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的金發外國人身上掛著工作牌，他用英文和善地介紹著樓內環境：“這是劇組工作人員的生活大樓，從我們所在的十層大廳可以通往各樓的宿舍區，低層還配備超市、健身房等場所……”

    楚夏星和李菁原本在窗邊交談，她卻眼尖地發現隊伍里的宋聞夜，誰讓他相貌顯眼、身材挺拔，在中年男性隊伍里鶴立雞群，氣質依舊沉穩。

    宋聞夜同樣發現窗邊的楚夏星，他不禁微微一愣，禮貌地跟周圍人打一聲招呼，然后靜靜地脫離隊伍，向她大步走來。

    楚夏星思及王豐田口中的資方，她此時恍然大悟：“我早該猜到才對，也就你有鈔能力！”

    楚夏星當初就奇怪，梵可影業如何搭上王豐田，咖位差得有點多。

    現在也一樣，如果王豐田都無法跟海外拍攝基地建立聯絡，那就只剩元圣集團的宋聞夜能做到。

    宋聞夜瞧瞧楚夏星身邊的李菁，又看看空蕩蕩的周圍，他好奇道：“楚導沒跟劇組一起嗎？”

    “他們回房間了?！背男峭虿贿h處的西裝隊伍，她揚了揚下巴示意，“你們在做什么？”

    宋聞夜回頭瞥一眼同事們，鎮定地答道：“這是集團的考察隊伍，我們在聽基地負責人做介紹?！?/br>
    宋聞夜想要重啟言川影視城項目，但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集團內也飽受爭議，此行主要是來吸取海外先進經驗。

    楚夏星聽聞他們要一天逛完洛康影視基地，她頓時眼前一亮，莫名產生興趣?；匾话阒唤o劇組開放部分區域，想要一覽全貌還有專業導游陪伴，可謂機會難得。

    宋聞夜見她目光灼灼，他立馬猜出她的念頭，提議道：“如果楚導有時間的話，不如一起跟著看看？”

    “這怎么好意思，我也不是你們集團的人……”楚夏星嘴上假惺惺地客套兩句，手里卻已經將房卡還給李菁，還暗示地輕拍小姑娘肩膀。

    李菁相當機靈，她立馬拉著行李箱離開，一溜煙地撤離現場，小聲道：“我回屋就行，導演去忙吧?！?/br>
    今天本來就是給劇組留的休息時間，眾人還要倒一倒時差，不會馬上投入拍攝。楚夏星不愿錯過參觀機會，這跟普通的走馬觀花不同，既然有基地負責人做導游，就代表她能了解各類設備。

    宋聞夜領著楚夏星重歸隊伍，自然引發同事們的注意，有人遲疑道：“宋總，這位是……”

    宋聞夜有條不紊地介紹：“這位是《無道》的導演，就是王豐田老師那部戲，一起跟著我們看看?！?/br>
    “哦哦哦，導演您好！”那人似乎是比宋聞夜的職級低，他客氣而謙恭地跟楚夏星握手，態度還算友善。

    楚夏星想要蹭觀光，她自然和氣地回握，盡量不多說話添亂。

    當然，隊伍里并不是人人都吃這一套，金發導游身邊的中年男人眼下已有斜紋，他用眼梢打量一番楚夏星，頗有一種挑剔意味，意味深長道：“宋總真是年少有為，還能帶上個年紀更小的?！?/br>
    楚夏星心想這可真是屁話，但她也不知對方身份，便按兵不動。

    宋聞夜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不卑不亢道：“既然是年少有為，那導演確實比我更年少更有為，還是秦總識人老道，一打眼就看出來?！?/br>
    秦總冷哼一聲，他轉過頭去，沒有再多言。

    楚夏星在短暫的交鋒中已看出派系，元圣集團的隊伍里分為兩派，宋聞夜和秦總應該是平起平坐，互相有些小摩擦。她只見過宋聞夜在劇組瘋狂花錢，還真沒見過他在集團里跟人掐架掙錢，一時露出饒有興致的模樣。

    楚夏星：原來佛祖也得明爭暗斗，這是要一爭高下??！

    楚夏星跟在宋聞夜身邊，悄聲詢問道：“我跟著你們沒關系么？這位秦總沒意見？”

