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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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倆禮拜我給你一起去?!?/br> 藺月抬起頭看了看說話的人,他們律所另一位合伙人狄律師。 業界大牛,不到四十歲就成為了常委會立法咨詢專家。 他從辦公桌后面轉過身,一天的忙碌下來他襯衣扣子解開兩顆,袖子也挽起來,顯得有點邋遢。聽說藺月要去彭縣有點擔心。 藺月不動聲色,“怎么說?” 他繞過來走到她面前,“你要著急的話讓應心誼跟你一起去?反正別一個人犯傻一樣什么地方都敢去?!?/br> 藺月也抬起頭,盯著這個剛剛邁入不惑之年的、依然算是年輕有為地合伙人,即使剛剛晉升為奶爸,也絲毫不會影響他對于年輕女性的魅力。而狄律師此刻也注視著藺月,這個他力保進入律所的女生,小小身體里從來就蘊含著巨大力量。 藺月在這樣的對視中敗下陣來,笑著答他,“好了好了知道了。年紀輕輕就這么愛cao心怪不得長白頭發?!?/br> 狄律師拿著文件輕輕拍了一下藺月的頭,他其實知道自己無法勸得動藺月只能去交代應心誼。 “狄律師對你總是特別關注啊?!?/br> 藺月這次開車去彭縣見劉星母親。 他們的老家。 應心誼應承了他的頂頭上司陪著藺月一起。 藺月開著車沒有回應她,應心誼又自顧自說,“好像我們事務所就只有你一個女的一樣,擔心你這個嬌小姐從來沒有踏足過鄉下一樣,還叫我陪著你?!?/br> “啊你說的是那個孩子都周歲的狄律師啊?!?/br> 應心誼朝她翻了個白眼,藺月真的特別會掃興。 跟著地址找過去,因為屠戶家變成兇案現場已不能住人,劉母只好帶著幼女住在外婆家。那是連社區都算不了的住宅樓,時代久遠甚至連裸露在外的紅磚頭都是斑駁凋零。樓上白色油漆刷著“時刻準備打仗”幾個大字。 “這都是幾十年前的危樓了吧,還有人住?!边@下連應心誼都驚訝了,“如果不是親眼見,我都不相信渝都轄內還有這樣的地方?!?/br> 但是藺月卻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自己也是住這樣的樓里,恍如記憶重迭了一樣,她見到劉星母親的時候一陣晃神。 她們住的僅僅是像一個單間,包含了臥室與客廳,廚房是公用的,廁所一層樓有兩個,供整層樓使用。屋內尚算整潔,藺月看見了十叁歲的劉娣,一點都不像一個正在青春期的少女,像受傷的幼獸一樣縮在床上一角,而他們兄妹共同的母親不到四十歲已有了白發了,可能今天要見律師還專門打扮了一下,衣著也算整潔,進門了還專門給藺月她們倒水,藺月揮揮手表示不用,直入主題直接說起了賠償的事宜。 這時這個軟弱的中年女性開始流淚訴苦。 “我身上真的一分錢都拿不出來,我知道我這個當媽的沒用,自己的小孩都保護不了,現在他犯下這個錯,劉星還是個未成年,是不是不用死?” 藺月語結,她明知讓劉星家里拿錢賠償受害者家屬實屬天方夜譚,但作為律師她必須與她明示這件事?!霸S大有和前妻還有一個女兒,想要免除死刑,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取被害人家屬的諒解?!?/br> “她那個女兒哪里還會認他,從來都沒有在他面前盡孝過,這就年都是我在服侍他,我就不能當這個被害人家屬,我不能諒解?況且老許做了這種事,他的確該死。但是我沒用,十幾年都沒有上過班,我跟這個社會已經脫節了,身上根本拿不出一點錢。之前打麻將的錢還是他給的。我兩天沒有吃飯了,連我媽都趕我走。你們能不能幫我找找,許大有還有沒有存款,要是有存款的話得要給我們孤兒寡母留著生活啊?!?