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定厥家
“朕錯了?”皇帝拉沉著一張不悅的臉, “懲罰罪人,朕有什么錯?”旋即微瞇雙眼看著蕭懷德質疑道:“還是因為,朕罰的是你的孫婿?” 蕭懷德輕輕搖頭,躬身拱手道:“陛下, 楚王他先是陛下之子而后才是臣之婿, 臣這次前來所為的, ”蕭懷德抬起頭, “是陛下的骨血?!?/br> “陛下身為人主, 應當心懷四海,如今卻芥蒂著過去之事, 縱然往事有錐心刺骨之痛,難道陛下就要因此疏離自己的親骨rou嗎?若傳出, 豈不讓后世人恥笑?!?/br> 不給皇帝回話的機會蕭懷又道:“陛下,勝者王,結局已定,往事已矣,太宗大行前的凄涼,陛下難道忘了嗎?” 蕭懷德的苦苦哀勸使得皇帝猛然驚醒,旋即又很是無奈的冷笑道:“朕從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為了孤家寡人?!?/br> “可是陛下,帥印已奪,如今便不再需要如此了, 陛下能夠寵愛三王不正是因此嗎?六王也是您的親骨rou,若沒有當年之事, 臣想最受陛下最寵的應該是幼子吧, 可六王有什么錯呢, 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能夠決定的, 他甚至都不能決定自己該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不逢時,何錯之有???” 蕭懷德旋即低下頭變得傷感起來,“臣長子的四哥兒病逝那年,臣家中的男兒皆隨陛下親征,因為打了大勝仗凱旋忙于軍府無暇顧及家中,臣之媳因傷心過度也由此隨之去了,臣家未敢大擺喪事,臣與長子每每念起,都追悔莫及?!?/br> 蕭懷德抬起頭,顫抖著身心,“陛下,怎忍心??!” 蕭懷德接連說的勸聽勾起了皇帝的往事,皇帝緩緩轉過身背對著站了好一會兒,旋即抬起手遣退,“此事朕自有定奪,就不勞四叔費心了?!?/br> “陛下...” “朕有些乏了,來人,送隆德開國公回府,賞御酒一樽?!?/br> 皇帝不肯回頭,也沒有大怒,想來應該是自己的這翻話觸動了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皇帝是從刀尖上走過來的,孤家寡人最怕的就是真的成為孤寡,作為曾經的齊王師師、王傅,蕭懷德最清楚不過,“臣,告退?!?/br> “官家,隆德公走了,晚上還有燈會,要先歇息會兒嗎?” 皇帝轉身,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紅著含淚的雙目,“不了,朕想去寒香閣看看?!?/br> 趙慈聽著,眉頭跟著皺起,因為寒春香已經封了多年,這些年莫說是寒香閣,就連附近的幾座閣樓都是空的,皇帝不曾踏足,也不讓人去打掃,如今還不知道里邊積了有多少灰土,“那小人先差人過去打掃一番,官家再過去?” “不用了,朕就是想去看看而已?!?/br> “是?!?/br> 皇帝登上肩輦從文德殿入垂拱門進到內宮,寒香閣在內宮東旁,閣內的小院已經被枯草覆蓋,草盛得都快要到人那般高了,如今上面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地面上的積雪已經開始消融,如今已近正月,離立春也不久了,青苔蔓延至路面,在這荒涼與破敗中那顆老紅梅卻獨自綻放,為這孤寂添了一道別樣的風景。 皇帝不允許人跟著,他們都只得在閣外的大門口等候著。 小黃門看著今日的陛下有些反常,于是壯著膽子,“都都知,今兒官家是怎么了,這寒香閣有什么不同之處嗎?” 冬日里的風打在臉上如同刀割,內侍們紛紛搓手哈氣以此取暖。 趙慈看著閣中皇帝靜立的孤影,顫了顫眸子搖頭道:“官家這是想起了往事,當年二大王死的時候,賢妃娘子就在這寒香閣內…”趙慈長嘆,“自縊了啊?!?/br> “賢妃娘子...是那個與先皇后殿下長得很像的燕王生母么?” 趙慈點頭,“也不知官家到底是思念皇后殿下,還是賢妃?!?/br> “小人覺得是賢妃娘子?” 趙慈回頭看著小黃門,并沒有責怪他多嘴,“何以見得?” “若是思念皇后殿下,官家去的應該是坤寧殿,或是召見皇太子殿下?!?/br> 趙慈低下頭一笑,“這倒也是?!?/br> “入宮前,他們告訴小人,君王寡愛,天家薄情,君王之寵,只在朝夕,即便再盛寵都要謹言慎行?!?