    閑雜人等確實沒渠道參觀，即使她是來拍攝的劇組導演，按理也只能看看租用的場地，沒辦法全都轉一遍。

    宋聞夜淡定道：“沒關系，你不用管他說的話，他管好自己就行了?！?/br>
    楚夏星頭一回聽聞他語氣冷厲，她難以置信地笑道：“哎呦，這回到集團就是不一樣，宋總說話都硬氣起來……”

    宋聞夜在劇組里存在感比較低，偶爾還讓夏宏主持事務。楚夏星以前讓他閉嘴就閉嘴，便覺得佛祖的脾氣很好，誰能想到佛祖還有冷臉？

    宋聞夜面對她并不嚴肅、緊繃，倒還是輕松的朋友狀態。他無辜地眨眨眼，低聲道：“沒辦法，我實在沒有楚導厲害，如果不這么說話，就總會被人欺負，被人當作小朋友?！?/br>
    楚夏星聽他故意賣慘，哪能不知他影射自己：“……”這是還記仇小朋友的稱呼？

    楚夏星以前沒接觸過宋聞夜的工作環境，她其實對他的生活完全不了解，這回在參觀中終于有所體會。宋聞夜的話并沒有說錯，他在集團隊伍里屬于最年輕的那一輩，身邊同級全是聒噪而固執的老資歷，當真是絲毫不能有差錯。

    楚夏星在飯局上見過段丞焰等人，他們按理說跟宋聞夜是同輩，但雙方的生活環境完全不同，一邊是無所事事、略微囂張的富家公子哥，一邊是爭奪項目、暗流涌動的集團精英們，經歷就不一樣。

    宋聞夜必須是沉穩而有條理的性格，否則他根本沒法在集團混下去，天天被人轉著圈挖坑。

    楚夏星安靜地聽著金發導游的講解，她的口語一般卻能聽懂內容，偶爾會拜托宋聞夜幫忙提問，了解洛康影視基地里的技術及設備。

    一行人剛在洛康影視基地里參觀一會兒，楚夏星就無數回聽到秦總的陰陽怪氣，對方總是發表一些令人無語的言論，讓她欲言又止、憋得難受。

    宋聞夜似乎顧忌同事及基地負責人的情緒，他不想立馬跟秦總起爭執，在外國合作者面前丟臉，索性懶得理會對方。

    眾人抵達洛康影視基地的室內水下攝影棚，金發的負責人興致勃勃地介紹著設備，還未等女翻譯將內容轉換成中文，秦總便率先斷言：“宋總，這不就是一個大泳池，你覺得我們有必要搞這些嗎？”

    水下攝影棚里有巨大而寬闊的水池，連帶墻壁上都倒映著藍光，猶如一片神秘海洋，在秦總嘴里就是平平無奇大泳池。

    秦總不滿道：“我們花那么多錢，還要借鑒海外基地經驗，最后建出來的東西跟國內影視基地沒兩樣，這不是浪費時間嘛！”

    楚夏星一路上都在忍受秦總的外行言論，她此時終于有點惱火，忍不住插嘴：“如果按照這個說法，那我用手機也能拍戲，最后不都是電影嘛！”

    楚夏星現在的心情就如同設計師聽聞甲方認為photoshop比ps高端般崩潰，她自然控制不住地眉毛微跳，神色略顯不耐。

    元圣集團的人不敢打秦總的臉，楚夏星說話卻不會收斂，她又不在秦總手下討生活，自然受不了對方愚蠢的裝逼式言論。

    秦總極少遭遇搶白，他頓時臉上有點掛不住，又思及翻譯還未介紹，索性怒道：“好啊，那這位導演有何高見？國內照樣有水下拍攝，這里又能厲害多少！”

    其他人唯恐秦總下不來臺，附和道：“是啊，我看國產影視劇也有水下拍攝，其實沒那么夸張……”

    金發負責人聽聞隊伍內的交流聲，他立馬遲疑地回頭四顧，望向來自亞洲的參觀者們。宋聞夜用英語安撫對方兩句，他剛想要安排翻譯打圓場，卻聽楚夏星侃侃而談，根本不用翻譯人員幫忙解圍。

    楚夏星面無表情道：“英國松林基地最具特色的就是建于2005年的室內水下攝影棚，可以常年保持32c恒溫，做到全天候電影拍攝，投入使用后出租率極高……”

    “這里新建成的水下攝影棚甚至超越松林，出租后的收益回報率只會更高，你們大可以去國內尋找便宜大泳池，我還真不知道哪個大泳池能掙來這份錢？”

