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快樂到,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 其實他一直覺得,人生最可怕的不是衰老和死亡,而是選擇的可能在不斷減少,最終只能認命地前往既定的道路。 也許有人把這叫做宿命,悲觀地認為不管怎樣掙扎,最后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結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來生。 但對于一個篤信科學的理工男來說,從他睜眼到這個世界,就一直在為創造和保持選擇的可能而掙扎奮斗。 索性,這種奮斗是有結果的,就在這短短的幾年中,墨宗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質疑和不能接受一個有胡人血統的克雷,到與東胡三部結成了堅實可靠的同盟,現在不會再有人覺得與外族交往是個禁忌,不同血統的孩子可以自由地玩在一起,一同成長。 更多的女子走出家門,不再把自己的生命和價值局限在家中的床前灶后。說話越來越硬氣的九凌湖小娘子,已然成為邊城的一個新風向。有守舊的人罵她們不守婦道、沒有婦德,但卻又無比眼紅她們為自己創造美好生活的能力,打臉現場不要太多。 邊城的突然開放而富有生機,腐朽的世家制度在這里幾乎得不到任何生存的養分。云浮學宮宣揚的綱常倫德被九凌湖的生員們嗤之以鼻,他們海綿一樣吸收著新知識新技能,將來會成為新階級誕生和發展的最堅定的力量,為這片古老的土地帶來新的變化。 想到這里,寧非長舒一口氣。 看著逐漸能看到輪廓的九凌城,心中驀地也升起莫名的豪情。 新時代的開啟總是伴隨腐朽的滅亡?,F在萬事俱備,只欠最后一步。 天涼了,是該把那些破破爛爛的世家殘余清掃干凈了。 定安城,清晨。 天剛朦朦亮的時候,城中的大都護府中就有了動靜。 不同于以往,今天的演武場看不到做早課的身影,封家的幾位郎君早早就穿戴整齊,神情肅穆地騎馬出城,似乎是在奔赴一場十分重要的邀約。 封大都護帶頭,在他身旁的還有封六叔、封堂叔等封家長輩,十二郎跑在最末,今天一身勁裝護甲,已然有了幾分戰將的氣勢。 他們的目的地是九凌城碼頭。 之前收到白鷺口的消息,說今天蒸汽船下水試航,除了抓鬮輸了被迫留下看家的封二叔,封家有點分量的人都到齊了。 一路上,家中的長輩都眼神凝重,看得幾個小輩心中沒底,有憋不住的就來問十二郎。 大家都知道十二郎和墨宗矩子關系不錯,十二郎的小金金就是墨宗矩子贈送的,很是讓一眾兄弟姐妹羨慕。這次去九凌城,聽說是要看封家的大船,可看船為什么要出動這樣多的長輩,幾個年輕的小子實在想不通。 “小十二,到底咋回事?這船可有什么貓膩?” 一個表哥打馬貼近了封慷,小聲問道。 十二郎轉頭看了他一眼,特別高貴特別矜持的那種,眼神中充滿了不可言喻但毫不掩飾的傲慢。 “就是船?!?/br> 小少年惜字如金。 “嗐!我還不知道是船么!” 那堂哥一拍大腿,一臉著急。 “我是說,那船是不是有什么說道,為啥家里這么多……都去了?” 十二郎又特高貴特矜持的看了他一眼。 “到了就知道了?!?/br> 說著,他就抖了抖韁繩,一溜煙跑到前面去了。 堂哥氣急,偏又拿這小子沒什么辦法。 自從十二郎去九凌城讀書以后,他們這些做哥哥的想要擠兌他就沒以前那樣容易了。 小十二好像比以前成熟了穩重了不少,說起話來條理分明,時不時還會冒出一些他們從沒聽過但細想卻又很有道理的東西,再不是之前那個毛毛躁躁,混不吝的臭娃子。 