/br> 應心誼站在旁邊已經有點慍怒了,藺月她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克制,她不生氣,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可憐,丈夫是被殺人了,一個孩子是嫌疑犯,一個孩子是受害者。 她似乎看出了應心誼的不耐,哭的更大聲喊著“你也知道老許做了什么齷齪事,他要是再不把錢給我,我能這么認嗎?哪個母親愿意看著自己的女兒......” 既然說到這里藺月又忍不住當初的性侵遭遇,只是這話不能當著劉娣面前問,她要求二人單獨探討,沒有地方去只好站在廚房說。 “當初被性侵時為什么不報警?”在藺月看來當日這忍耐就變成了縱容,縱容導致了慘劇。 “不能報警,不能報警,報警我就完了...”兄弟倆的母親雙目無神只是嘴里反復叨念著不能報警。 當初要是報警了,許大有也就不會被殺。 “那現在你女兒遭遇性侵,你兒子因殺人現在身陷囹圄面臨審判,還有比這更差的結局嗎?” “我們這里小地方的人和你們大城市人不一樣,女孩子名聲壞了她一輩子都完了?!?/br> 所以你是默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嗎? 這句話她當然不能直接說出,藺月心里明白,屠戶老許的死亡讓劉娣的性侵案件到此為止,問的再多無濟于事。轉了個話題,“劉娣現在怎么沒有讀書?” 劉母則輕描淡寫地說,“從他哥出事之后就沒有讀書了。等過段時間只能帶她到沿海地區打工了?!?/br> 藺月無奈只能說再見,身子已經探出門外也阻擋不了劉母的叨念,“要不你去問問劉星親爹,問他要點錢,這么多年他給過劉星一分錢沒有...”。 二人似乎走下樓她才明白為什么當初狄律師這么擔憂此次出現。 貧窮是像是一種病毒,所到之處無一幸免。這里所有的人都都仿佛籠罩在一層陰影下,一輛豪華轎車的到來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藺月她們倆剛剛下了樓,就看見一群青少年,準確的說一群小混混圍在車邊打量著,想著這樣的好車怎么出現在這里。再當兩個衣著光鮮的女子居然是車主的時候,猶如水濺油鍋一樣沸騰起來。 到底是法制社會且香車美衣加持,這些人并不敢真正動手動腳,只是口頭說笑著,“美女到這里來找誰啊”“美女車不錯啊”到甚至后面更加夸張“小叁吧這么漂亮”“美女多少錢一晚” 嘭的一聲都關在門外,關門自動鎖車,藺月沒管仍然堵在車前的黑幫青少年們,徑直開走了車。 “媽的,嚇死我了?!睉恼x上車還驚魂未定,“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老狄非要拉我跟你一起來了。你都不怕嗎藺女俠?!?/br> 藺月當然怕,她最怕的就是這些有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的未成年了,天真沖動無知殘忍的小惡魔。 應心誼本以為她們今天的行程也算結束,沒想到藺月驅車到了一個這邊有大型超市,說是超市但也只是個供銷社而已,藺月進去后把里面的瓜果蔬菜差不多都買的七七八八,小誼也很驚訝,“你是做律師還是做慈善?!?/br> “就幫她們一次?!碧A月也是下定決心,她腦子里不斷閃回少女劉娣的眼神,她覺得這個小女孩知道什么。她決定再堵一把。 母女倆的確也沒想到兩個妙齡律師又回來,還帶回了大量食物,連聲道謝,而藺月只一直盯著劉娣,但劉娣是未成年,她沒有辦法繞過她的監護人單獨跟她溝通。所以藺月只能等劉娣來找她。 “jiejie?!?/br> 藺月賭成功了。 “我哥哥在牢里還好嗎?” 