笔┖喲凵袷疽?,陳諾舟便回頭,看向剛剛頹唐的男人。 男人的酒已經喝完了。酒吧的燈不亮,但仍能看出他臉色泛紅。這時候的他,不再趴在吧臺上,酒精似乎喚醒了他的活力。他直起身子,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原本灰白慘淡的神色開始流露出一絲笑意。 就那么揉了一會兒,男人站起身來,走進了舞池。陳諾舟的目光緊隨著他,只見他很快找到舞伴,兩個人相擁著,像兩只嬉戲的蝴蝶,慢慢融入了嘈雜而龐大的舞池之間。 “發現了嗎?”施簡轉回頭來,“那男人的變化?!?/br> “……是說他的情緒嗎?”陳諾舟不確定地猜測著施簡的意思,“之前他那個狀態,可不像是一杯酒就能振奮的……” “事實是,一杯酒的確振奮了他?!笔┖喛粗璩氐姆较?。視野之內已經看不清男人在哪,她卻久久不移開目光。 看了一會兒,施簡回過頭來問陳諾舟:“你的出生點在哪里?” “出生點?”陳諾舟反應片刻,“哦哦,你說我在哪兒出現的?就在離這里不遠的街區上?!?/br> “來的時候,你注意到那些路人了嗎?” “路人……”陳諾舟還真沒注意。不過他記憶力好,施簡問,他就可以回想:“……嗯,好像……路上人挺多的?” “這個世界沒有白天?!北M管一樓不可能看到外面的天空,施簡還是望了望天花板,“所以這里的駐民只能擁有夜生活?!?/br> “……你是說?” 施簡忽然沉默了。陳諾舟剛想追問,手背上傳來一陣酥麻,接著,他大腦過電,有個提示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腦海里—— 鏡頭正在拍攝他們。 施簡的囑咐陳諾舟還記得。鏡頭面前要裝陌生人,于是陳諾舟只能忍下好奇,默默坐著。 無端地,陳諾舟開始想象角斗場直播的畫面。以施簡的名氣,她的樣子大概會占據整個屏幕。她是這里的主角,所有人都愿意看的主角。而自己是她旁邊的可有可無的路人,沒人介紹,就不會有人知道他也是選手。鏡頭拉近,他就可以被景深虛化了,跟這背后無數的路人一樣,一同作為整個畫面必要的配景…… 酒保的聲音,打斷了陳諾舟漫無邊際的聯想。 手里端著那杯藍色的液體,酒保笑容標致。他輕輕將酒放在施簡面前,說:“您的酒到了,慢用?!?/br> 施簡接過酒,竟然罕見地對著酒保淺笑了一下,頗有些驚為天人的意味。 很顯然,酒保有被她破冰式的笑容驚到,看著施簡的臉,他手上動作微微停滯。 下一刻,酒保不自覺地多搭了一句話:“客人您是新面孔呢?!?/br> 陳諾舟在心里嘖嘖作嘆,原來冰山臉的笑容還可以這樣用。 “嗯?!笔┖喛此?,“你在這里工作很久了嗎?很熟練又很專業的樣子?!?/br> “還好?!本票Uf,“確實有很長段時間了?!?/br> “很少會有酒保像你一樣,能夠記住客人的樣子?!笔┖喫剖菬o意地提起,“剛才那位男士,你們認識?他沒說要點什么,你就已經知道了?!?/br> “哈哈。做我們這行,需要點專業素養?!笨磥硎┖喌哪悄ㄐθ輾Υ_實很大,這位酒保的話閘子一開,就有擋不住的意思:“客人來喝酒,是來尋求安慰的,他常來,我也就記住他了?!?/br> “這樣啊?!笔┖喰χ?,喝了一口剛上來的酒。清清涼涼的口感,比他們之前點的那杯更甚,施簡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一邊。 酒??粗┖?,琢磨不出她還想不想搭話,于是站在原地沒挪窩。 施簡頓了一會兒,抬頭:“我還想來點兒?!?/br> 陳諾舟抬頭看她,望著她面前那兩杯都沒喝完的液體,開始摸不清她的心思了。 酒保好像不以為意。笑笑,酒保說:“還要來一杯嗎?行,等你喝完了,我就給你續上?!?/br> 施簡卻搖搖頭,“不是的?!?/br> “什么不是的?”酒保問。 “不是一杯?!笔┖喺f,看著酒保的眼神深邃,“能再來十杯嗎?或者,二十杯,三十杯……能來多少來多少,多多益善?!?/br> 酒保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