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柳慕江醒來時,陸雱已經離開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涼的。 她的衣服收迭整齊,放在床邊。柳慕江拿起內衣,慢吞吞地穿上,系背后扣子時,她的胳膊還在隱隱作痛。一夜荒唐,柳慕江的腳踩在地板上,她就像剛長出腳的小美人魚,每一步都踩在了刀尖上。刀尖自腳心穿過,插進她的血rou。 本就是露水姻緣,太陽升起時,就該散了。黑夜中再怎么纏綿繾綣,太陽也照常會升起,熾熱的太陽光千絲萬縷,切斷兩人之間這微弱的聯系。 柳慕江最后穿上昨天那雙高跟鞋,徑直走出了陸雱家門。 大門關上,“咣”得一聲。 茶杯碰到桌角,四分五裂,濺起的玻璃碎片劃過陸雱的臉頰,劃出了一道小小的傷口。第一個杯子沒砸中他,莊曉菲變得更加煩躁,抄起手邊的東西,無論是什么,一股腦地全砸向陸雱。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是你害的你爸,你這個掃把星!” “你為什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 茶壺和水杯堅硬的質地,一件件的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瓷器砸在肋骨上,疼得人喘不過氣??粗媲靶沟桌锏呐?,陸雱不禁想,平??粗敲创嗳醯娜?,在面對他時,怎的卻有了無邊的力氣。每一次見他,她似乎都要把積攢了十年的怨氣發泄完??墒顷戨労芮宄?,她的恨沒有盡頭。 她的恨意就像無限生長的菌類,陳舊的怨恨被拔起之后,又會在原地生出新的。她的仇恨吸收著陽光雨水,茁壯生長。 這樣的場景,誰會把他們當成母子呢?仇人也不過如此。 陸雱拂去臉上的血痕,蹲下身,拾起地上一片又一片的碎片,耳邊仍是來自莊曉菲不停的咒罵。 任何女人都有成為潑婦的潛質。曾經的高貴早就不復存在,她出口的惡毒字眼就像千萬根細針,扎進了陸雱的五臟六腑,好在他已經疼習慣了。 最后,她終于累了,頭歪在輪椅背上,像只被抽了筋的兔子,破敗不堪。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的,有什么需要讓人聯系我?!?/br> 陸雱把那些大的玻璃碎片扔進桌旁的垃圾桶里,轉身走向了門口。 “陸先生……” 在門口等待的護工看到了陸雱臉上的傷口,欲言又止。 她實在搞不懂陸先生為什么非要來這一遭,次次如此,他好像已經習慣了莊曉菲的打罵,他就像一個叁好學生,無論老師給予的是什么樣的懲罰,都全盤接受。 “陸先生,下次您還是別來了,陸夫人的身體真出現了什么問題,我會第一時間聯系您,您再過來?!?/br> 護工是位來自南方小鎮的中年阿姨,講話的語氣柔柔的,看著陸雱的眼里充滿了慈愛。 “沒關系,阿姨,麻煩您費心了?!?/br> 陸雱不是受虐狂,他只是沒辦法,如果他不承受這份怨氣,她會用更慘烈的方式來傷害自己,那比傷害他更狠。不愧是母子,她永遠對他了如指掌,并把這份了解運用的爐火純青。 她把親情當成了控制陸雱的鐵鏈,那條鏈子緊緊把他拴在一個范圍,她不允許陸雱逃離,不允許他快樂。 阿姨看著陸雱離開的背影,他的手撐在腰上,說不出的可憐。 “作孽哦,這么好的兒子,怎么就舍得呢?” 陸雱站在家門口,低頭看了眼手表,10點45分,她應該醒了吧。 陸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對著門擠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就像是從生銹的水管中流出的幾滴水,硬邦邦的,帶著晦澀的顏色。 推開大門,屋內的模樣和早上無異。 陸雱脫下皮鞋,輕手輕腳地走向臥室。 沒人。 早上他離開時,還睡的安穩的那個人,現在不知在何處。 床上的被子還保留著之前的樣子,通過那些褶皺,陸雱甚至能想象出她掀起被子時的慵懶樣子。 餐廳里的桌子上,擺放好的生煎和小米粥早就涼了。 他留下的那張紙條仍在原位,上面的字跡依舊清晰。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記得吃早餐,等我回來?!?/br> 陸雱拿起一個生煎放進嘴里,原本鮮美的湯已經凝固成漿,油膩膩地糊在喉嚨。 他把紙條揉成一團,和那些早餐一起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