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沈碭一手扶著腰間佩劍與光影中轉頭盯著她。 “我......我沒有?!奔居械男用尜咳蛔兊脩K白,她仿似害怕,臉上那雙晶亮的眸子微縮,渾身發顫,卻站在原地沒動,只兩只手緊緊攥著腿側衣裙。 “沒有?”尋常女子見到這情景,早嚇得花容失色,而她看似害怕,可眸子里一閃而逝的鎮定卻沒逃過他的眼睛。 沈碭轉身將佩劍扔在桌案上,指著桌案上冒著熱氣的茶湯,反唇相譏:“那這是什么?” 他才離開不過一會兒工夫,她便用這小小的一盞茶籠絡住段昭和院子里的將領,他真小瞧了她收買他身邊人的手段。 “我......我是來向侯爺賠罪的?!奔居額目循著他目光觸到茶盞,慘白的杏面上驟然呈出一種與害怕相違的慚愧神色,她懊惱的低頭,只揪著衣裙悶聲支支吾吾。 沈碭也想聽聽她嘴里能編出什么花樣,遂后退幾步,撩袍坐在小榻上,挑眉看她,示意她說下去。 隨著他刻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季迎柳仿似感知到安全,她微不可查松懈了挺的筆直的腰身,同時,一縷紅暈極快爬上她的耳~垂和臉頰,越發襯的她唇紅齒白,容顏迭麗不可方物。 如此美色當頭,若換尋常男子早已把持不住,可沈碭望著她的眼神卻愈加冰冷。 屋中寂靜的如同墳場。 須臾,季迎柳攥了下手心,下定決心般緩緩抬頭看他,“我......昨夜迎柳給侯爺說了謊?!?/br> 紅暈隨著她說話朝她粉頸襲去,燥著臉的她重重吐出口氣,仿佛隨著第一句話落便有了說下去的勇氣,只聽她輕聲道:“我是磕壞腦子失憶了,可我有手有腳,只要肯賣力干活走出沈府去外面謀生,也并非除了沈府無處可去?!?/br> “總之,只要我想去,便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存,只是,只是我的心被這兒一個人絆住了,使我什么都做不了?!彼f著,眼角漸漸泛紅,拿那雙盛滿星光的眸子癡癡的望著他,一滴眼淚緩慢從眼角滑落,她卻不去擦,只輕聲道:“我每日一睡醒,便盼著能見到他,想知道他吃飽了沒,睡足了沒,可遇到煩心事了沒,可有在晨昏定省時有那么偶爾的一瞬想起我,這些念頭塞滿我的腦袋,令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br> 沈碭冷凝著她的眸子的一怔。 季迎柳卻睜著朦朧淚眼望著他朝后退了幾步,哽咽道:“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傾慕上他,是僭越,是不自量力,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想一輩子陪在他身邊,替他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甚至為了這個小小的心愿,想盡辦法拒絕老夫人強塞給我的婚事,我本以為做完這惡事,我便可以長長久久的陪在他身邊,卻不知道最后竟惹的他厭煩,....... 一切都是我的錯,有此結果,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我.....今日便出府再不見他,再不惹他心煩?!?/br> 季迎柳說罷情緒似再難以自抑,沒等他發話,捂著淚眼扭頭從屋中跑了出去。 “迎柳迎柳,你怎么了?”敞開的房門外,傳來段昭一連串的詫異聲。 屋中的沈碭捏了捏眉心,望著桌案上已涼透的茶湯,神色不明。 “侯爺,季小姐除了給將士們熬茶湯外,還專門預留了您的茶湯,比將士們喝的茶湯味道更好,您要不要喝一碗?”守在門外的丫鬟見狀,忙入內見他一直盯著茶盞,忙恭聲問。 “迎柳怕熬的湯不合你胃口,專門多熬了幾盞,叫我和將士們替她嘗嘗口味,將士們都說好,她才敢端來給你喝?!倍握芽匆娂居?,直覺告訴他定是沈碭把人惹哭了,便大步踏入屋中,滿臉不悅的接上丫鬟的話:“你就不嘗一口?” “不必,賞下去?!鄙虼X將目光從茶湯上移開,掀開手邊的秘報翻閱著對丫鬟道。 丫鬟得令忙退了下去。 段昭見他不理睬自己,杵在這沒意思便走了。 許久,沈碭放下手中秘報。 說傾慕他,真是張嘴既來??磥硭斑€小瞧了這季迎柳的膽量。 這般想著,看向桌案上放著的熱氣騰騰的茶湯,忽扯唇譏笑自己小題大做。 罷了,不過又是個藏掖不住心思的淺薄女子,這種女子他可見的多了去了,就算有些小心機,只要她不禍害旁人,他沈碭還真被她勾引住不成?簡直是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掐腰笑一會兒:小可愛們竟然沒有猜對的?。?! 第5章 季迎柳一路奔回住所時,整顆心如同被扔入油鍋中煎炸般上下跳的厲害,她捂著哭花的臉喘著氣坐在榻上,十指發抖著。 天哪!原來她也可以如夢中女子那般沒感情以退為進的對沈碭說出那些沒羞沒躁的情話!甚至一點都不遜色于她! 昨日~她苦想不到對策時,忽想到夢中情景,今日便兵行險著照著夢中女子的行徑依葫蘆畫瓢照做了!方法果然湊效! 沒哪個男子會聽到女子最直白的傾訴后,再平白無故對那女子惡言惡語,那會侮辱他身為男人的虛榮心。若她沒猜錯,沈碭不但不會在攆走她,甚至還會將她留在府中。 過了一會兒,前院果然來人說明日令她繼續服侍沈碭。 季迎柳嘴里受寵若驚的應著,待人走后,她忽仰倒在榻上,望著帳頂咯咯咯笑出聲,形容狼狽,若旁人此時窺到,定以為看到了一個瘋婆子! .......... “什么事這么開心?”晚間陸果下職進屋休舔時,季迎柳的高興勁還沒過去,她興沖沖的拉著陸果的手,指著手中正繡著的繡品:“快幫我瞧瞧,這個鴛鴦該怎么繡?” 陸果看著繡成鴨子般的鴛鴦,一愣,噗嗤笑出聲:“繡成這個樣,你想送給哪個情郎?” 季迎柳杏面上猝然一熱,笑著就要伸拳頭打她。 陸果忽變得神神秘秘的,將她拉到一邊小聲問:“你該不會是想繡帕子送給沈老爺吧?” “.......?”季迎柳真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她整日在想什么! “你喜歡沈老爺是沒結果的?!标懝娝?,更加肯定從香伶那聽到的閑言碎語是真的,如三姑六婆般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的開解道:“老爺現在癱瘓在床,各房的夫人都抝足了勁去伺候,可老爺的病卻一點起色都沒?!标懝f到這,掩著唇生怕被人聽到壓低聲音:“我看老爺這回八成是活不了幾個月了,你可千萬別往火坑里跳?!?/br> 季迎柳聽的瞠目結舌。 她什么時候傾慕沈老爺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陸果狠狠擰她胳膊一下,怒其不爭道:“你給我聽到沒有?” “記住了,我記住了?!奔居嫘膶嵰鈱λ年懝?,心頭一陣恍惚,她雖記不得夢中所有細節,可唯獨記得夢中陸果也是這般真心實意護著“她”,一直陪著“她”走到生命的盡頭.....她緩緩收起驚愕,忽緊緊抱住陸果,一臉鄭重的說。 既然她已證實噩夢是真的,可以幫她提前預知后面發生的事,那么她便要重新打算,絕不會再走夢中女子的老路,這次她一定一定會和陸果全須全首的活到最后。 陸果聽到答復,臉上緊繃的神色驟然一松,隨即望著帳頂惆悵一嘆,眼圈頓時變得紅紅的,偏著臉偷偷抹淚。 “你怎么了?”季迎柳察覺到她的異樣,忙放開她,扶著她雙肩急聲問。 “沒.....沒什么,就是提起老爺,我忽然有點想我爹了?!