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其中幾枚炮彈擊中了丈高的巨樓車,巨大的沖擊將木質的車體攔腰擊斷。隨著紛屑而下的除了牛皮和碎片,還有驚聲慘叫的胡人。 巨樓車高四層,除了底部推動樓車移動的苦力和牛馬之外,余下車層都藏有胡兵,以木板和牛皮作為掩護,一旦樓車靠上城墻,里面的胡兵就會從車中跳出,依靠高度優勢直接越過城樓,免去云梯攀爬的危險。 也正因為是這樣,樓車中藏匿的都是胡騎中武藝高強的精兵,每每憑借矯健的身手和數量優勢都能搶先建功,是左谷蠡王賬下最秘密的武器。 只是這些秘密武器做夢也想不到,原本輕而易舉便能靠上的城墻,這次直接加裝了鐵板。大炮齊鳴的巨大響動驚到了底層的牛馬,還沒等控制行進的頭目搞清楚情況,爆裂的炮彈便接踵而至,兩發擊碎了高高的木質框架,里面的胡兵或是被炸的四分五裂,或是掙扎著從高空墜落。而更糟糕的是,這些人身上都攜帶了大量火油瓶,遇火即燃,飛出的殘肢燃燒著落入下方的騎兵陣列,引發新一波混亂。 “是炮!就是阿比羅部所說的雷火炮!天神震怒啦!” 陣列中傳來驚聲尖叫,有被火焰驚動的戰馬開始胡亂踏蹄。胡兵都是馬上長大的,很快就控制住了馬匹,陣列重新恢復了整齊。 雖然混亂止住了,可被驚嚇到的心卻越來越慌。 一瞬間,三架巨樓車全數粉碎崩塌,同袍的殘肢斷臂飛得遍地都是,這黃泉一樣的場景就真實地發生在眼前! 這一刻,胡人們忽然領會到阿吡羅部殘兵的恐懼。 是真的!都是真的!沒有半點夸張!甚至言語根本無法生動描述,這是只有天神才能擁有的力量! 人,怎么能和天神對抗呢? 覺察到麾下的兵丁萌生怯意,胡騎大將咬了咬牙。 退是不能退的,已然在左谷蠡王面洽夸下???,一刀未砍便要敗走,他丟不起這個臉面! 可這雷火炮……也的確是沒有更好的克制辦法。 三架巨樓車都被打散了,要攻城便只能用人命去填。從他們列陣所在到東萊城下,最好的辦法便是騎兵沖鋒。一口氣沖到城墻下面,然后再想辦法攻入城門,這是遏制對方雷火炮的唯一途徑! 想到這里,胡騎大將也不再猶豫,高高舉起了手中雪亮的骨朵。 “全軍——隨我突擊!” “殺——” 馬蹄踏動大地,飛揚的旗幟指向黑色城門,大刀和骨朵如密林一般,無畏地涌向東萊城下。這是胡騎最擅長的打法,用騎兵陣沖鋒,依靠速度優勢敵人的羽箭,讓武器的攻擊力翻倍。 西胡人依靠著騎兵橫掃草原,在黑甲軍的陌刀陣橫空出世之前,騎兵沖鋒幾乎未有一敗。 騎兵是冷兵器時代的高端玩家,一旦形成規模規模效應,便是陌刀陣也無能為力。 為了應對封愷,胡人還攜帶了大量火油。一旦陌刀陣列出戰,馬上的兵丁便可以在適當的距離投擲火油瓶,擾亂和破壞陌刀陣的隊形。 自信并非憑空而來,胡騎大將是真做了完全的準備。 然而遺憾的是,縱然在武器和戰術上走到極致,冷兵器終究無法對抗熱武器?;鹚幒弯撹F結合的威力根本無法抵擋,就在胡騎發起沖鋒的瞬間,東萊城頭的黑色炮管再度噴射出憤怒的火焰! 轟——轟——轟——轟——轟—— 炮彈呼嘯,山河震動。 黑火藥炸裂的沖擊波掀起巨大的氣浪,無數被撕裂的鐵片和彈丸化成最致命的武器,被硝煙裹挾著撲向奔馳中的騎兵! 彈片如鋼刀,頃刻間便收割了無數生命。 有的被削去腦袋,有的被剖開腹部,更有甚者,身中數片四肢撕裂,偏偏卻避開了要害,哀嚎遍地,慘呼震天。 