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以間之
乾元九年十月下旬尚書右仆射章得因罪入獄, 革去官職褫奪功名,流放至潮州。 ——刑部大牢—— “恩相救我,恩師!”脫下冠帶的人發絲凌亂略顯凄涼, 跪在刑部上牢的牢房中連連磕頭,“是下官一時糊涂?!?/br> “老夫不止一次的警告你,不要與官家斗, 你知道官家與先帝的皇位是如何來的?你以為先帝大行, 幼主年少可欺?”呂維背起手閉眼長嘆道:“他可是連先帝都斗不過的人, 而你, 一個小小的臣子, 貪心不足, 竟妄想與皇權爭個一二?!?/br> 章得爬到牢門口握著牢柱, “下官在朝堂里周旋這么多年, 恩師救救我,朝中還有下官的人, 還可用, 下官不想在天牢里了此殘生?!?/br> 呂維轉過身負手道:“監國郡王仁德, 特念你年事之高未定死罪,只罷了你的官職褫奪了功名流放?!?/br> 章得握牢柱的手順著柱子滑下,旋即癱軟的坐在地上, “褫奪功名?流放?” 章得顫指著自己,“我憑自己辛辛苦考來的功名,我們章家是太.祖高皇帝的開國功臣配享太.祖廟宇, 我父親是太宗朝的宰相, 他竟要褫奪我的功名?” “你是功勛高門之后, 清流入仕, 如今位居相位你還有什么不滿, 非要去貪那些名利,本可等到致使功成身退,如今卻因私欲弄得個身敗名裂得不償失?!?/br> 章得看著眼前高高在上的紫袍,恍然大悟道:“恩相什么都不爭,最后卻輕而易舉的擁有了一切,原來先前方之彥拜相位居你之上你便知道了不會長久,”說著說著他便失聲顫笑了起來,“恩相才是那個最狡猾的人?!?/br> 呂維長呼了一口氣,“別再執迷不悟了?!?/br> 呂維走后不久,劉懷瑾便被押了進來,且與章得關在相連的一處牢房。 “相公怎么讓咱們把這兩共事的犯人關得如此近?!?/br> “嗨,罪都定了還怕他們再次串通不成?!?/br> 幾個獄卒將劉懷瑾押入牢中,章得從草席上爬起,旋即扒開凌亂的白發,弓著腰走近,看清劉懷瑾后撲上前頂在牢柱的縫隙間大罵,“你這個畜生,虧得老夫還將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你,你把我女兒怎么樣了?” 劉懷瑾將額前的頭發撩到耳后,坐在石床上彈了彈中衣上的灰塵,一臉輕松道:“泰山還會牽掛兒女呢?” “住口,你這個jian詐小人不配做我的女婿!” “呵,當初可是你求著讓我娶你女兒的,你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信任,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好,若非我父受官家器重,你可會聽信讒言?” “讒言?” “我與你女兒什么都沒有,寺廟里發生的事不過是謠傳,泰山應該知道小婿在牙行的地位,只要振臂一呼,這流言及小報怎會不來呢?” “你!”章得怒指著劉懷瑾,“你這個無恥之徒?!?/br> 辱罵了一番后章得體力不支,漸漸跪在地上趴下,垂著地面哭嚎道:“悔不該...悔不該將二娘嫁給你這個無恥之徒?!?/br> 劉懷瑾靠著墻頭垂下腦袋,“有這么好的兒女,這么好的家世,官居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什么就是不知足呢?” 章得抬起頭,“你什么意思?” 劉懷瑾從地上爬起走到章得身前,“枉你為官三十余年拜相十余年,連這點局勢都看不清?!?/br> 章得瞪圓怒紅的雙眼,抬手顫道:“你是皇帝的人?” “你怎么可能是皇帝的...”章得突然反應過來,“我竟忘了你是劉書柏之子?!?/br> “我是誰的人,與他沒有關系?!?/br> 章得抓著柱子質問道:“陛下是一早就想鏟除我了么?” “不,你完全是咎由自取,陛下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珍惜,愚蠢之至?!?/br> 垂拱殿內,少年端坐在殿階的交椅上,很是為難的皺著眉頭。 “下官不要這相位,只求郡王與皇后殿下格外開恩,饒恕下官之子,下官愿代其受過?!?/br> “國朝有律法明文規定,代人受過者同罪,劉懷瑾以商賈之身賄賂朝官,為自己買通便利,以至朝廷黨爭,實乃罪大惡極?!?/br> “沒有犬子,朝廷的黨爭難道就不在了嗎?”劉書柏跪著向前爬了兩步,“皇后殿下,犬子的錯都是臣這個做父親的沒有管教好?!?/br> “乾元刑統剛頒布不久,若朝廷率先破例,你讓天下臣民如何看呢?” 少年看著垂簾旁的母親,旋即站起躬身道:“娘娘,原先修建運河因國庫錢糧不足而召天下商賈與臣工贈資,劉懷瑾一人便贈百萬,但是朝廷只獎賞了官吏并未有獎賞這些商賈?!?/br> “大郎的意思是?” “劉懷瑾會有此行徑乃是變法所致,商人手下是工人,商人失利,工人則失業,兒子以為情有可原,死罪可免,但官商勾結乃是重罪,所以活罪難逃?!?/br> “你是監國,若你認為合理合情合法,便按著你自己的意思辦,不需要事事都過問吾?!?