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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流下來的水gān凈清澈,好像之前的血紅沒有存在過。 出門時,聶文遠已經把濺到血,布滿焦躁痕跡的一身行頭給換下來了,他的發梢有點濕,身上穿的白襯衫,下擺收進褲腰里面,剛硬挺拔,端正沉穩,又嚴肅淡漠,和平常并無差異。 將家甩遠,聶文遠的視線從后視鏡收回,他一邊打電話一邊開車,安排著什么事,語氣平靜,眼睛里波瀾不起,在那背后卻是bào風驟雨,驚濤駭làng。 第101章 風花雪月 城北有個廠子,早些年是T城數一數二的大廠子, 但凡是誰家有人在里頭做事, 甭管是做的什么,逢人都能說上一說, 感慨一番人比人,氣死人的心酸。 有一年廠里發生了一起惡xing打斗, 死了兩個人,這事過去幾個月, 開始出現了鬧鬼的傳聞。 起初傳聞就只是傳聞, 沒人當回事,直到有人說真的見了鬼, 一病不起之后,廠里就人心惶惶,各種流言蜚語就接連不斷。 工人們怕歸怕,每天還是照常上工,不敢馬虎。 聶文遠跟邱濤是前后進的廠子,邱濤進去后,就很快和他好上,稱兄道弟,同進退, 那場打斗他們也有參與,受了不輕的傷, 但仗著年輕,生命力旺盛, 很快就活蹦亂跳。 當時他們年少,也不懂權衡利弊,大家都上,他們也上,一窩蜂的涌上去揮動拳腳,總有一身使不完的勁兒。 時隔多年再回想起來,只會覺得好笑,打斗的起因其實不是什么國仇家恨,僅僅是一個女人,沒那個命,qíngqíng愛愛的最好別碰,輕則萎靡不振,傷筋動骨一百天,重則半死不活,留下抹不去的傷疤。 然而誰也不知道,那場打斗中死去的兩個人,是邱濤失手殺的,也是在那一刻開始,他的少年心xing就發生了變化。 一開始的時候,邱濤的人生變成一場賭局,有一天賺一天,后來他的貪戀跟yù望在心里作祟,他不滿足現狀,不顧一切的踩著別人往上爬,別說是拜把子的兄弟,連親兄弟的頭都可以踩,事實上他也那么做了。 爬上去了,邱濤還沒來得及俯視腳下的一群弱小貧民,欣賞他們在苦難里掙扎,大發慈悲的施舍三瓜兩棗,就發現拜把子的兄弟也爬上來了,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和他并肩。 邱濤以為那感覺是最糟糕的,沒兩三年就發現不是,最糟糕的是拜把子的兄弟已經超過他了,依舊是在他沒有察覺到的時候發生的。 等到他意識到這一點,一切都來不及,只能撤開嘴角,笑著舉起酒杯,和兄弟碰一杯,真誠又開心的說上一句兄弟好樣的,假的他胃里都犯惡心。 沒辦法,人活一世,誰還能不會點虛qíng假意,心口不一? 為己也好,為他人也罷,沒什么區別,不過就是找的借口不同而已。 真真假假的本就模糊,假的可以不知不覺被人篡改成真,真的也能在時間的啃噬下變成假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就是真的,但也許到死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所以真假不重要,活著,活好了,活在別人仰望的目光里,那才是最重要的。 人就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時光能快的恍然如夢,也能讓你度日如年,不論什么時候,還是要學會變通,不要把自己腳下的路定死了,不然會沒路可走,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后面的人踩過自己,飛huáng騰達。 邱濤太明白這道理了,他本來以為聶文遠也明白,前幾年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對方跟自己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他們都吃過虧,小的是一碗面,幾毛錢,大的是身上多道口子,被人打了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當然,他們也讓別人吃過虧,明著來過,也暗著來過,折磨人的法子不會沒事,看一看聽一聽就會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邱濤跟聶文遠在沒有打招呼的前提下,一聲不響的為自己挑好了適合的面具戴在臉上,一個儒雅,八面玲瓏,一個肅穆,不近人qíng。 