十二郎的變化,封家的許多長輩都看在眼中,私底下動了心思的不在少數,都想把自家的娃子送到九凌城學點本事,就算不能像三堂妹那樣成為算數大家,至少也不能日日在城中玩耍閑晃,不學無術。 一時之間,封家適齡的小少年都有些心態失衡,十分擔心被送去九凌城大牢洗腦。 長輩們只看到十二哥(弟)現在乖巧聽話,卻沒見到他臨近大考時那個瘋魔的樣子!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傻小子,整夜不睡覺坐在屋里叨叨什么“力的分解”、“光的折射”之類的,人都走火入魔了! 堂兄們憋了一肚子氣,但又不好去問自家長輩。 問多了就會被罵說什么都不懂,說不定又要念叨去九凌城上學……他們這個年紀,去了九凌城還要從初級班學起,比十二郎和三堂妹還低了不知幾期,這不是等著讓十二郎看笑話嘛! 不學,不學! 不過等他們有了娃,一定要把娃早早就送去九凌城,最好啟蒙的時候就去,早學一年便比旁人多學一些,就算是個不開竅的也能補拙,可不能再輸在年紀上! 一群媳婦還沒影子的少年早早為娃定下了人生軌跡,個個腦補的神清氣爽,只覺能出了最近被十二郎憋悶出的一口惡氣。 幸而封家人的馬術都十分出色,他們這樣走神竟然也沒摔馬撞樹,半個時辰不到便齊齊站在了九凌城碼頭。 今天的九凌城碼頭比平日熱鬧了許多,碼頭周圍的桅桿都掛了野花編織的花環,看著比平日多了幾分喜氣。 墨宗的幾個主要坊主也來了,大家相互見過禮后便有志一同地找好視野最優良的位置,齊齊舉起了望遠鏡。 遠處,悠長的汽笛聲已經傳入耳中,寬闊的烏知河面上,一艘大船正破開清晨的薄霧,緩緩展現出強悍驍勇的真容。 第301章 大船沖破晨間的薄霧, 在出現的瞬間,便震撼到每一個目睹它真容的人。 饒是之前就從兄長的心中得到消息的十二郎,遭遇到這個場面, 也是被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船,他是見過的。 可是像這種, 被黑洞洞的大炮冰冷地鎖定沖擊感, 小少年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 好在他也是見過世面的孩子,生生保持住了身為男子漢的淡定。 但他旁邊的幾位堂表兄弟就沒那么幸運了, 汽笛拉響的瞬間, 有兩個性子跳脫的沒防備, 被震得差點一屁股做到地上,險些出了個大丑。 “這……這……這就是咱們的船?!” 一位堂哥結結巴巴地問道。 他們都知道邊軍與墨宗在合作造船,原本以為也就是東胡人用的那種逆帆船, 最多造的規模大些,是真的萬萬沒想到,親眼見到的竟然是安裝有火炮的無帆大船! 剛剛一那聲震魂驚魄的是什么? 巨大的號角么? 什么號角能吹得出這樣的震撼的音量?! 肚子里有無數的問題, 一時半刻竟然忘了歡呼,直到大船緩緩在碼頭邊停穩拋錨, 眾人才勉強回過了神。 之后, 史上第一艘蒸汽船才終于得到了它該有的待遇。 舷梯放下來的時候,封大都護搶著第一個上了船, 他之后是封家的幾位長輩,小子們就算再急, 那也不敢搶了幾位大佬的風頭, 怕不是回去要吃排頭。 封大都護在船上,由寧鋸子做向導東轉轉西看看,越看越高興, 越看越舒爽,整張臉都笑成了一朵大喇叭花。 他拍著寧非的肩膀,“寧小子,你這個船可是真氣派,不如打幾發給你封伯伯開開眼?” 說著,大都護的手指捻了捻,看向船炮的眼神中充滿了垂涎。 “也用不著你親自動手,你封伯伯可是邊軍第一炮王,打炮那叫一個穩準,我自己來就成了?!?/br> “這炮是不和在地上的一個用法?” 