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她最近經常笑，但并不是因為有多高興，而是……不想他們擔心。 自從黃上去京市之后，鄭婉有些孤單，程記美食店的人都經常帶著她一起走走，不讓她落單。 她知道他們在意她，所以盡量笑著，讓他們放心。 至于酸辣粉…… 鄭婉不是不愛吃，她只是想到了——如果她的寶兒還在，她帶他吃程記美食店的東西，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他也會喜歡吃酸辣粉這種重口的，但因為不愿意為難父母，便不哀求，只是一臉渴望地看著，像是黃上一樣，讓人看一眼，心都跟著碎了。 那樣乖巧懂事的孩子，今年本該八歲了，讀小學三年級。 隨著11月21日這個時間越來越近，程芫華能夠明顯感覺到——鄭婉變得更加沉默。 她在他們面前，還是溫柔愛笑。 只是人一走，就沉默了下來，一言不發，看著一個地方呆呆出神，那樣的眼神，看著讓人心疼。 11月20日，鄭婉已經不怎么說話了。 “鄭姐？”劉全蓓聲音帶著疑惑。 鄭婉才恍然間回神：“??？你剛剛說什么？” “哦，就是程老板說讓我們出去買點東西，你跟我一起去吧?！眲⑷硇χf。 鄭婉一臉詫異：“現在？” “對呀，走吧?！眲⑷砼d沖沖拉著鄭婉出門了。 等到買完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后，已經是晚飯時間。 “鄭姐，你幫我開一下門！”劉全蓓抱著一大摞東西，便叫鄭婉開口。 鄭婉沒多想，推開門。 “砰砰砰——”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院子里開著燈光，但是并沒有開最亮的那盞，程芫華和徐秀婉推著車子走出來，上面放著一個蛋糕。 鄭婉一愣。 半響，她扯了扯嘴角：“我不過生日……” 她生日的第二天，就是她寶兒的忌日。 鄭婉已經三年沒有過生日了，今年的這一天還算她比較平靜的一天，往年的今天，她的精神狀態是非常糟糕的。 別人不敢給她過生日，鄭婉自己也不過，想不敢想。 但現在，程芫華他們在給她過生日。 他們推著一個蛋糕，笑嘻嘻朝著她走來。 鄭婉突然就紅了眼睛。 車子越來越近，程芫華幾人還笑著在唱生日歌…… 鄭婉通紅的眼睛里，漸漸看到一個場景——她三歲的寶兒，也這么推著生日蛋糕的車子朝著她走過來…… “砰！”鄭婉猛地掀了蛋糕，眼神帶著瘋狂，“拿開！拿開??！” 眾人一愣。 程芫華也愣了一下，隨即立刻上前，握住鄭婉的手，緊緊握著。 “鄭姐，你冷靜點?！?/br> 手上的溫度，以及她的聲音，就像是有一種力量，讓突然變得暴戾的鄭婉平靜了一些。 程芫華輕輕抱抱她，聲音輕輕：“不管是因為什么，在意你的人，都不會想看到你變成這個樣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在意你的人，想要給你過生日，想讓你開心?！?/br> 在意她的人？ 也包括她死去的兒子。 鄭婉眼眶又紅了，掙扎了起來：“我不過！” 她聲音帶著瘋狂，一邊哭一邊笑：“我不過生日！我今天不過生日，我的寶兒就不會感冒，明天也不會出門，他明天不出門的——” 程記美食店的人，知道鄭婉經歷的只有程芫華，其他人只知道她有個不開心的過去，有痛苦的傷口，并不知道……這傷口和孩子有關系。 程芫華深深吸氣。 她知道自己今天有些沖動了，怪不得榮先生一聽到自己要給鄭婉過生日，他就堅決反對，堅決不同意這樣的安排。 鄭婉的情況比她看到得還要嚴重。 但已經化膿、腐爛的傷口，如果不揭開，剜去腐爛的部分，又怎么能夠，長出新的rou呢？ 哪怕這個過程，徹痛心扉。 卻是痊愈的必經之路。 第58章 喝酒 程記美食店的眾人呆呆的, 他們張張嘴，想說話，卻又不知道應該怎么說。 旁邊, 葉予昭嘆口氣，他是知道鄭婉經歷的, 所以他比很多人要理解鄭婉的痛苦。 對于一個愛孩子的母親來說……那樣的痛苦，光是想想就仿佛能夠感覺到她的絕望。 鄭婉雙手緊緊掐著腦袋，神態有些瘋狂。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 仿佛恨不得就這么掐死自己。 程芫華扒下她的手, 拽在手上，不讓她去傷害自己，她拔高了聲音：“鄭姐，看看我們，我們都在你身邊, 今天是11月20日, 是你的生日，今年是x年，不是五年前?！?/br> 她的話很殘忍, 但她的聲音帶著溫柔和安撫，讓鄭婉恢復清明的同時，不至于崩潰掉。 在剛剛, 鄭婉一度以為今天是五年前, 只要今天她不過生日，“明天”她的孩子就不會出門, 還會好好活下去。 可這是意識的錯亂, 如果任由這樣發展下去, 她就會沉浸在自己編造的世界里, 不愿意清醒過來。 那時候…… 才是真的窮途末路。 程芫華的話讓鄭婉僵住，眼神混沌，一瞬間像是陷入迷茫中。 她渴望今天是五年前的今天，卻又潛意識知道——已經不是了，這樣的矛盾，讓她一瞬間呆滯，大腦一片空白。 程芫華松開她的手，捧著她的臉，讓她沒有聚焦的眼睛對準自己。 而后，程芫華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一年半之前，我父母車禍走了，我和我外公外婆都非常痛苦，一度想著——他們為什么不帶我們一起走?！?/br> 鄭婉一愣，視線漸漸有了聚焦，看向程芫華的眼睛。 她能夠在里面看見痛苦，看見掙扎和難過。 程芫華也回視著她的眼睛。 鄭婉現在的狀況就是一個人痛苦，陷入一種覺得無人能夠體會的瘋狂中。