    即使楚夏星上年紀后拍攝變少，但不代表她放棄新技術的學習，她仍舊關注著更新換代的設備，否則就會被時代狠狠地拋下。

    楚夏星眉尖一挑，她似笑非笑地望向秦總，戲謔道：“對啦，秦總應該知道松林是干嘛的吧？那是英國最大的影視基地，也是世界先進的制作中心，您研究大泳池的能力都世界領先，何必還屈才待在元圣集團？早就該邁向國際啦！”

    楚夏星：你要能造出性價比更高的大泳池，那還用得著給別人打工嗎？

    秦總原本欺負楚夏星年幼無知，哪想到她張嘴就丟出一堆數據，最尷尬的是他不確定她說得對不對，干巴巴地無法反駁，頓時便丟掉氣勢，面紅耳赤起來。

    其他人倒是想開口幫忙，無奈他們同樣是影視外行，也說不過專業人員楚夏星。

    金發負責人茫然地左右看看，他好像察覺到雙方的氛圍，居然擠出一句別扭的中文，出言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的中文怪聲怪氣，只能往外蹦單詞，還朝楚夏星豎起大拇哥來，贊嘆道：“厲害！懂！”

    眾人都沒料到負責人能聽懂，他們皆是臉色一驚，更不敢議論水下攝影棚的不好。

    眾人：你怎么是一個假洋鬼子？這是一直暗中偷聽??！

    第41章

    秦總被楚夏星當眾回懟, 他還僅僅是下不了臺，但金發負責人居然能聽懂，簡直讓他尷尬到要縮進地縫。大家是過來交流的合作者, 前面是仗著語言不通而指指點點, 誰料到全傳進正主的耳朵里？

    宋聞夜聽到基地負責人的中文也萬分詫異, 略顯驚奇地望向對方。金發導游見眾人面面相覷，他又嘰里咕嚕地說一大堆英文, 仿佛剛剛的中文短句僅僅是小插曲。

    女翻譯認真地傾聽許久，老實地轉述：“安德森先生說松林曾經擁有全球唯一的水下拍攝設施, 留下不少經典的電影作品，但洛康影視基地已經在技術上完成超越，這里的設備都是國際頂尖，例如在攝影方面……”

    楚夏星聽見女翻譯轉述著各類機器名稱, 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偷偷嘀咕道：“即使你將機器說一遍, 他們也聽不懂啊……”

    金發負責人就算將攝影、燈光等設備名字說得再清晰，在場人能懂也不多, 實在是隔行如隔山。

    秦總等人大多數連水下拍攝流程都不懂, 他們估計覺得將攝影機往水里一丟就能拍, 既不明白恒定水溫的重要性, 也不理解全天候拍攝厲害在哪。即使楚夏星用松林影視基地舉例，他們都不知道松林代表什么，完全是對牛彈琴。

    果不其然, 秦總等人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他們似乎并不能理解這些設備，只覺得拗口而天花亂墜。

    金發碧眼的安德森此時也嘆息一聲，他的神情跟剛剛的楚夏星莫名同步, 透著一種深深的無力。不過他的脾氣要好得多，僅僅是深吸一口氣，又繼續禮貌地嘰里咕嚕。

    宋聞夜沉著道：“安德森說帶我們下去看看?！?/br>
    秦總一愣：“下去？”

    楚夏星和安德森作為全場為數不多懂行的人，他們早就熟門熟路地走向導演觀察區入口。安德森眼見她熟悉地跟過來，他將大門打開后，露出親和的笑容，紳士地做出女士優先的手勢。

    水下攝影棚是半地下結構，眾人在剛才的位置只能看到水面以上的部分，外觀就猶如大泳池或大水族箱，但其實水面下還別有洞天，設置有工作室、導演觀察區等地方。

    一行人來到地下工作室里，便如徹底置身神秘海洋，透過窗能看到幽幽波光。

    因為屋內溫度和水溫恒定，所以攝影棚里不會產生蒸汽干擾拍攝，也能保證演員在水中的身體適應性。全天候拍攝代表攝影及燈光設備的優越，這跟往水里隨便丟防水攝影機拍幾個鏡頭不同，意味著能夠長時間拍攝，而且不會受光線影響。洛康的水下攝影棚規模比松林還大，這就更加厲害。