聽他吹牛的寧非強憋著才維持住表情的平穩。 他知道封大都護是個火炮的狂熱愛好者,打從第一門火炮造出之后,他就一直心心念念自己也拉一門回家。 不過最初的火炮都是供給給了黑甲軍做岸防炮,帶有可移動炮架的也都被拉上了東萊城戰場,大都護不好搶(搶不過)長子的東西,只能捏著鼻子熄了這點心思。 后來炮造的多了,封大都護到底得償所愿,喜滋滋給自己裝備了一個火炮營。 當然,封家打這個算盤的不止他一個,封家的堂叔表舅三姑老爺六舅伯姨夫都想要。不過火炮在現階段屬于絕密軍備,非邊軍不可得,大都護這火炮營是掛在定安城武衛名下,說起來也不算破了規矩。只是這額外的武裝需要大都護自掏腰包,已經被停薪一年多的中年人囊中羞澀,不得不拉著老臉朝富豪兒子舉了一筆債金。 錢一時換不上那么多,便分了一年,每月都要繳交一定金額的銀錢。大都護的日子過得緊巴巴,再也沒有閑錢去買炮彈去過癮,心中早就火急火燎。 如今好容易上了這不要錢的船,那還能放過解癢的機會?! “倒是能打?!?/br> 寧非定了點頭,神情間頗有幾分猶豫。 他原本的計劃是開到烏知河上游的靶場試射,然后回程的是時候在鴨子凹附近調試下風炮準,cao作都交給船上的邊軍船手。 結果現在大都護提出要親自來,他自然是不能拒絕的,索性就讓大都護在烏知河上游打一輪上風炮。 不過暮野兄以前在閑聊的時候與他說起過大都護的炮技,下手的確果決干脆,但是拋物線的角度算得馬馬虎虎,幾乎就是靠著直覺發射。 這樣的程度,那還是要找個更開闊更安全的地方,以免大都護直覺誤差太大,傷到了兩岸的住戶。 寧非沉吟了一下,。 “封伯父,等下我們有兩輪試炮。今日河上有風,下風試炮的難度有些大,船上的船手都是從學堂剛畢業的,恐經驗不足。不如……” 說到這里,寧非停頓了一下,果然在下一刻如愿以償地聽到了封大都護興奮的聲音。 “好好好好好好!” 大都護樂得一拍巴掌。 他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到了關鍵時刻,還得是他這樣的老將出馬!試炮這么重大的事,一群剛從學堂出來的小毛孩子能扛得住么,瞧他的吧。 他開了頭,后面的封家長輩自然也要打蛇隨棍上,紛紛要求參與試炮工作。 寧非想了想,覺得左右都是上過戰場的人,拋開精準度不談,這些參加過實戰的人的經驗反饋也很重要。 于是試炮的計劃有了變更。 原本雙程上下風口都有邊軍船手負責校驗,封家人加入之后,改為單程上風口由邊軍船手負責,鴨子凹下風口的部分換成封家。 一聽這話,一群早就等得摩拳擦掌的年輕船手,差點鼻子一算流下男兒淚。他們都是在船手學堂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翹楚,為了上蒸汽船打第一炮這事不知道明爭暗斗的多少次,私底下一早便排好了試炮的順序。 結果現在可倒好,名額直接減少了一般,有倒霉的雖然能拼的上船,但注定要空手而歸了。 趁著封大都護等人參觀餓功夫,隨船的船匠已經把蒸汽船的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遍,確定全部運行完好。 鍋爐和蒸汽機的部分是由寧非負責的,行船過程中,納達和老道一直密切關注蒸汽機的運作,現在看性能十分穩定,沒有出現任何異常情況。 簡單的休整過后,大錨再度被拉起,準備開啟下一個航段。 林卡把頭淡定的拉響了汽笛,神情十分肅穆。 對他來說,這是一種近乎虔誠的祈禱,是在向天地河流告知大船即將起航的消息,非常具有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