/br> 少年從殿階走下,弓腰將劉書柏扶起,“西北戰事剛定,四處都有流民,正是國朝需要用錢用糧之際,本王希望劉員外能夠出資?!?/br> 劉書柏摸過一行老淚,感激道:“謝郡王開恩?!?/br> 艮岳的行宮內,皇帝抱著睡著的小公主輕輕放置榻上,攆好被子后走出。 薛進站在門口緊跟上迎面走來的皇帝,“已按著官家的吩咐給章得加了一條流放,劉懷瑾也入獄了,官商勾結罪?!?/br> “勾結與誣陷那個更重呢?” “章得是宰相,污蔑宰相與親王同等,不過要看是什么原因?!?/br> “章得一大把年紀了,應該知道流放的意味,派人去傳話給他,讓他和劉懷瑾相互松口改案,讓章得自己背個其他罪名,若是識趣便可不用受流亡之苦?!被实郾称鹗终径?,“至于如何改案,去問問刑部尚書劉泉吧,新刑統是他定的?!?/br> “是?!?/br> 刑部尚書劉泉將內侍親自送往刑部的大牢,又差人領其去了關押章得的牢房,劉懷瑾早在之前便被帶出。 “行了就到這兒吧,有些話,咱要單獨與章老說說?!?/br> 幾個獄卒拱手后退出,內侍端著抱拳的雙手走近牢門,看著昔日風光無限的宰相落魄至此,客氣道:“相公,別來無恙?” 章得扒開白發,失魂落魄的挑起眉頭,“你是?”旋即憎惡道:“皇城司的內監?” 內侍笑道:“相公還記得小人呢?!?/br> “你是勾當皇城司公事薛進的人,禁衛所內等子,老夫如何敢忘?!?/br> 內侍瞧著空曠的左右,旋即走近拂了拂袖子故作姿態的問道:“劉懷瑾已被帶出,流放的公文也快要下達,章家高門,相公自幼錦衣玉食,這流放到荒僻之地遠離鄉土,從此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無詔不得歸京之苦,相公應該沒有體驗過吧?” 章得瞇起雙眼,“你什么意思?” “如若相公能夠乖乖聽話,劉員外便會向刑部再次招供,那珠子其實是他贈予發妻的,章二姑娘自幼聰慧、孝順勤謹,鄰里皆知,此珠乃是發妻贈予嫡母壽誕之禮,何來賄賂一事?至于劉員外誣告,完全是因相公您的過分苛責,嫌棄鄙夷女婿商賈身份,時常責罵所致?!?/br> “既如此,相公便只有一個結黨的罪名,可免去流放不至于禍及子孫,乾元新法并不像高皇帝之法那般苛刻,法容乎情?!?/br> “那這樣劉懷瑾豈不是也能減輕刑罰?”章得似乎不甘心。 “相公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您都一大把年紀了,再到潮州那荒無人煙的地方,恐怕此生都回不來了,難道相公為了一口氣而甘愿客死他鄉?” “…” 乾元九年十一月初,就在朝廷下令流放前尚書右仆射章得的前夕,刑部與大理寺突然改判,以章得勾結黨羽罪革職,褫奪功名監禁在家,劉懷瑾因誣陷朝廷命官聽坐,劉氏贈資安撫流民,遂有百姓為其求情,大臣上疏監國,獲釋。 章府的牌匾被撤下,門前的卷毛石獅子也被挪走,其妻國夫人誥命也被褫奪,短短幾日章家昔日的光耀盡失。 薛進跟在皇帝身后,湖邊的吹來的寒風刮在臉上,“章得回家之后覺得顏面盡失,閉門在家拒不見客,沒過多久就大病了一場,現在連兒女都認不得了,小人派人日夜盯著,恐其裝瘋?!?/br> 皇帝投了一把魚食笑道:“章得是真瘋還是裝瘋對朕來說都不重要了?!?/br> “劉員外的妻子章二娘在娘家哭泣了一番后回到夫家大鬧,從廚房拿著刀追趕,劉員外倒是沒躲,生生挨了她一刀,沒有怪罪,只是后說章二娘不愿留在劉宅他可以與之和離,劉家的東西她可以悉數帶走?!?/br> 皇帝低頭盯著湖中一群躍躍欲試的花色錦鯉,“朕又當了一次惡人呢?!?/br> “章得是罪有應得,只是可惜了他的次女?!?/br> 皇帝負手長呼道:“君必度能而授者,備乎覆餗之敗,臣必量才而受者,故無流放之禍,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誰又知道其中的難處呢,所謂圣人言,在朕看來都不過是紙上談兵,萬事萬物各有所異,沒有經歷過,又豈敢肆意去定論,未得其所而下定義以為標準?” “所以...在朕眼里,哪有什么圣人?!?/br> ——哐!——艮岳夷山腳下的開寶寺傳來洪亮的鐘聲。 “算著時日,押解的人應該差不多要歸京了吧?!?/br> “官家,”皇帝話音剛落祁六便踏著石子路走近,“蕭國舅歸京了,曹老將軍以及諸位將士的遺體也都運回來了?!?/br> “子固?!?/br> 薛進上前一步,“小人在?!?/br> “派人去給國舅夫人稍些話?!?/br> “是?!?/br> ※※※※※※※※※※※※※※※※※※※※ 內等子:禁衛人員,由內侍充。感謝在20200615 18:47:47~20200616 05:34: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deeplove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南宮秋水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