這些年他們雖然在明面上各走各的,但偶爾也會覺得累了,在路邊碰個頭敘敘舊,或者是利益掛鉤,拍拍肩膀來個擁抱,說兄弟還好有你,一直相安無事。 邱濤以為可以繼續這么走下去的,他都想好了,等到他哪天在官場混膩了,不想再去審時度勢,玩那套虛的,也不想再被人奉承,就去找聶文遠,倆人選一個好山好水的好地方度過晚年。 要是沒妻兒老小,就他們兩個老頭子,喝喝茶下下棋釣釣魚,也還成。 對邱濤來說,聶文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認可的兄弟,也是對手,虛qíng假意了幾十年,吃苦的時候一起扛,富貴的時候也有份兒,哪天要是真翻臉了,把刀尖對著彼此,非要鬧的你死我活,還會不習慣。 可聶文遠偏偏要拆他的臺。 邱濤的計劃是在去年上半年開始的,聶文遠不仁,就不要怪他不義。 結果邱濤還是對這個相jiāo多年的兄弟不夠了解,看的淺了,以為就是全部,怎么也沒想到對方藏的太深了。 jīng心布的局被識破,還反被利用,要置他于死地,邱濤是絕不可能善罷甘休的。 弄到今天這個局面,勢必要走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等外面的人知道了這件事,偷著樂的肯定會有很多,即便是兩敗俱傷,也能值得慶祝一番。 但邱濤管不了那么多了,聶文遠緊咬著他不放,他不止要反擊,還要一擊斃命。 邱濤的思緒驟然回籠,指間的雪茄已經燒著燃盡,不知道是廠里彌漫的腐蝕味兒太重,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他的肺葉就像是被人用兩只手給拽住了,呼吸不怎么順暢。 小于,你在走神? huáng單正在問陸先生有關任務的事,冷不丁的聽到聲音,他的眼皮一跳,沒有。 邱濤像一個慈祥的長輩,語氣里帶著縱容跟教導,你還是個小孩子,撒點慌沒事的,但不能經常撒,明白嗎? huáng單不刺激邱濤,嗯。 邱濤長的不錯,常年擺出斯文儒雅的樣子,也就真的成了他自己,摳不下來了,這會兒他臉上的笑容更甚,真是個乖孩子,難怪你舅舅喜歡你,喜歡的要命。 他笑著糾正,叔叔說錯了,你在你舅舅心里,比他的命還重要。 huáng單沒出聲,心里盤算著接下來怎么辦。 半個小時前,他被抓來這里,手腳被綁在了椅子上,掙脫不開,里外都是邱濤的人,個個身上都帶了槍,他cha翅難飛。 huáng單整理了陳飛陳小柔兄妹倆透露的信息,心里就生出一個猜想,現在已經驗證了大半,剩下的一部分,驗不驗證無所謂了。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的任務怕是要出變故。 邱濤問道,餓不餓? huáng單搖頭。 邱濤拍拍他的肩膀,溫和的說,別擔心,你舅舅會來接你的。 huáng單一愣,眼睛也睜大了,繃著臉問道,你什么時候通知了我舅舅? 邱濤露出抱歉的笑意,小于啊,叔叔年長你十幾歲,記xing跟你自然是沒法比的,這不,才一根雪茄的功夫,就忘了不少事。 他把右腿搭在左腿上面,姿態隨意,對外展示著自己的從容跟鎮定,有一些yù蓋彌彰的意味,十幾分鐘前,叔叔給你舅舅打過電話了,說你在叔叔這兒,他掛完電話就會動身過來的。 huáng單的嘴唇立刻就抿了起來,他不說話,眼皮也垂了下去,陸先生,聶文遠到哪兒了? 系統,還有五分鐘的路程。 huáng單的心往上提,邱濤一定要求聶文遠一個人來,陸先生,他不能來,很危險。 系統提醒道,huáng宿主,你的任務是查找出真相,填jiāo目標人物,任務以外的人和事,還是不要太過上心的好。 huáng單心說晚了,我早就上心了,很早以前,陸先生,聶文遠不是任務以外的人吧。 他的口吻篤定,不是在疑惑,詢問。 系統不回應,只是答復,你不如靜觀其變。言下之意,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huáng單的心又往下沉,他這副身體的皮膚本來就很白,此時更是白的嚇人,左邊額角淌下來的血污有些觸目驚心。 那處傷口上突然一陣刺痛,huáng單的整個身子哆嗦了一下,這才發覺邱濤的手按上去了。 邱濤把青年額角黏在血污里的幾縷發絲撥開,他兩根手指的指腹往傷口里面按,看著結痂的地方滲出血水,口中嘆息著說,待會兒你舅舅來了,看到你這傷,肯定要怨叔叔我照顧不周,小于,你說怎么辦才好? huáng單控制不住的哭出聲,太疼了,他的臉白里泛青,冷汗不停打濕眉眼,牙關打顫,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