/br> 趙慈端著雙手,抬起頭凝視著寒香閣內孤立的皇帝,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無奈道:“不是帝王薄情,而是那張椅子,容不下深情之人?!?/br> “可小人覺得,若是有心,便不會如此,若是如此,便說明,其心,還不夠?!?/br> 趙慈仍只是淺淺一笑,“你倒是什么都敢說?!?/br> 小黃門是趙慈收養的義子,入宮前是個可憐的孩子,趙慈見他乖巧機靈,便帶在了身邊,他又嘆道:“世間總有兩難之事,取舍間,最難的不是取,而是得到后的舍,能做到兩全的,又有多少人啊?!?/br> “既然近處不能求全,那么何不舍近求遠,無非是路難了些,多了些兇險,成則成,敗則,不悔?!?/br> 趙慈楞看向小黃門,“年紀不大,倒是見解獨特?!毙春袅艘豢跉?,“行了,咱呀就別在這背后嚼舌根了,今兒個除夕,去看看尚食局準備的膳食好了沒有,若沒好,便催催?!?/br> “是?!?/br> ———————— 隆德開國公府。 “這都快兩個時辰了,翁翁怎么還不回來?”蕭云澤蹲在炭盆前,搗騰著燒得火紅的火炭,“今夜是除夕,家家戶戶都會團聚在一起守歲,今年翁翁好不容易回來了,陛下該不會是將翁翁留在了大內吧...” “三娘怎么不說話呢?”蕭云澤看著一言不發的meimei,“有翁翁在妹夫不會有事的,太宗只有陛下這一單脈血脈,陛下又只有三個兒子,想來是在氣頭上才會如此,等陛下氣消了自然就會將人給放了的,三娘又何必如此擔心呢?!?/br> “哥哥知道什么?”蕭幼清睜開眼,冷冷看著,“哥哥什么都不知道?!?/br> 蕭顯榮幼子病夭后,便將所有寵愛都集在了蕭云澤身上,即便平日里嚴肅,可也將其保護的極好,只是蕭云澤自己未曾發覺,還經常怨其嚴厲,“我...” “主人回府了!” “翁翁回來了?!笔捲茲煞畔率种械你~夾起身。 “陛下說什么了?可有要放楚王出宗正寺?”蕭幼清走出中堂趕上前心急的問道紫袍。 看著孫女極少見的慌亂,蕭懷德輕搖頭。 “連翁翁都沒有辦法嗎?” “陛下只說他自有定奪,不過沒有發怒,依我對陛下的了解,此事應該有轉機...”蕭懷德的話還未說完,蕭幼清就準備轉身離去,“今夜除夕,你要上哪兒去?” “宗正寺!” 歲除日的東京仍舊被烏云所籠罩著,一直到大內暮鼓敲響天邊也還是一片陰沉,宮門關閉的最后一刻,紫緋綠青各色公服的官員紛紛從大內各個城門口一路小跑趕出,生怕誤了時間出不去宮門。 ——咚咚!——咚咚!—— “酉時至!” 宗正寺關押的小院里突然來了一群人。 穿高品內臣服的內侍躬身上前,“這是尚食局準備的屠蘇酒與角子,官家特命小人給六王送來?!?/br> 衛桓想爬下床謝恩,趙慈連忙走近,“哎喲,六大王您都這樣了,何苦呢?” 蕭幼清在旁側將衛桓制止,旋即起身道:“趙都都知,新婦代王爺謝陛下恩典?!?/br> 入內內侍省的都都知親自傳旨,蕭幼清猜想此事應該是有轉機了。 趙慈便揮了揮手,幾個內侍黃門將酒與角子放下后躬身退出了房間,“小人,還有幾句話要轉達六王,所以王妃您...” 果不其然,蕭幼清點頭離去,“好?!?/br> 門關上趙慈扭過頭一臉心疼道:“六王這是何苦呢,只要您向官家低低頭,不就沒事了嗎,官家是個倔脾氣,您也是個倔脾氣?!?/br> “趙翁,陛下他有什么話?” 趙慈長嘆一聲,“官家讓小人來問六王,那些話,究竟是不是六王自己的意思?” 衛桓抬起頭,雙目通紅,突然失聲笑道:“呵...陛下既然知道,又為什么還要來問我呢?” 趙慈看了看窗邊,旋即走近,俯下身小聲道:“官家覺得是太子所為,但是太子是儲副,又有中書幫襯,官家就...只能委屈您,以此來安撫太子,官家是不想讓朝廷再生動蕩?!?/br> “陛下以為縱容就能平息所有嗎?” “眼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br> 衛桓摸了摸兩邊濕紅的眼角,柔聲道:“趙翁?!?/br> “哎?!?/br> “我想吃角子?!?/br> 趙慈回頭,看著桌上的角子,“這角子從大內端過來都涼了,六王起身吧,楚王府還另備了屠蘇酒與角子,是貴妃娘子送的?!?/br> 入夜,萬家燈火,一架馬車從延佑坊的宗正寺駛出。 “今夜是除夕,開國公好不容易回京,jiejie不回家么?” “今日清晨王爺睡著的時候,妾已經回過家了?!?/br> 她趴在車廂里的被子上,抬頭瞧了瞧蕭幼清,“jiejie回去…可是為了我?