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嗯。一出口我便忙咬住嘴唇,這聲音聽上去似是剛剛哭過。 他輕輕嘆氣,又曲起我的腿把手放在膝蓋上慢慢揉著,許久又問:還疼么? 我心里一驚,卻還是怕他知道什么,依是壓著嗓子無謂道:不疼,根本就沒事。 他竟突然在我肩上咬了一下,分明有些不悅:再騙我。我渾身輕輕抖了一抖,卻抿了抿唇不說話。原來這瞞了許久,竟是自欺么? 只聽他在耳后又念道:沒事了,往后,再也不會有事了,你信我,我會讓你平安喜樂安安康康一輩子。我以這大漢天子之名發誓,若不能護你周全,我便掀了這天給你陪葬。 窗外一道白光劃裂漆黑的夜空,樹影森森的狂亂搖擺,隨即一記記雷鳴響徹天地,風聲雨聲嗚咽如鬼哭shòu號。 我本不信那些怪力亂神之說,時下卻也縮緊了身子往他懷里鉆,顫聲道:你別胡說,這話要遭天誅的,你是天子,自是鬼神皆避,我又不是,結果可都要算到我頭上來呢。 他輕輕嘆了嘆,許久方道:好好睡吧。 兩個月后,小雪初霽,整個長安城飄著小冰晶似地雪粒。風絲卷著直割人臉。這日韓說忽然進宮說父親想讓我回去一趟,現下雖一年也回去幾次,可總放不下母親和弟弟,許是母親的疼惜和弟弟的依賴讓我心里暖暖地泛起感動和柔軟。 這世上,能讓我如此不加防備和警惕的,能無限包容、不會對我的所作所為假以辭色的,只有他們和徹。我視若珍寶,如心尖血珠一般。 隨小說回去時,兄長韓則親身站在府門口撐了傘迎接,雙目瞇起對我笑的一團和氣。我生生驚出一身冷汗。只微微行了禮與小說撐了一把傘進門。 天漸晚后,一家人用了晚飯便各自回屋,小說先來我房里看了看,笑問道:哥哥的屋里可暖和?我再讓丫頭們取些銀絲碳來多加一只炭爐吧。 我擱下筆笑笑:不用,不冷。說著指了指榻上的錦被:爹備足了被褥。他聽后眼里竟突然有些驚措,說起話也不利索:哥你 我看著有些疑,卻也不知為何,便問道:怎么? 他突然抓了我的手,緊張道:你在宮里好不好?皇上他,對你好么? 我笑笑反問道:你說呢?他怔忪片刻點了頭:他們都說,滿朝文武,即便算上后宮佳麗,皇上最寵的人便是哥哥了,可是,寵歸寵,若不是打心底喜歡,又有什么用? 我抬手拂拂他的鬢發笑道:皇上不是你想的那般。懂么? 他抬起頭,眼里有些喜色:那便好、那便好。若是如此,哥哥,往后沒有什么事就不要回家來了。只抽空看看娘親就好。 我心里頓生疑竇:這是為何?他皺皺眉:爹和大哥他們反正你聽我的就是,沒什么事不要回家來。 我只當他是怕爹和韓則不喜歡我,也就不再問,只點頭道:嗯。 小說見我應下便起身:那哥哥好好睡,我就走了。 他剛剛出門沒一盞茶功夫,母親便進來,我還坐在矮案前看著一卷竹簡發愣,她坐在我身旁笑言:在想皇上么? 我低了頭笑著不語。 她拿出一件雪狐皮fèng制的裘披:娘剛剛fèng好,拿來給你試試,不合身我再去改改。 我一邊穿上一邊道:宮里衣裳多得很,娘就別再給我做了。每日穿線捏針的,害眼神兒。 她輕輕掂了腳尖翻著我的領子,理了理散發:不累,我整日也沒什么事,不過給你和說兒做件衣裳打發打發時日罷了。 我看著她漸漸細密起來的眼紋,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娘她有拿過一件黑錦衣,略略薄了一些,卻以墨綠和暗紅的絲線繡著許多瑞shòu祥糙,這件衣大了些,帶回宮給皇上穿。 我笑意更深:娘,你真是 她卻燦燦笑道:他替我照顧兒子,我自然歡喜,不為他是個皇帝,在娘眼里,都一樣,什么皇帝伴讀,君君臣臣的,就如我與你爹,當年我也不過是個歌姬,可我自始自終從沒覺得我配不上他這侯門子弟,只要真心的愛了,神仙畜生也是沒有分別的。 我把臉埋在她懷里點點頭。她摸摸我的頭發:我兒子我自是知道的很,你的xing子比說兒倔許多,跟娘一樣,一旦認準了,便是不管不顧,眼里只看得見那個人,就像我當初回中原,只想與你爹爹在一起,卻連親兒子也是瞧不見。 