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若是能印上他的大作…… 崔五郎暢想了好一會兒,驀地一拍扇子。 “慶竹,慶竹?!去問問采買的人回來沒有,我要的《東山群雄傳》可一定呀買到!” 陸家要造反,親外甥帶頭去殺皇帝,這事成了崔家未必能沾上什么光,但敗了陸家一定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定然是要株連九族,全家砍頭。 可嘆族中還對此抱有妄想,覺得陸家得勢崔家也會青云直上。崔安是崔映雪的親弟弟,他雖然不清楚當初崔陸兩家為何生出齟齬,但他忘不了那日阿姊求他時的惶然和焦急。 “阿弟,阿弟!你在城中可有可信可靠之人?” 剛剛生育之后不久的婦人半倚在床上,面色慘白,嘴唇毫無血色,搶掙起身體,壓低了聲音對親弟道。 “不要和家里說,也不要家里的人,不能和家族有一丁點的關系!阿弟你交游廣闊,應該有信得過的朋友吧,阿姊想要送一人出城,但決計不能讓旁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你能不能幫幫阿姊?” 當時的崔安怔愣了一下。 他有點不明白為何阿姊要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看她的模樣不像是在玩笑,崔家嫡長女無時不刻都注意風雅姿儀,何曾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刻? 他看了一眼四周,偌大的臥房內之余他們姐弟二人,便是伴著阿姊出嫁的下人都被借故支了出去,可見這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有倒是有?!?/br> 崔安點了點頭,也壓低了聲音。 “只是與我交好的友人大多出身世家,與族中多少有些勾連。若是完全沒有關系的,那邊只剩下公輸匠派的匠人了?!?/br> 他抓了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阿姊也知道,我沉迷于奇yin技巧,所以……”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直冰冷的手抓住了。 崔映雪的手很用力,指甲攥得發白,她咬著牙急切道。 “行!只要可行就行!匠人也沒甚關系,只要不和家族有關聯,能把我……人送出南郡,他們要什么我都答應!” “阿姊要送的,是什么人?” 崔安好奇道。 卻見崔映雪搖了搖頭。 “你莫管,也莫要問,只管把人給我聯系好,中間不要過問不要插手,我自會去和那人聯絡?!?/br> 崔安聽得一頭霧水。 但他和崔映雪的關系一直很好,比族中任何兄弟姐妹都要親近,阿姊托付的事自然是要好好辦的。 他聯系了相熟的匠人,將信物交給阿姊,然后便再沒過問此事。 之后不久,定安城中便起了波瀾。 先是陸家分支公然質疑陸濤的家主之位,并以外甥陸時己要挾,等崔安得知的時候,南江上已然沉了一船的陸家人,而陸備也帶船隊遠走外海,去給陸家嫡子尋求仙方了。 之后,岐江城的亂局還持續了一段時日。 在崔安記憶中,甚至有兩日是全城戒嚴的,城中出入皆是要有陸家主親批的路條,陸家的府兵不斷在城中各條街巷來回,似乎是在找尋什么。 明面上是在搜查細作,可崔安莫名覺得事情并不那樣簡單。 他們崔家似乎被特別針對了,每一日都有人上門盤查,陸濤親至的那一日,與時任家主的大兄密談了很久,最終不歡而散。 而后便是阿姊犯錯,被幽禁的消息。 具體什么原因不知道,可等崔安能再見到崔映雪的時候,她的身體越發不康健。明明只是剛過雙十的人,卻rou眼可見地衰弱和蒼老,與當年風光出嫁的崔家大娘子全然兩個光景。 但阿姊的精神卻非常好,兩只眼都亮得嚇人,一見面就朝他眨了眨眼。 “謝謝阿弟?!?/br> 崔映雪輕聲說道。 她輕咳一聲,抿了抿薄唇,目光溫柔似水。 “以后……便全拜托你了。我的孩兒,我這身體,怕是陪不到他成年了?!?/br>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我把我的墨魚給了他,阿弟若有余力,便盡量照拂一二吧?!?/br> 墨玉? 崔安疑惑地抬頭。 他是知道阿姊有塊陰陽魚佩的,一顆白,一顆黑,兩條魚首尾相交,剛好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陰陽魚。 只把墨魚佩給了阿佐(陸時己乳名)?為什么? 明明是一對的魚佩,明明阿姊只是阿佐一個孩子,為什么只給了一半? 再說陸濤就時己這么一個嫡子,陸備那小子又好男風,沒意外的話陸時己就是陸家下一任家主,有甚需要照拂的? 他以為阿姊是擔心因為陸濤惡了自己而連累兒子,卻不曾想僅僅幾個月后,崔映雪便撒手人寰,從此天人永隔。 崔安大慟,阿姊是崔氏一族最和他談得來的人,外柔內剛,極有主見,與一般養在深閨的世家女子不同,從不覺得他浸yin奇巧是不務正業。 如今她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扔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兒子,崔安自覺明白了阿姊的托孤之意。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陸濤若是再娶,說不得還有多少兒子生出來,沒有娘親護佑的阿佑哪里斗得過?! 