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節
之后的第三天,鼎豐城開城。至此,江北全境都落入邊軍的掌握,南江以南的南召、歲城也在封愷的控制之中,從北、西、南三方向對南郡形成了包圍之勢。 邊軍開始頻繁向南江北岸調動兵馬。 有了大船的幫助,大軍集結的速度越來越快,封堂叔率領的西線邊軍幾日前已經進入了白龍山,隨時都有可能逼近南郡的西界。 南郡也在緊張備戰。 岐江城中所有的糧莊和鐵坊都被征用,東林場的爐火日夜不停。城中再無鶯歌燕舞,世家郎君們的臉上滿是凝重,氣氛一日緊張過一日。 在這樣的氛圍中,陸家造出火炮的消息就顯得格外振奮人心。 火炮上船的那一日,全城的居民都歡欣鼓舞,一掃之前的驚慌和頹喪,似乎陸家掃平邊軍,問鼎天下的美景就在眼前! 在南郡生活的人,一向自詡身份高于他人,就算是業朝皇室司馬家,那也不過就是富了幾代的土鱉,遠不及南郡諸世家幾百年積累下來的底蘊,京城也比不上岐江城的富庶精致。 原本他們還擔憂,畢竟陸備被邊軍炸沉在南江,若陸家真的打不過封家,那他們這些追隨者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多半是一并要被清算的。 這下可好了,陸家也火炮了! 打沉陸備的那次水戰,封家滿打滿算不也就拉出來六艘船,據說還有四艘是貨船改造的,若不是打個出其不意,那可能讓經驗豐富的陸備翻船?! 吃了一次虧,封家再想玩突襲是沒可能了。 陸家有船,船手善水戰,火炮上船如虎添翼,還怕那些幾代旱鴨子的邊軍? 許多年輕氣盛的小郎君,甚至叫囂著要主動出擊江北,打沉邊軍那六艘家底,讓那些土包子徹底知道厲害。 也不知是不是他們邀戰的心情太虔誠,冬月十五的一早,南江上忽然響起了轟隆隆的奇怪悶響。 駐守在沿岸的哨兵極目觀瞧,而后忽然臉色大變,抖著手舉起號角,不要命地吹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敵襲!敵襲!江上有船隊過來了! 第315章 身為稱霸南江幾百年的陸氏船隊一員, 軍頭在瞭望哨上站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這樣具有壓迫性的場景。 只見南江寬闊的江面上,幾十艘船正在迅速的靠近中。行駛在最前方的十艘船, 船頭和單側船身都架著黑色的火炮,如猛獸的尖牙利齒, 透著森森的殺機。 這十艘船造型十分奇特, 沒有船帆不說,船體也比普通的戰船高一些, 卻沒有船樓, 在江水中以極快的速度前行。 這個規模的船隊, 其實與陸家動輒幾十艘樓船齊頭并進的氣勢沒辦法比??扇缃衲辖畱鸬年庼策€沒散盡,南江口的船手可沒人敢小瞧這些無帆的怪船。 僅僅兩艘就打沉了半支船隊,大都統落江后至今生死未卜, 今日竟然又多了八艘,封家這是打定主意要與南郡決一死戰了么?! 嗚—— 嗚嗚—— 低沉的汽笛聲響起,回蕩在寬闊的江面上, 瞬間驚的軍頭回神。 他也顧不得向手下再交代什么,連滾帶爬下了哨卡, 忙不迭進城去向上匯報。 事實上, 也不用他來報,南岸的住民都聽到了這悠長的聲音。 像是號角, 又像是威嚴的警告,混合著呼嘯的西風, 灌耳懾心。 要打仗了! 這是許多人的心頭同時涌上的念頭。 尤其當他們看到那些已經裝填完畢, 正在調整射擊角度的黑色炮口,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懼便漫上心頭。 據說因為這些黑物件,東林場那邊日日掛起白靈幡。 據說因為這些黑物件, 半支南江船隊都沉入了江底。 就因為這些,東萊城破,舊京城破,少郎君重傷臥床。 封家靠這些黑物件得了大半壁江山,遇之非死即傷,無人例外。 這一次,輪到南郡了么?! 收到消息的陸濤倒是沒有絲毫惶恐。 東林場已經造出了火炮,是一個征發徭役的鐵匠,在百般造不出適合做炮身的鋼料之后,靈機一動轉為用銅。沒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銅制的炮身雖然造價昂貴,但銅制的延展性和散熱性都優于鐵,至少解決了炸膛的問題。 不過這樣造出來的火炮,卻并不能發射鐵彈丸。銅制的炮管較軟,遇高溫容易變形,需要把炮管造的更加短小粗壯,同時要在里面添滿火雷粉,這樣才能保證彈丸射出。 鐵質的彈丸,由于冶鐵工藝不過關,常常在剛出炮口的時候就會炸裂,不如石頭造的來的穩定,用時和造價也不如石頭來的經濟。 陸家不差錢,但那是以前。 陸家在圍攻鼎豐城的時候就投入了不少物資,但鼎豐城并沒有帶來預期的收益,反而因為后續不能間斷的補給而成為了一個無底洞,吞噬了陸家不少家底。 在加上這兩天天災不斷,冬夏的氣候十分反常,饒是南郡良田萬頃,也架不住一輪接著一輪的干旱和洪澇。更別說大災之后必有大疫,之前邊城鬧疫病的時候,南郡也沒能幸免,死了不少的百姓,許多田產因為無人照料,在秋季幾乎絕收。 用銅鑄炮,與用錢鑄炮沒什么區別,但這筆錢陸濤咬牙也是要掏的,畢竟關系到南郡陸氏的存亡。 但其他的地方,能省則省。 石料天然易得,沒什么成本,城中又有做得熟手的石匠,只要把炮造得夠大,威力未必輸給墨宗那小子! 于是陸家的火炮,變成了銅制短炮身的造型。