标懝泵Σ粮裳蹨I,唇一抿勉強笑笑,低頭抓起她的繡架胡亂繡著,滿臉愧疚道:“今日是他的忌日,我卻不能給他燒紙錢,我....我真不孝?!?/br> 季迎柳忽想到陸果爹臨終前也如沈老爺般癱瘓在床,可沈老爺身邊有的是丫鬟伺候,而陸果爹走時陸果卻因人在沈府沒來得及回去侍奉左右...... 如沈府這般大戶人家買來使喚的丫鬟通常若無急事是不能隨意出府回家的,連自己爹娘的忌日若沒被主子允許也不能!而陸果便是這其中之一。季迎柳望著她淚眼,眼眸一轉,一把扔下她手中繡品,“跟我來,我有辦法?!?/br> .......... 晚間沈碭看完秘報,就聽下人說沈老爺病情惡化,人幾不能言,忙趕過去吩咐大夫替沈老爺好好看病,待服侍沈老爺睡下后,才一臉疲憊的從屋中~出來。 守在門外的段昭微嘆口氣:“侯爺您也不要太心急,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爺服用丹藥這么多年,身子早被掏空了,這續命湯藥一碗碗灌下去,也不是一時半會人就會好的了的?!?/br> 沈碭面色冷清的負手朝前走著,身形蕭索的如同一塊被歷經風吹雨打的頑石。 段昭知他嘴上不說,可心底愁苦,忽想到什么一拍折扇道:“對了,說不準宮里御醫治不好的病,鄉下赤腳大夫就能治好呢?我前陣子剛巧認識個人,他說他有認識治療老爺這種病的大夫,過幾日我讓他把人請過來試試?” “也好?!鄙虼X微嘆口氣。宮~內的御醫醫術已是極好,卻對爹的病無從下手,或許他該嘗試嘗試別的辦法,這時,段昭忽“啪”的一聲收起折扇,望著前方詫異忽問:“那是什么?” 沈碭被這一聲驚動,擰眉望去。 前方不遠處的湖邊,一盞盞如手腕般大小的光影,稀稀落落的撒在漆黑的湖面上,一陣夜風拂過,湖水波光粼粼,倒影岸上零星燈火,人影,燭光相映成輝,美輪美奐。 段昭被眼前美景震住,人還沒動,沈碭已快步走過去。 等離得近了,這才看出那星星點點的光影,竟是一艘艘用樹葉折的小船,船上置一寸高低的白色蠟燭,蠟燭被點亮發出微弱白光。 隨即兩顆小腦袋從湖邊假山凹處拱出來,其中一人做丫鬟裝扮的女子,雙手合十,閉目面朝著湖面殷切的小聲祈禱著。 另一人沈碭認得,正是白日里說傾慕他的季迎柳,燭光下的她周身攏著一層淡淡金光,只一個側影便美得勾魂奪魄,此刻她十指翻飛,一只小小的樹葉船不一會兒便從她手中挽出,她俯身點上蠟燭,輕輕的將小船送入湖面,待做完這一切后,她趕緊雙手合十,對著湖面嘴里念念有詞,不知在祈禱什么。 段昭認出人,猝然一笑,開口正要叫季迎柳,卻被沈碭一揚手制止。 也對,府中是不允許下人私自祈禱祭拜的。那這兩人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這廂,季迎柳渾然不知離她們不遠處的假山花道旁站著兩人正默默的看著這邊。 陸果祈禱完,遲疑的轉頭問她:“迎柳你是不是想你家人了?” 季迎柳雖是皇帝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可她還有一對養育她成~人的養父母。 十六年前,皇帝在巡游均州時幸了她生~母,卻礙于她生~母罪臣之后的身份,一直不敢將她母親接入宮中,而她母親未婚先育,被世俗不容,又恨極了皇帝的薄情寡義,便偷偷將她生下扔在了后山,任由她自生自滅。也是她命大,剛好被上后山挖草藥的養父撿到。 她養父是名赤腳大夫,平日走街串巷賺的銀子不多,自從領養了她后,家里日漸拮據,有一次只因給沈府不知哪位貴人沒治好病,便被沈府的人蠻橫的打折了手,自此成了殘廢。家里斷了經濟來源,娘終日以淚洗面,只能接一些街坊鄰居的繡活來維持生計,直到皇帝爹找到了她,將她接回私宅養著,家里境況才好轉。 可以說若沒她養父母,她便不可能有命茍活到現在。 “嗯,也不知他們現在怎么樣了?!