    秦總望著地下寬敞的工作區域，他立馬給自己找補面子，僵笑道：“原來底下還有房間，這要早說就沒誤會嘛！”

    楚夏星嗤笑一聲，她都懶得跟秦總繼續掰扯，對方剛進屋就一口一個“大泳池”，這也就是安德森的素質涵養好，換其他專業人士得當場罵街。這就類似于碰到程序員，卻一口一個“修電腦的”，任誰都感到微妙。

    秦總發現安德森能聽懂中文后，他全程都低調收斂不少，連跟宋聞夜抬杠的次數都變少，尤其是想到前面的挑刺估計被對方聽進去，說不定安德森還在內心嘲笑，更覺得越發丟臉。

    楚夏星是看不慣別人瞎裝，她才嘲諷地戳穿秦總。盡管安德森沒有多言，但不代表他心里沒想法，指不定覺得亞洲合作者好笑。

    楚夏星察覺秦總的莫名氣弱，她忍不住朝宋聞夜調侃：“秦總還挺有集團榮譽感嘛，這是害怕在外國友人面前丟臉？”

    宋聞夜誠懇道：“早就丟完了?！彼紱]料到安德森能聽懂，估計秦總以后沒臉再來。

    因為秦總在尷尬中閉麥，所以接下來的參觀挺愉快，楚夏星如愿以償地接觸到不少新技術，不禁感慨科技的日新月異。楚夏星是啞巴英語，安德森是啞巴中文，好在他們各說各的，彼此勉強也能懂。

    宋聞夜全程安靜無聲地飄在他們身后，因為他的語言能力沒壓力，所以偶爾幫兩人溝通兩句，更多時候是在靜靜地聆聽。楚夏星和安德森聊得比較專業，其他人能從中拓展不少見聞，也算受益匪淺。

    元圣集團的一日考察結束后，眾人還跟安德森在基地內用餐。安德森得知楚夏星是《無道》劇組的導演，他特意留下聯絡方式，表示拍攝期間遇到麻煩，只要他在基地里，都可以聯系自己。

    楚夏星對今日收獲相當滿意，安德森應該是洛康基地的高層領導，這可比一般的對接人有能量得多，手中捏的權力也不一樣。如果是普通劇組，估計碰不到安德森，但混在元圣集團里就不同。

    眾人散場后，宋聞夜卻忍不住叫住楚夏星，他微微抿了抿唇，神情略微躊躇，謙遜道：“楚導，我能請教您一點事情么？”

    楚夏星剛認識宋聞夜時，他是砸錢投資的金主、資方，后來兩人回歸朋友模式，平時也是輕松開玩笑。她還真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恭謹客氣，不禁兩眼發懵，應道：“行啊，你說吧，不用這種語氣……”

    宋聞夜略微放松一點，他不好意思地開口：“如果想要有您那樣的專業積累，就是對影視基地的了解，大概需要多少時間呢？有沒有什么學習的方法？”

    宋聞夜瀏覽過無數項目資料，但紙質內容和實踐cao作是兩碼事，他今天聽完楚夏星和安德森的交談就感受到差距，頓時想要彌補自己的不足。

    他在元圣集團里一向都是如此，從不搭理倚老賣老的老幫菜，但對有能力的前輩就很客氣，瘋狂地汲取他們的經驗，然后轉化成自身積累。

    宋聞夜以前從未對楚夏星有所求，如今難得開口拜托別人，臉上全是求知若渴的乖巧。他在此時倒無往日的沉著氣質，而是擺出虛心請教的態度，莫名挺恭順。

    楚夏星哭笑不得地感慨：“原來你是這種性格??！”

    楚夏星：我以為我為騙錢就夠能屈能伸，你現在為騙知識也不遑多讓！

    宋聞夜滿臉認真，鄭重其事道：“我確實很想了解這方面……”

    楚夏星長嘆一聲：“你要聽實話嗎？”

    宋聞夜點頭：“嗯?！?/br>
    楚夏星果斷道：“你想要達到這種水平，那得等下輩子啦！”

    宋聞夜：“？”這是斷定我不行？

    楚夏星被他發愣又不敢還嘴的表情逗樂，她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除非你馬上轉行做導演，否則真的不可能做到，而且轉到其他崗位都不行，必須得是做導演?！?/br>
    宋聞夜沉默片刻，好奇地詢問：“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