程芫華的話，就是將自己和鄭婉放在同一個深淵，讓她知道——自己可以理解她的痛苦。 這個時候，在她的潛意識里面，她和程芫華就是一個“國度”的。 她愿意聽程芫華說話。 這是程芫華前幾天咨詢心理專家知道的一個辦法，是榮先生介紹的心理專家，就是擔心鄭婉在寶兒忌日陷入自己的世界…… 雖然是將自己放入和鄭婉一個“國度”，但程芫華的痛苦和掙扎也不是假的。 ——這也是剜她的傷口。 程芫華紅了眼睛，她使勁兒眨了眨，沒有讓眼淚掉出來。 她聲音有些沙?。骸拔腋改负軐櫸?，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也不準備再帶一個孩子了。我小時候，爺爺就一直想要培養我以后接管程家酒樓，但我那時候太懶了，一想到天天在廚房做菜，就抗拒?！?/br> 說到這兒的時候，程芫華笑了笑，又溫暖，卻又懷念：“我就去央求我爸爸，我說我只想懶惰，不想勤勞。我mama一邊說我不爭氣，一邊又讓我爸不要為難我了。我爸爸怎么會為難我呢，他最寵我了，于是只是抱著我說——芫華不想努力就不努力，不做廚子就不做廚子，女孩子開開心心過一輩子，也好?！?/br> 這就是父母對孩子的祝福，也是他們努力爭取的目標——讓他們的孩子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就好。 “爺爺雖然不同意，卻也沒有辦法，他也寵愛我，就只能放任著。只是和我爸媽說著，等我以后有小孩子，他們就帶在身邊，從小教小孩兒學習廚藝?！?/br> 程芫華笑容更加幸福，嘴角勾起：“我mama給我買衣服，為我扎辮子，我的一切都是我mama打理。我爸爸總是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去廚房，帶我去選購食材，去吃好吃的……他們為以后規劃了很多，盼望著有一天，我能挑一個真心對我好的男人，有一個可愛小孩子，他們幫我帶孩子……” 程芫華笑容變得苦澀：“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就是一輩子，從未想過，有一天，意外會突然來臨。一輩子還有那么長，還有那么事情沒有完成，還沒有看見我結婚，還沒有幫我帶小孩兒，還沒有……還沒有教他們孫子或者孫女學習程家的傳承，就突然離開了?！?/br> 鄭婉呆呆看著程芫華，她知道程芫華的父母早逝，但是這一刻，聽著她講那些過往，才知道……她平靜的外表下面，未嘗沒有思念父母。 那樣寵愛她的父母離開后，程芫華的人生就沒了依靠和港灣，沒人為她遮風擋雨，沒人為她披荊斬棘，外面世界的風風雨雨，都將是她要直面的問題。 “父母走了，爺爺也倒下，很快就跟著他們去了。我那個時候就在想，為什么他們不把我也帶走了呢？留我一個人，孤孤單單是怎么回事？” 程芫華深吸一口氣，突然有兩顆淚珠沒忍住，滾了出來，滴在了鄭婉的手上，燙得鄭婉打了個哆嗦。 程芫華說：“可是在我睜開眼睛，看見宛如老了十歲的外公外婆守在床前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不能這樣下去。如果人死后還有靈魂，還能看到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那我的父母，應該最不愿意看見我和外公外婆不開心。這個世界上，我除了父母，還擁有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也還有我?！?/br> 她說著，看向楊林和徐秀婉，“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就算是為了讓他們放心，也要過好自己的一輩子，守著放心不下的人繼續走下去。這一條人生路，沒人知道未來是什么樣子，在下一站風雨或霓虹沒來之前，過好當下?！?/br> 剛剛想到女兒女婿而紅了眼眶的楊林和徐秀婉見此，又緩緩露出溫暖的笑容。 徐秀婉走到鄭婉面前，輕輕握著她的手，像是看女兒一般，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她—— “我養到那么大的女兒，嫁給了英俊帥氣的女婿，那時候雖然不舍，但偶爾還是能夠見面，只要一想到女兒過得好，我就開心。但女兒卻突然走了，再也見不到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的傷心，一點不比你的少！可芫華說得對，他們要是還在，或者人死后真的有靈魂，他們看見我跟著去了，或者我因為他們，活得痛苦，他們會開心嗎？” 鄭婉視線還是呆滯的，只是將眼睛，從程芫華的臉上，移到了徐秀婉臉上。 徐秀婉一臉慈愛，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孩子，我們不夠幸運，我們愛的人，沒能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可他們在我們心上，我們記在心里，只要一直記得，他們就一直都在?！?/br> “一直都在……”鄭婉喃喃。 隨即，她眼睛放光：“對，我寶兒一直都在我身邊！” “不，他不在你身邊，他在你心里?！背誊救A摸著自己的心口。 鄭婉剛剛露出的笑容又愣住，抬頭，僵硬地摸著自己的心口。 寶兒…… 不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