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明白啦, 我們早晚都要退下來，未來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倍味温勔拐勍旰? 他發覺孫子遠比自己想得要強大, 自然沒有更多顧慮, 索性放手任對方去做。他原本還想盯一盯言川, 但現在看來宋聞夜比自己清醒多了。

    楚夏星心下了然，段董此刻真將宋聞夜視為新的領頭人，這是要逐步讓位的意思。

    “楚導難得來家里一趟, 今天就不談工作了吧，大家一起好好吃頓飯，也謝謝導演照顧丞焰！”段母看出父親的疲憊，她適時地調和氣氛, 用家中吉祥物來說事兒。

    段董：“挺好，那我先回屋歇會兒，聞夜陪導演轉一轉，院子里的花都開了?！?/br>
    段母笑著介紹：“都是我爸閑下來自己捯飭的?！?/br>
    楚夏星客氣地點點頭，段董便先行回屋休息，段母則去廚房叮囑飯菜。

    客廳里僅剩下二人，楚夏星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宋聞夜，直白道：“其實你不用陪我轉，你要是心里難受的話，也可以回屋休息片刻?！?/br>
    雖然宋聞夜在段董面前毫無破綻，但楚夏星很清楚他的心態，對方現在是繃緊弦撐著，強壓著內心的波瀾。

    宋聞夜：“現在還不能難受?！?/br>
    楚夏星笑道：“小朋友什么時候都能難受?！?/br>
    宋聞夜詫異地看她一樣，提醒道：“我已經成年很久了?！?/br>
    楚夏星：“這就年紀又沒關系，你可以選擇做大人，也可以選擇做小孩，偶爾像小朋友般難受一回，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br>
    雖然宋聞夜回到大宅就切換成宋總，但不代表小小段就徹底消失，他可能在某個黑暗角落喘不過氣來，只是不能在此刻出現而已。

    宋聞夜一愣，他在段董面前冷靜沉著，更像是麻木的應激狀態，此時卻被她的話略微觸動，稍微緩和過來。他垂眸道：“那就難受兩分鐘吧?！?/br>
    楚夏星望著他克制而安靜的態度，當真找回一絲小小段的感覺，她哭笑不得道：“就這？”

    兩分鐘后，宋聞夜果真精準地起身，他好像已經處理好情緒，開口道：“我帶楚導四處轉轉吧?！?/br>
    楚夏星：“……夠快的?！?/br>
    她此時都有點佩服宋聞夜，對方確實足夠理性，換做常人很難馬上平復。

    大宅院子里郁郁蔥蔥，段董不但種植花卉，還閑來無事培育菜苗。對方確實是傳統的老人，即使已經身居高位，仍改不掉種地的愛好，透著中華民族骨子里的勤勞勇敢。

    兩人在室外放松不少，宋聞夜望向觀察菜花的楚夏星，好奇道：“楚導會有選擇做小孩的時候么？”

    楚夏星果斷道：“不會?！?/br>
    宋聞夜：“為什么？”

    楚夏星：“我不配?！?/br>
    這是楚夏星的心里話，她原本在家中是jiejie，要照顧meimei楚秋意，自然不能鬧情緒。她畢業后選擇做導演，要跟其他男導演競爭機會，也要剔除使人脆弱的特質，否則很難在導演里出頭。她工作時在劇組是老大，需要承擔很多隱形的責任，更得遠離這些感性的部分。

    所以她不配，她沒有機會，她永遠都在做大人。

    宋聞夜眨眨眼：“但偶爾像小朋友般難受一回，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br>
    “你算是現學現賣嗎？”楚夏星聽他復述自己的話，既好氣又好笑道，“沒關系，我這里還有下半句話，雖然沒什么丟臉的，可你難受也不會被理解，所以說到底并沒什么用?！?/br>
    宋聞夜：“不，起碼我剛剛就感到被理解，并不是沒有用?！?/br>
    宋聞夜察覺楚夏星的心口不一，雖然她嘴上說著難受沒用，但同樣關照著周圍人情緒，只能說她覺得自己難受沒用而已。

    楚夏星一愣，又見他神情認真，她沉吟幾秒，試探道：“……那我現在改口還來得及嗎？其實像小朋友般難受，確實是一件丟臉的事情?！?/br>
    宋聞夜慢條斯理道：“那你剛剛就是騙我丟臉，怎么也要兩邊扯平才行，否則我心里過不去?！?/br>
    楚夏星：“？”欲加之騙，何患無辭？

    宋聞夜笑道：“所以楚導偶爾也可以選擇做小孩，或許并不是完全沒用?！?/br>
    “你還真是第一個對我說這話的人?！背男且呀浟晳T獨立處理一切，身邊人都覺得楚導能弄好所有事，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如此認為。

    宋聞夜：“你也是第一個對我說這話的人?！?/br>
    楚夏星聽他語氣如此鄭重，一時內心頗為感慨，竟不知該說什么，她最后輕松道：“好吧，那真是巧了?！?/br>
    他們都習慣獨自走在前面，倒真有些莫名其妙的相似點。