崔安擔憂外甥,時不時便遣人送些東西過去,還定期親自上門探望,生怕外甥在陸家被苛待。 隨著時間的推移,崔安漸漸發現,事情并不像崔映雪預料的那樣糟糕。 陸濤一直沒有再娶,陸備也沒什么成親生子的跡象,陸時己一路長到成年,一直是被作為陸家下一代繼承人培養的。 只是有一件事讓崔安有些介意,那便是阿姊臨終前說把墨魚佩給了兒子,可崔安每次看到陸時己的時候,他系的卻只有一枚白魚佩。 崔安曾經試探過阿佐,發現阿佐似乎不清楚這魚佩還有另外一半,這倒是件奇怪的事。 陰陽魚佩是阿姊的心愛之物,按說不可能只給一半。既然阿佐有了白魚,阿姊又說把黑魚也給了兒子,那玉呢? 崔安的第一反應就是被陸濤那老小子給拿走了??伤D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陸濤是陸氏一族的主人,要什么寶貝沒有,何必去搶兒子的東西呢? 就算是搶,也斷沒有只搶一半的道理! 這件事,成了掛在崔安心頭的一個疑案,不過他也沒有想太多,只覺可能是阿姊去世那段時間過于混亂,魚佩不小心遺失了。 反正阿佐也長大了,眼看著成了陸家著力栽培的繼承人,也不需要他一個崔姓的閑云野鶴再照拂什么。 其實這些年下來,崔安越發覺得阿佐這孩子被養成了陸濤的翻版,身上半點都找不到他阿姊的影子。 陸時己是個純粹的陸家人,表面光風霽月,文雅淡薄,其實內含勃勃的野心,并且時時刻刻都在計算利益得失,視天下為棋,以人為子,難得一分真心。 便是他這個做人娘舅的,一路看著他長大的正經親戚,兩人相處這些年,只能感覺到阿佐在逐漸疏遠他,畢竟他不是崔家家主,崔家又一直依附陸家,親舅舅除了日常給些小玩意,其實也沒甚用處。 崔安對這事心知肚明,失望之余倒也看清形勢。他素來性情豁達,愛憎分明,從不會因為旁人的苛待便自怨自艾,陸時己不親近他這個沒用的娘舅,他便遠著些,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只是當年因為阿姊的托付,與他交好的那家公輸匠人也從此不知去向,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越想越煩心,崔安便忍不住又去催促下人,問問采買的人到底回沒回府。 只是去采買的管事還沒回信,倒是有個不速之客登門。 “郎君,陸家郎君來了,說有事與您商議?!?/br> 常隨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對崔安道。 “我聽有小道消息,說陸家有意和雍西關封家結盟,這次怕不是要郎君您……” “我?” 崔安一笑。 “陸家和封家結盟,和我崔安有甚關系?他陸濤要做什么事,何曾問過旁人的意見?何況你家郎君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人言微輕著呢!” “不是啊……” 那常隨急得抓耳撓腮。 “平常事與您無關,但若是關乎……您可別忘了,上次陸時文婚事被拒,我怕陸家人還不死心,瞄上了阿佐小郎君??!” 第272章 一聽說陸時文的名字, 崔安就眉頭直皺。 這事當初沒有聲張,但身為陸家姻親的崔安,個中內情大概還是知道一些的。 嘖嘖, 上門求親,結果被當場抓jian還丟盡了臉面, 陸時文這件事辦的也真是難看。 崔安當然知道這里面有門道。 陸時文是陸時己的跟班, 一慣唯陸濤的命令是從,他的婚事可是不簡單。 之前前往定安城求親, 那也是出于陸濤的示意, 走的時候帶了那許多人, 可不都是求親的隊伍,多半還有別的算計。 畢竟這段時日,邊軍和封家的風頭實在是太強盛了。便是從不關心政事的崔安也聽得耳朵發癢, 什么封家造出了能打大船的岸炮,封家在白鷺口圍海建造鹽場,封家把仙勻城賀岳家的船隊擊沉了大半, 封家的大名傳遍南江各處。 緊接著,封伯晟的長子封愷又帶兵出擊, 一舉收回了被胡騎占據了東萊城。之后, 封家小子打退了胡騎的反撲,以東萊城為據點, 南下追擊占據舊京城的左谷蠡王,以解壽平郡王的壓力。 只可惜壽平郡王不爭氣, 被胡人嚇破了膽子, 還沒撐到援軍到來就突發中風, 他一倒下,他的幾個兒子誰也不服誰, 起了內訌不說,人人還都想掌握兵權,成為名正言順的“繼承者”。 老郡王還倒在榻上吐白沫,壽平城就防徹底亂成了一鍋粥,之前與封愷約好的兩面夾擊也沒了下文。 原本的計劃是由黑甲軍在北部發起強攻吸引火力,壽平軍在南部進行策應襲擾,兩面夾擊,逼迫胡人從南召向舊京收縮兵力,以解壽平城的壓力。 結果壽平城內鬧內訌,根本也沒有人去管什么兩面夾擊的事,邊軍按照既定計劃發起攻擊,卻遲遲得到不到南向的響應,佯裝強攻變成了真強攻。 封愷帶領三萬黑甲軍,與胡騎苦戰三日夜,雖然勉強拿下了長寧關,但自身付出的代價也十分慘重,短時間內無法繼續馳援壽平城。 此一役過后,受到戰略壓制的左谷蠡王索性放開手腳,分兵出擊南線。 他現在也算是看明白了,和封愷斗根本不劃算,三萬黑甲軍和三萬壽平軍根本不在一個攻擊段位上,柿子還是要撿軟的捏才是。 于是,胡騎忽然加大了對壽平城的圍攻力度。原本就一盤散沙的眾王孫,在來勢洶洶的胡騎大軍面前徹底喪失了斗志,只恨自己不能多長兩條腿,比旁人早一步逃離壽平城。 可憐壽平郡王,雖然半輩子過得糊涂懶散,但臨到生命的最后,他還是擔起了一個司馬氏子孫該有的魄力,一力主張抵抗胡騎,捍衛正統。只是到底不是做英雄的命,還沒等出師自己便倒臥病榻,眼掙掙看著不肖子孫敗壞了大好的局面。 壽平城破的時候,壽平帝聽著外面的喊殺和慘叫,眼角流下了不甘的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