我怎會不知,娘是匈奴的血統,骨子里自然是剛烈不二。若不是愛爹爹到極致,怎會屈尊做小,又怎會拋卻那片祖代生活的糙原到這里來。她看得透徹,自然知道,于我,若不是愛徹到那般,哪里會做到這種程度。 我收好兩件衣衫,低聲應道:嗯。 次日午時,家里人忙的很,我琢磨著,沒有誰過生辰,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怎會這樣? 午飯時我剛出房門,卻見爹與田蚡并肩進門,我腳下一頓,有些失措,只穩了穩心神,緩緩轉身回屋,喚了丫頭來,說不舒服,午飯就不用了。隨后便徑自裹了薄被坐在案旁閑閑描畫,聽著堂中動靜。 倒聽得約約有笑聲,辨不清是誰。 正不知想著什么出神,爹卻是和田蚡進屋來,我忙起身迎,垂首道:爹,丞相。 爹走近問道:身子不好么?待會兒找個大夫給看看。平日也總是這樣? 我忙應道:不,沒事,平日很好。許是昨晚沒睡好,不礙事。 田蚡自進屋便看我,連眼神也不轉一下,我渾身緊繃著一根弦也似,時下他微微趨近一步說道:既是沒事就好,我好不容易來了韓府一回,竟沒福氣與大人同案而食,把手而飲。甚是遺憾。 我不動聲色側了側身離得遠一些:丞相看得起,韓嫣榮幸。 他二人也不再說什么,便走了。我心里一松,竟差一點倒在坐塌上,丫頭忙過來扶,待聽得門外車輦轆轆,方覺得心里闊然。 忙喚道:收拾一下吧,我這就出府。 還沒出門,卻見紅玉來,我登時笑笑問道:你怎么來了?皇上讓你來的? 她挽著一個食盒快步走過來:進屋去吧,雖是午時,外頭還有些冷?;噬献騼夯貙m不見大人,一直悶悶不樂,今兒一大早就叫我來,我想著總是得讓你在家里吃一頓飯,可又怕你吃不慣,只好趁了這時候帶了些大人平時愛吃的點心來。 韓則在一旁聽著臉yīn沉的厲害,紅玉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只在宣室和玉堂做事,宣室卻是沒什么女婢,有時連元安也得看著她臉色做事,是以她除了我和徹,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 我轉身回屋里去,紅玉便跟了來,也不去見老爺子,只在后面道:大人趁熱先吃些東西,吃了就回宮吧。 我笑笑應道:嗯。 離開韓府時,除了小說和娘jiāo代了幾句話,爹和大哥臉色寡淡,卻是也沒說什么。 一上車,紅玉便給了個帶著棉套子的青銅手爐:韓府有事qíng么? 沒有。 她把一方shòu皮毯在爐火上烤熱裹了裹我的膝蓋,頓了一頓又道:往后沒事就別回了,想見老夫人,接到宮里去就是了。我剛剛見田丞相從這里走了,是路過還是從韓府出去的? 你什么時候這么多話了?我不過回一趟,這連一天都不到,哪里擱得住你這般審人也似? 她拿起一塊點心,小心的送到嘴邊:我看韓府除了韓說大人和老夫人,個個都不那么和善,就是有些擔心。大人要是出了一絲岔子,別說我們,就是韓府也得寸糙不留了。 我忍不住笑道:他在你們眼里可早成了昏君不成?我是祖墳上冒著青煙么?竟能有這般本事? 她聽了倒也抿了嘴笑:皇上自然不是昏君,只是大人是他的心尖,皇上凡遇到與大人有關的事,可就亂的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了。 我咳咳的兩聲,她便也笑著不再說。 回宮時,徹便立在殿階下等,雖未下雪,卻霧氣騰騰。 他臉色不大好,我驚道:病了么?怎看上去這么沒神? 他笑道:你見我何時病過?我一想確實,他身子骨好的很,不會輕易病。 回了宣室,我給他試衣,他愣了一會兒竟道:田蚡,我不能再留著他。 我一時有些不懂:你說什么?田蚡為,為何?我怕他知道田蚡那日在東宮那般放肆,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