藺月心中一澀,跟了這個案子也有一段時間了,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問劉星過的好不好。 “你哥哥沒有錢,穿得衣服都是別人撿剩下的。吃的也不好,也許還會被其他人欺負?!边@也是某種情況下的事實。 “我媽明明說了我哥不會有事的啊,他不是未成年嗎?” 藺月不想給她解釋民事行為能力和刑事行為能力的區別,她只是說,“你哥哥殺了人,犯了錯,要付出代價的?!?/br> “可是我哥哥他…” “他怎么?”藺月追問。 這時少女劉娣欲言又止了,僅死死咬住下唇不再開口。 她蹲下頭來抱著劉娣,“你mama是不是都知道?”劉娣身體一僵,“你不想說也沒關系。這是我的號碼你方便的話給我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比缓竺嗣念^,不再言語。 “你是不是察覺出什么來了?” 小誼總算知道,像藺月這種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人,為什么今天要幫助孤兒寡母了。 “一半是一半不是吧。劉娣確實可憐,這是她選擇不了的?!?/br> “我看她媽才像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你還不如去套路套路她媽?!?/br> “我真不想跟她媽打交道。我當然知道,我要是把那些食物都換成錢她媽肯定會更高興的。我就偏偏不想把這錢拿去給她當賭資?!?/br> “行吧你,等下去哪兒,可以回去了吧,你得請我吃飯補償我?!?/br> “吃飯可以,再去個地方?!?/br> 劉星生父與他母親家住的地方并不是很遠,用應心誼的話就是說“窮人挪窩再遠也超不過一公里?!?/br> “這住的雖然也還是老破小,但這明顯比女方家里好嘛!” 劉星生父住在頂樓,倆人氣喘吁吁地爬到六樓,那種老舊小區,明明已經很狹窄的樓梯周圍也都堆滿各家各戶的雜物——“這要是發生火災沒有一個人會逃出去?!睉恼x撇著嘴評價著。 敲門敲了好一會兒,老舊的防盜門才打開。也許是年久失修,打開時發出很大的吱呀聲,透過門屋內一片昏暗,小孩的嬰兒車與尿片四處散亂著,玩具落的滿地都是,里屋似乎還隱隱約約傳來女人的叫罵和小孩的哭聲。 印入眼前的男子,看著他的面孔幾乎不能猜出年紀,頭發花白了大半。穿著一個已經破了洞的黃色背心,斑駁的字大概看出寫著“第二挖掘機廠”,聽明她們的來意,立刻變得不友善了起來。 “我差不多把他養到18歲成年了吧。我對他的義務已經盡完了,廠子給我買斷工齡了,現在每個月就那么點工資,哪里還管得了他!”說著起身進了屋,藺月看著他穿著滌綸的襪子上破了個洞,發灰的指甲明晃晃的露在外面,再次出現在她們面前時,手里攥著幾張百元大鈔,“這些給你們了。下回別來找我了,我也沒有辦法?!?/br> 也許是拿了錢,屋里的女人也跟著出來嘴上罵著劉星父親沒有用生了個討債鬼,劉星父親也面上訕訕讓她先進屋。轉來把錢像塞到藺月手中,藺月下意識躲了躲,她不喜歡有人觸碰,劉星父親提高了聲音,朝著藺月二人吼,“你也知道,劉星她媽是什么人!一有錢全部拿去賭了,我被她害的那么慘,現在還要拿錢給她,我欠他們母子的早就還清了...” 可是劉娣和劉星都是你的孩子… 藺月還沒有說出這句話,門已經被轟的一聲關上了,藺月與應心誼二人面面相覷,今日的行程都是這樣讓人無奈且尷尬?;爻痰穆飞弦膊徽f話,饒是自詡“看破紅塵”的應心誼此刻估計又再一次被刷新了一下下限。 夜晚睡不著覺藺月在陽臺上徘徊,自己仿佛是一塊吸收了巨大負面情緒的海綿,抬頭看天空,銀河清淺,皓月當空,仿佛能治愈萬家,治愈所有受過的傷的人,這人是現在的劉星或者亦是曾經的藺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