    楚夏星和宋聞夜并沒有在院子里閑逛許久，沒過多久就被段母叫過去吃飯。因為兩人都有正事要忙，所以沒有停留過長時間。宋聞夜還要跟調查段輝的組織進行溝通，楚夏星則打道回府開始翻看言川影視城的資料。

    盡管楚夏星曾經查閱過不少文獻，但隨著記憶都逐漸消散，誰讓相隔的時間實在太久。

    宋聞夜提供的是近年整理出來的材料，但楚夏星記得段輝送過自己一些當地民俗古籍，只是她離開言川時匆匆忙忙，竟也不記得那時的穿著打扮，找不到帶去言川的行李。

    別墅內，謝昭妍聽到楚夏星找自己的緣由，她難以置信道：“你要找幾十年前的行李箱？這東西還能找得到嗎？”

    楚夏星揉了揉太陽xue，無奈道：“我都忘記當時帶的什么行李，你開車來接我時的事還有沒有印象，我真是完全記不清了……”

    楚夏星離開言川市時，當地的局面挺亂，段輝又人間蒸發。謝昭妍怕好友在外地惹上事，索性開車將楚夏星拉走，她當時乘車時也渾渾噩噩，好多細節都沒有印象。

    謝昭妍：“你好像提著一只小皮箱，但現在也找不到了吧？”

    楚夏星：“有可能在倉庫里?！?/br>
    因為楚夏星常年在外拍戲，所以她的行李箱特別多，也不太會隨便丟棄，基本都壓在家里的倉庫。

    楚夏星剛剛打開倉庫的門，謝昭妍就被其中的灰塵嗆到，她無語道：“你是騙我來打掃衛生吧？”

    謝昭妍本來出聲要抱怨，她又忽然望到角落里的行李箱，欣喜道：“哎，這只還是我買來送你的，咱們當初在香港拍戲的時候……真有些年頭，你還留著呢！”

    楚夏星的倉庫里堆積著款式不一的各類行李箱，與其說是她裝東西的箱子，倒不如說是她四處工作的伙伴。每個行李箱背后的故事也不同，有的在工作途中產生磨損、磕碰，有的是同組演員或朋友贈送，它們去過的地方也不一樣。

    “我猜這只是拍《血色天空》時用的，畢竟連輪子都沒有……”謝昭妍懷念地望著舊物，“我真該來這里取取材，這不就是你的作品史？”

    謝昭妍望著行李箱們頗感有趣，她覺得這反應出楚導的部分特征，對方一直處于漂泊的狀態，其實反倒很少在家停留。

    楚夏星：“快幫我找找當時的箱子，剩下的你要看多久都行?！?/br>
    謝昭妍：“那就找不帶輪的，我記得箱子不大?！?/br>
    楚夏星最后在謝昭妍的幫助下，找到當年帶去言川市的皮箱。因為她那時沒打算停留太久，加上往返的路途不便，就沒有帶過多的衣物。

    楚夏星研究半天鎖扣，她終于成功打開舊箱子，便看到一堆泛黃的紙頁滑落，嘩啦啦地撒滿一地。箱子里面空蕩蕩的，僅剩一些沒用的舊書，楚夏星當初覺得言川的事情黃了，連收拾它們的念頭都沒有。

    謝昭妍幫她撿著書籍，又道：“你當年帶的東西真不多，臨走前還把大哥大賣了，當時真把我氣得半死……”

    楚夏星茫然道：“??？還有這事？”

    謝昭妍：“你去的時候帶著一個新買的大哥大，回來的時候只能托人重新買，你都不記得嗎？還是我幫你找的人?！?/br>
    楚夏星確實記不清離開時的事，她當時神色著實恍惚，就記得坐上謝昭妍的車離開。

    “我千里迢迢開車去接你，結果你當時死活不肯走，非要去找段輝的家人，我們還在路邊大吵一架……”

    謝昭妍怕楚夏星被當地勢力扣住，自然覺得她重新跑回去是以身犯險：“后來你好像遇到一個熟人，那個男的來時載過你一程，咱倆身上也沒什么現金，你就把大哥大賣給人家，還沒有收下他的錢，讓他把錢送到段輝家里?！?/br>
    “說是要還段輝兒子買零食的錢?！敝x昭妍嘲笑道，“這得是多金貴的零食啊，你還得賣一個大哥大來還，好在你犯傻完終于肯走，我也就沒有攔著你?！?/br>
    謝昭妍知道楚夏星當時內心有愧，他們那時都不知道段輝去向，楚夏星自然覺得自己算臨陣脫逃。她徹底安排好這一切后，才愿意坐上謝昭妍的車。

    楚夏星當年離開時頭腦有些亂，她確實記不清很多細枝末節，但此時在謝昭妍的提醒下，卻覺得有些東西逐漸清晰起來。

    第70章

    楚夏星前往言川市時, 正是她的事業巔峰期，那一年的她意氣風發，已經甩脫束縛自己的許多標簽, 在業內留下響當當的名字。她沒有選擇結婚生子, 而是滿腔的雄心壯志, 立志要再往上踏一步。