奔居鴳n心忡忡為養父母祈禱平安后,半晌,忽俯身朝湖面磕一個頭,櫻~唇抿的緊緊的對月一臉鄭重:“另外,信女愿抄一百遍地藏經,原佛祖保佑沈老爺的病趕緊好起來?!?/br> “你還想著沈老...?”陸果剛被她失憶想父母的話感到心里難受,就聽到這一句,一愣。 “當然不是,沈老爺得了這么重的病,侯爺肯定非常憂心,我既被侯爺所救入了沈府,便是沈府的一份子,于情于理都該替主子略盡這一份孝心?!?/br> 季迎柳嘴上如是說。 心里想的卻是:她的命是養父母給的,身為人女,既命定要入沈府搜集沈碭謀朝纂位的罪證,那么,她養父的折手之仇自然要一并報,在她沒揪出害她爹手殘的仇人是誰時,沈老爺這個嫌疑分子可千萬不要有事,要不然到時候她找誰報仇去! “也是,那我也替老爺祈福,愿老爺惡疾早日康復,長命百歲......”陸果嘴里說著,俯身就要朝湖面磕頭祈福。 季迎柳卻不等她為沈老爺祈福,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陸果驚愕抬頭,見她含笑的眸子閃過一絲戾氣,那是她臉上從未有過的神色,仿似不愿她做這等事,一愣,就聽季迎柳提醒道:“時間來不及了,我們該走了?!?/br> “若再晚一會兒,碰到人我們可要遭殃了?!奔居滤撇煊X到方才自己的異樣,繼而微笑,眸底那絲戾氣仿佛并不存在。 陸果回過神來,指著湖面上漂浮的團團光影:“那這船.....” “不用管,我選的樹葉較軟,等一會兒船上的蠟燭燒完了,船就會受不住水浪顛簸散架,保證沒人能發現是我們,你若不放心,明日天不亮我再過來看看?!?/br> “恩?!?/br> 兩人言罷,趁著夜色掩護朝后院方向走去。 段昭和沈碭因離得遠,自然沒留意到兩人間這短暫的異樣,段昭望著兩人攜手離去的背影,越發覺得自家養的白菜被眼前這頭豬給拱了,斜眼看沈碭幽怨道:“沒想到這迎柳為了你竟這般有心?!?/br> 是真傾慕他,為了他嗎? 沈碭輕嗤,可冷凝的眸子罕見的閃過一絲疑惑。 ..... 次日清晨,季迎柳剛到沈碭屋中,見領頭的丫鬟正帶著幾名丫鬟灑掃房間,她正要過去幫忙,便被領頭的丫鬟攔住了:“侯爺今日不在,不用你在這伺候了?!?/br> 季迎柳認出這丫鬟是前夜領她進沈碭院里的香慕,是沈碭身邊為數不多伺候的人兒,不是她能招惹的,忙停下腳步,望了望空蕩蕩的屋內,心想:今日沒聽旁人說沈碭出府了呀,遂遲疑道:“那侯爺說什么時候能回來?” “做下人的怎會知道主子的行蹤?”香慕居高臨下瞥她周身一眼,停下手中伙計,拿著拂塵目露不屑。 “嗯,謝謝香慕姐提醒?!笨磥韽乃炖锾撞怀錾虼X的行蹤,季迎柳只能作罷,她朝香慕恭敬說罷,腳還沒動,手臂處猛地傳來一陣鉆心痛意,季迎柳吃痛,忙捂住手臂。 卻是香慕彎腰打掃她手邊的紫檀木圓桌時,手中的拂塵不偏不倚的打在她身上。 香慕直起腰身,借機暗罵她道:“做下人的就得有做下人的本分,若一門心思的妄想攀龍附鳳,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br> “你.......”季迎柳再三忍耐她,此刻脾氣上來就有些控制不住,她忽眼眸一轉,瞧準香慕手中又朝她身上亂舞的拂塵,心里盤算著從側邊一個小擒拿便能制住她動彈不得,遂朝后退了半步,暗暗做好抵御,還沒等還手,忽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外面入內,語氣沉沉道:“既知做下人要有下人的本分,就不該亂了自己的身份?!?/br>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依舊有紅包,歡迎小可愛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