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人面帶微笑，但細長的眼俯瞰下來，帶著壓迫與輕蔑。

    “行行行，”男人一看軟柿子捏不成，只好退而求其次，他邊輸著好友申請邊給自己找臺階下，“唉我只是感覺那位小兄弟跟我家女兒有點像，白白凈凈的不愛說話，學習方式上應該也會有那么點共同之處……”

    “嘁，”陸寅柯跟著阿虎走在回屋的路上，他不屑地小啐了一口，“你那二叔什么人啊，也太油膩了?！?/br>
    阿虎抬腳跨進門檻，默不作聲拿出玻璃杯給他們倒茶。他舉著一個半人高的塑料水瓶，拔下木塞，水蒸氣奔騰而上迷住他的眼，他緊瞇著晃動了兩下身軀。

    “我來吧?！?/br>
    杜彧從他懷里接過熱水瓶，水汩汩倒進玻璃杯里，聲音由淺顯到滿溢。

    墨綠的茶葉從杯底輕飄飄浮起，不諳世事的模樣。

    “他當年考了個?？茖W?？汲鋈チ?，現在在城里工作，很少回來?！卑⒒⑷仙w子把水瓶放回原處，轉身找了個矮凳坐了，“昨天他把我媽罵了一通，質問她怎么沒照顧好他媽?！?/br>
    阿虎神情淡淡的，似乎在說一件不關于己的事情。

    “怎么能讓老太太一個人走出來，你干什么去的?！?/br>
    “老太太磕了怎么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連搶救都做不到?！?/br>
    “你這個兒媳怎么當的，老太太當年怎么對你的，你就這么對她?！?/br>
    他木然地復述著二叔的話，直到末了才略微嘆出一口氣。

    “他心疼他的媽啊，可誰來心疼我的呢？”

    杜彧睜著一雙如墨的眼盯著阿虎落寞的側影看了半晌，他抿了一口冒著熱氣的淡茶，guntang的茶水從唇間印染開來。

    “你啊?！?/br>
    他終于開口，聲音微啞，磁性的說服力，蠱惑人心般的。

    “我？”阿虎笑得有些悲涼，但他還是強打起了精神，重新用一種振奮的語調，“我不行??！我又蠢又笨，農活也干不好，學習也學不好，可能這輩子都只能這樣了?！?/br>
    “我……”他沉默了片刻，“我是個不稱職的兒子?！?/br>
    “在我媽被罵的時候，我甚至不敢沖上去告訴他我媽平時有多辛苦多忙碌，更別說指責他的不孝了?！?/br>
    “我只能在背后偷偷聽著，再在暗地里偷偷抹眼淚?！?/br>
    “我是個廢物?！?/br>
    “沒有像我一樣差勁的兒子了?！?/br>
    “我是個廢物?！?/br>
    杜彧把玻璃杯叩到桌上，發出清脆利落的聲響。他似有似無地嘆口氣，拍上阿虎的脊背。

    “你不是，你還那么小，還沒有能力保護他們，這并不是你的錯?！?/br>
    “你很聰明，千萬別因為一時的無措就開始自輕自賤，放棄未來的無限可能啊?！?/br>
    “唉你說什么呢，跟小孩子別灌雞湯，說點干貨?！标懸聰[出一副過來人的架勢，伸手推了一把杜彧，“你聽我的，我告訴你?！?/br>
    “這時代拼的不是體力，”他用食指點了點太陽xue上方，“是腦子?！?/br>
    “還不懂？那我再說白一點，”他每個音都拖得很長，像是要鑿進阿虎的腦袋里，“學習?！?/br>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你柯基哥哥這次倒是沒說錯?！?/br>
    杜彧突然挑起一個略帶挑釁卻又耀眼的肆意笑容，那是似乎只在陸寅柯臉上才顯露過的神情。但仔細一看，卻又是說不出的合適，仿佛生來就該是如此。

    “我們帶過的學生一定是最優秀的，”他捏了一把阿虎嬰兒肥的臉蛋，“讓你二叔對你眼紅?！?/br>
    午后三時許，棺材又被抬了出來。

    老太太的兒孫輩全長長跪成一條豎線，沿著馬路一字排開。后面跟著五六個大漢用木桿挑起棺材，還有一堆捧著生了垢的黃銅短中長圓號的奏樂人跟在最后。

    這是要下葬了。

    抬棺材是個苦力活，中午吃飯就全都打點好了，該塞錢塞錢，該敬酒敬酒，怕的就是抬到一半拍拍屁股走人了，算是最重要的一環。

    抬棺材的走了，前面的兒孫輩才能走；抬棺材的累了歇了，兒孫輩就要安安分分跪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