    當時，內地電影市場遠沒有港臺及海外發達, 她見識過外面的優越制作條件，最想要的無疑是一處屬于內地影視人的土壤, 因此應邀前往言川市見段輝。

    即使她和許賢成在內地時偶爾拌嘴、競爭，但他們在國際舞臺上都有同樣的彷徨，那就是個體的成功并不能代表什么，走出國門的他們依舊會感到些許孤獨。他們確實拍攝出優秀的電影, 但華語電影的國際地位永遠不單靠一個人，或者一部作品, 差距依舊存在。

    那年夏暑剛過，楚夏星只身登上火車, 前往偏僻的言川市。她算是挺能吃苦的性格, 在劇組也見過不少條件險惡的地方, 但都沒有言川的交通不便。楚夏星走出火車站后, 她還要乘車才能抵達言川市，而汽車在當時也屬于奢侈品。

    火車站外有些混亂，時不時就有行人打量楚夏星, 誰讓她的打扮著實新潮。

    楚夏星左右環顧一圈，她用圍巾隨手將自己臉一擋，很快就選定搭話的對象，主動找上旁邊的貨車司機, 直白道：“你去言川嗎？搭我一程唄?！?/br>
    貨車司機原本在外面抽煙，他此時望著衣著不凡的楚夏星，發懵道：“不是，妹兒，我要拉貨的……”

    楚夏星從圍巾下面伸手透出紙鈔，淡定道：“又不影響你后面拉貨，再說我應該比貨值錢點?！?/br>
    貨車司機看到錢，他頓時眼前一亮，立刻將煙掐滅，痛快應聲道：“行，敞亮，上車吧！”

    楚夏星二話不說就開門上車，她敏捷從容的動作倒讓司機頗為佩服。貨車司機就是有一點不好，可能總是開車沒人說話，只要碰見人就話癆起來，途中沒事就要問東問西。

    “妹兒，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獨自去言川??？”

    “你不也不是本地人?！背男羌m正道，“而且別那么叫我，我應該比你年紀大?！?/br>
    貨車司機覺得楚夏星年紀尚輕，他面露詫異道：“不會吧，你屬什么的？”

    楚夏星說完自己的屬相，貨車司機已經滿臉發懵，忙不迭改口道：“姐，真是姐唉，完全看不出來……”

    楚夏星懶得理對方大驚小怪的模樣，她拜托貨車司機送自己過去，一是看上對方有車，二是貨運還算賺錢，他沒必要鋌而走險拐賣自己。這時候的貨運司機還算有見識，掙得錢也不少，兩人沒事還能嘮嘮嗑、吹吹牛。

    貨運司機原本還想吹噓一番自己運貨路上的故事，誰想到楚夏星扭頭就給他講一個劇組更牛掰的故事，反正他倆彼此也不知道真實身份，就是路上瞎吹。楚夏星氣度不凡，又手握大哥大，一看就非富即貴，很快就靠裝逼拿下對方。

    貨運司機羨慕地瞟一眼大哥大：“姐，這東西像磚頭一樣，得要多少錢??？改天我也搞一個！”

    楚夏星：“不知道，別人送的，我沒買過?！?/br>
    “這都能隨便送？”貨運司機酸溜溜道，“咱倆都姓楚，好歹算本家，給弟弟我介紹下門路唄！”

    這時候很多東西不好買，有錢都不一定能弄到。楚夏星和貨車司機沒交換名字，對方僅僅發現雙方同姓氏，立馬就以本家相稱，想要攀起關系來。

    楚夏星被他磨得耳朵起繭，她發現此人心眼不壞話真多，不耐道：“好好開車，還沒到嗎？”

    “得嘞，馬上就要到了，不過要我說你不該去那兒，言川景色確實還不錯，但不適合到那邊玩兒?！?/br>
    “為什么？”

    “那邊女人家地位不高，姐你單獨跑到那里去，確實不太方便……那可不是城里面！”

    楚夏星對萍水相逢的司機印象不深，他們當時好像在車上胡扯很多事情，反正什么話題都有，上至天文地理吹牛逼，下至家長里短起小名。

    楚夏星離開言川時，還正巧碰到賣貨結束的司機，對方手里有一筆現金。她那時沒辦法再回言川查看，托他下一回運貨時將錢帶給段輝家人，也算是稍微緩解自己當時的擔憂。

    她本來都要忘記一些細節，卻在謝昭妍的提醒下想起。

    倉庫內，楚夏星突然靈光乍現，她匆匆地返身上樓，取出柜子里的老舊照片，又交到謝昭妍手里，詢問道：“是這個人嗎？”

    這是楚夏芯當初遺留的家庭合照，她當初莫名覺得眼熟，可就是不知道原因。

    謝昭妍望著照片，她沉思許久，點點頭道：“好像是這個男的，我去言川就見過你和他，所以現在還有點印象……”

    謝昭妍對言川市的記憶就是失魂落魄的楚導和買大哥大的男人，由于她多年都沒跟楚夏星吵過架，所以對當天的細節記得很清楚，反沒有當事人的渾渾噩噩。

    楚夏星心中的推測被好友證實，此時才明白宋聞夜報恩的緣由，原來貨車司機就是楚夏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