若如此,今夜守歲jiejie大不可不必...” “王爺就這么想趕妾走?”蕭幼清撇頭時,見楚王一頭汗水,好轉的臉色又蒼白了些許,她便起身查探,“可是傷口疼得厲害?” “不礙事?!背跎焓窒胍谘?。 “這傷口都這樣了,王爺還說不礙事?” “被打三十大板,不都得這樣嗎,”她將被子重新蓋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jiejie還是別看了!” “王爺昨夜這藥還是妾給上的呢,一會兒換藥,王爺敢讓祁內侍替您?” “再說如今舊城門已經關了,妾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難道王爺要讓妾露宿街頭不成?” “不是…”衛桓重新趴下,緩和下來幽幽道:“就算jiejie對我這么好,我也仍舊不會改變主意?!?/br> 攆被子的手突然一僵,蕭幼清將手收回,“妾知道?!?/br> “我不想變成孤家寡人,不想變成殘害手足的命短之人,不想死...所以我放你走,你還有選擇,至少,賭贏的機會會…” “妾不會走的?!?/br> “我不明白?!毙l桓十分不解的質疑道:“我這樣的人,對于你來說沒有任何用處,你既然改變不了我,為何要留下來?” “是,無論妾做什么,終究都敵不過柳姑娘的一句話,對么?” “jiejie這話...”衛桓撐起半個腦袋,扭過頭與她對視,車內燭火微暗,襯著眸中點點星光,時而亮時而暗,“是什么意思?” “吁!” “六王,六王妃,到家了?!?/br> “妾扶王爺起來?!?/br> 衛桓一把握住蕭幼清伸過來的手,“jiejie還沒回答我?!?/br> 蕭幼清微睜著雙眸,“王爺真的想知道嗎?”欲伸手撫上楚王的臉頰時。 衛桓卻將頭撇開,像是在逃離,“算了,我累了?!?/br> 蕭幼清將懸在半空的手放下,小心翼翼的扶起楚王,馬車旁早早就等候了一干人從府內出來的內侍。 二人一路上不相顧,也無言,只有宮女與女使們在底下的竊竊私語。 小六子心疼的看著主子,大氅包裹的中衣后背血跡斑斑,他將眉毛扭做一團,“這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呢,回來就...” “阿郎這傷口,要不要叫孫太醫過來?” 衛桓極力的搖頭,“今夜是除夕,孫太醫一年都在翰林醫官院忙碌,難得到了年尾,就不要去打擾人家團圓了?!?/br> 看著楚王痛苦的神情,蕭幼清輕聲吩咐道:“你扶王爺好好躺下,勿要沾水,我去取藥,一會兒過來給王爺換藥?!?/br> “是?!?/br> 蕭幼清走后不久,衛桓就聽見身旁傳來小聲的抽泣,遂很是無耐的回過頭,“我這兒還沒死呢?!?/br> “阿郎不知道,阿郎走后王妃回來發現不對勁,就一直逼問,可小人哪知道啊,之后趙王來了,說您被陛下庭杖,還關進了宗正寺,王妃臉色都白了,就直沖沖的闖進大內去了?!?/br> 小六子的話令的楚王第一反應便是蕭幼清在日落后闖入了大內。 日落那會兒子是她挨板子昏厥的時刻,她怔的抬頭,眨了眨眼睛,心里思道:闖進宮的嗎…昨夜是在宗正寺蘇醒的,原來一路上熟悉的味道,是她啊。 ※※※※※※※※※※※※※※※※※※※※ 酉時:下午5.—7. 最近天天四五點醒,當然我也睡得早~ 尚食局,宮廷的六局二十四司,尚食、尚藥、尚輦、尚醞、尚舍和尚衣。 內侍的自稱“小人,小的” 祁六是內侍,之前文章寫的自稱是奴婢,也有太監這樣自稱自己的,不過怕各位誤解就把她改過來了,有些沒改到的話意思都一個樣,也不用太在意。 小黃門:太監的等級,初入內宮為宦就是小黃門,升級就是內侍黃門,都都知是宦官最高品級。 內侍省有入內內省和內侍省,一個管內,一個管外,入內內省是專門負責服侍皇帝與妃嬪的,最親近。 角子:就是餃子喲~ 我也喜歡王妃這樣的jiejieqaq~ 感謝在20200215 19:32:54~20200216 06:19: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n阿貓、賴小七的虎牙控、王中王306、39325833、裘不是小胖、木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慕文曉 30瓶;sy king言 20瓶;1273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