為了能提升性能,炮身和炮口都加大了許多,光是運送上船安裝就花了不少功夫。 如今,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陸家僅剩的幾艘小型樓船都加裝了巨大的青銅火炮。船一出港,萬眾歡呼,氣勢上甚至比邊軍的木船還要凜冽! “那些邊鎮軍戶,定然不是我南郡的對手!” 一名陸家旁系郎君站在船頭,高冷地看著前方隱約列陣中的邊軍炮船,一臉傲慢道。 “如今的水戰不就是比拼個船大炮強?我等的船比他大,炮比他強,還有甚可怕的?” “正是正是?!?/br> 他豢養的門客在一旁恭維道。 “陸家的炮架在船樓上,居高臨下,一炮便是200斤的石彈,什么木船也得給打穿孔?!?/br> “邊軍,敗了?!?/br> 正說著,對面似乎有了動靜。又是一聲悠長的汽笛響起, 江面上,原本靜止不動的二十艘船,忽然分成了分成了三個編隊,以幾乎封鎖江面的角度齊頭并進,迅速拉近了與南江船隊的距離。 轟——轟——轟——轟——轟—— 第一輪密集的炮擊,開始了。 邊軍的船比不得陸家巨大,最大的幾艘不過是對面樓船的三分之一,但炮彈出膛的瞬間,這些木質的船體也只是發生了些微的晃動,位移距離并不明顯,依舊保持了行船的穩定。 走在最前面的幾艘陸氏兵船可算是倒了血霉,被這落雨般的攻勢砸了個正著。 他們甚至來不及拉開船上的火炮,船體就被炸得分崩離析,成為這場大戰的第一批祭品。 “開炮!快開炮!” 旁支郎君所在的座船距離第一批倒霉蛋不遠,眼見著撲面而來的硝煙,他連忙也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下一刻,陸氏船隊上也紛紛噴出了火舌,沉重的石彈被火雷粉艱難地推出炮彈,在空中劃出一個短促的拋物線,最終落在了邊軍船隊正前方的水面上,砸出一朵朵巨大的水花。 沒打中。 南江上,有一瞬間的靜默。在這一刻,無論是邊軍還是陸家,誰都沒有繼續發起攻擊,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出現短暫的真空。 無論是船上的分家郎君,還是在城頭親自督戰的陸濤,南郡一系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結果震懾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家火炮的射程根本達不到對方的水準,連根寒毛都碰不到! “炮筒短,火藥威力小,炮彈出膛的初速度嚴重不足?!?/br> 邊軍最大的一艘蒸汽船上,寧鋸子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對著身后的學員做了現場講解。 “之前你們交作業的時候,我記得有位生員是設計了這種炮來著吧?” 他視線環顧周圍,笑得十分和藹。 “我說這東西不實用,某些同學還不服氣,下課來找我理論了好一陣子?!?/br> 他手一指對面的陸氏船隊。 “現在你們看看,我可是冤枉了他?” “上課的時候我跟你們講過,這種炮身雖然工藝簡單,但必須使用大量的火藥,甚至火藥會把炮身填滿,炮彈要露在炮口附近?!?/br> “這種炮,彈道軌跡都是浮云,根本不用聊精確度,因為初速太低,射程也短的可憐,想真正用上戰場,那得貼著敵方墻根,才能轟擊到目標?!?/br> “費大價錢造這玩意,有什么用?” 寧鋸子嘲諷技能大開,聽得身后的學員連連點頭。尤其那位和陸氏匠人撞了腦洞的生員,羞得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時候,站在最前面的三堂妹驀地舉手。 “寧先生,你之前上課的時候講過重心。我剛才大概估算了一下這炮的重量,他們把炮架在二樓,難道不怕重心失衡么?” 聽她這樣問,寧非馬上投來贊賞的目光。 “你說的沒錯,重心失衡是一定的,因為陸家造的可不是鑄鐵炮,而是銅炮?!?/br> 他這樣說,生員們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而后便紛紛低下頭,在草紙本上飛快地演算了起來。 倒不是他們有多自覺,而是跟著寧先生這么久,先生的套路多少也能摸到一些。他說是銅,上課又講過密度問題,接下來多半要他們估算重量和重心位置了。 為避免被問到的時候答不出,丟人現眼,還是先算一波比較實在。 寧鋸子滿意地看著小倉鼠們窸窸窣窣埋頭猛算,并沒有馬上下達第二輪炮擊的命令。 他要給陸家人留給表演的機會,讓他們用親身經歷解釋為什么小船拉大炮是個悲劇,不給“后坐力”牌面,被打臉只是時間問題。 邊軍的船一直按兵不動,這樣的態度讓陸濤產生了錯覺。 他以為寧非是在嘲笑陸家的火炮射程短,沒準頭,故意擺出不畏懼的架勢,想要借此羞辱他。 想到這里,城頭上的陸濤冷冷一笑。 他能爬到這個位置,臉面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他面上不動,冷靜地傳令全隊進發,趁著輕敵的邊軍裝模作樣時靠上去,讓他們也嘗一嘗被火炮轟擊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