然而,這還只是第一波發射。布滿東萊城頭的幾十門火炮,已經在炮手們麻利的cao作下裝填,即將進行下一波的死亡轟擊。 “一號位調整完畢!” “二號位調整完畢!” “二十三號位調整完畢!” “二十四號位調整完畢!” “開炮!” 黑旗招展,炮聲轟鳴,黑甲軍再度展露出他最猙獰的面容。 轟轟——轟轟轟—— 這是真正的噩夢。 炮口對準已然亂了陣腳的騎兵陣。第一波炮轟便讓大軍損失慘重,被炸死炸傷固然不在少數,但更多的卻是死于爆炸引發的混亂,驚馬、踩踏、墜物,沖在最前面的“悍勇之士”,幾乎無一幸存。 這次領兵的大將是個外粗內細之人,他并沒有像阿吡羅那樣來沖在最前面,而是在中軍觀察戰況。眼見著自己的兵丁全數陣亡,大將幾乎要控制不住內心的驚駭,本能地想要鳴金收兵。 贏不了,東萊城根本不可能拿不下來,雷火炮居高臨下射程寬廣,他們只會一批一批的死在沖鋒的路上! 只是還沒等他傳令,第二輪炮擊便驟然降臨。 也不知城頭上的黑甲軍做了怎樣的調整,原本他所在的區域并遠離城頭,即便是射程最遠的床弩也不可能射到近前,更別說鋼鐵制造的炮彈了! 可偏偏的,那些追魂奪命的玩意就是飛了過來。炮彈在大將身后不遠處直落,巖土被直接掀開,砂石飛濺。 胡將背后一陣劇痛,有灼熱且堅硬的金屬片插進了他的后心,讓他根本來不及再發出任何聲響,便直直栽下戰馬。 他在生命的最后,除了無盡的恐懼便是后悔,只恨幾日前自己過于自信,偏要去搶這看似錦上添花的大功勞,不如留給咼石那混蛋了! 在他倒下的同時,無數慘呼再度響起。血rou混合著泥土,大地變成了血紅色,原本高高飄揚的鷹旗被彈片和鐵丸撕裂成碎布條,最終和護衛它的騎手一并倒落塵埃。 中軍的慘烈徹底嚇破了胡騎的膽子。 大將已死,群龍無首,再強健的血rou也扛不住鋼鐵火藥的破壞力??粗粋€個部族勇士,或是被當場炸死,骨末橫飛;要么被彈片擊中,大聲哀嚎;僥幸逃過兩劫的胡人都怕了。 這根本就是超出想象的力量!是神仙的術法!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強悍兵刃! “不行啦!不行啦!勝不了的!” 混亂中,不知有誰喊了第一聲。 有第一聲便有第二聲,絕望是具有超強感染力的情緒,很快便征服了余下的殘兵。 不能打了!打不了了!即便還有5萬大軍,可沒人想同神仙角力! 沒了主帥,余下的頭目完全失去統籌指揮,開始轉為各自為政。 說是各自為政,其實也不過就是各自組織自己的人馬逃離戰場。 五萬人的撤退若是沒有章法,那簡直便是一個災難,而背后再度響起的第三輪轟鳴則是讓眾人的惶恐攀升到極點。 也沒人顧得上什么順序不順序的,為了躲避身后飛來的炮彈,無數胡人一窩蜂地朝來時路跑,生怕慢了一步就會被籠罩在死亡的爆炸聲中。 踩踏,擠壓,摔倒,慘叫。 有些胡騎并不是死在沖鋒的沙場,而是死于同袍的馬蹄下,將性命永遠留在東萊城外。 就在胡騎陷入潰敗的時候,東萊城的大門打開了。 無數身穿黑甲,腰懸橫刀的騎士策馬奔出,如一條沉默的黑色河流,迅速朝著混亂中的胡人逼近。 東萊城下,有些斷了手腳的胡兵正掙扎著爬動,他們沒有致命傷,身上的劇痛可以忍耐,只要能夠離開這可怕的鬼蜮,他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身后的馬蹄聲擊碎了所有的幻想,一名黑甲軍騎士直接策馬踏過,用胡騎最熟悉的方式結束了這次南下之旅。 “殺——” 同一時間,被胡將怨念中的葉護咼石,已經騎著高頭大馬,志得意滿地班師凱旋。他被左谷蠡王委以重任,負責追擊逃竄往南召的正明帝。 所幸不辱使命。 在他身后,是護衛嚴密的車隊。一輛輛囚車中關著蓬頭垢面、形容狼狽的業朝貴族,有男有女,如牛羊一般擠在木籠里,瑟瑟發抖。 唯一一個有特殊待遇的,便是正明帝司馬良。畢竟是業朝的皇帝,司馬良的衣袍雖然滿是灰塵和臟污,但胡人還是給了他應有的帝王級尊榮——單間囚車,重點保護。 抬起頭,望著越來越近的舊京城門,司馬良的腦中一陣恍惚。 僅僅幾日的光景,他就又回來了,舊京還真是與他有緣。 只是這城門怎地這樣高,這樣黑,像一頭巨獸,正長大嘴巴將他一口吞入其中。 兩年前風光入城的他沒有覺察,如今再看,已然是悔之晚矣。 晚了,的確是晚了。 第258章 不過十天的光景, 舊京已經不是司馬良記憶中的那個繁華的京城了。 曾經鼎盛的坊市變得蕭條,槳聲燈影的金水河兩岸再聽不到渺渺的琴聲,不見胭紅脂綠的畫舫花娘, 口音各異的南北商人更是蹤跡皆無。 自他棄城前往南召之后,城中的百姓也大多出走逃難。 舊京, 變成了一座死城。 司馬良的囚車是從北偏門入城的, 在他35年的人生記憶中,其實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在舊京度過的。他生在京城, 成年以后前往封地就藩, 隆成帝駕崩之后又重返京城, 幾出幾入,北偏門從不在他認知的范圍之中。 無論是做皇親、藩王還是做皇帝,他司馬良的車架從來都是從寬闊高大的東陽門入城, 北偏門,那是宮中運送夜香的車馬才走的通路。 司馬良抬起頭,木籠囚車將他頭頂的天空分割成一塊塊小方格, 身體稍微動一動就要碰到,被枷鎖扣得十分難受。 如今他只配從北便門入城, 近在咫尺的城門破敗寒酸, 與正陽門下的輝煌大氣宛若兩個天地。 的確是兩個天地了。 從皇帝到階下囚,一共只用了不到十日。富貴半生的司馬良做夢也想不到會是坐著囚車回到舊京, 而且還是最終的結局。 一過這北便門,多半便沒有機會再離開, 做了這座百年皇城的冤鬼。 回想這不到十日的經歷, 司馬良恍若隔世,說不后悔是假的。 自從那日他選擇棄城,倉皇出逃南召, 一開始便存了固守以待邊軍增援的心思。 他不是不知道虞家和解家的心思,棄走皇城是下下策。無奈巨樓車的威力實在駭人,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夢到舊京高高的城墻被巨大的陰影籠罩,恐懼已經占據了他所有的心神。 還是南召好,城小不說,又位于連綿起伏的白龍山中,山路崎嶇易守難攻,只要經營得當,一時半刻還能享得安穩。 只是他想的雖然很好,可現實卻并沒有按照他的預想發展,司馬良的車駕一出京城,情況便很快發生了變化。 先是解家和虞家面君,言說胡人逼近舊京,自家宗祠怕是要保不住,請求司馬良批準兩家回鄉守宗,為皇帝撤離吸引火力。 雖然知道這兩家是另有心思,這話說得半點毛病挑不出,正明帝還得“痛哭流涕”地感謝一番,然后與兩家作別。 不是不想發火,可如今胡騎不日便要殺入舊京城,最要緊的事自然還是逃命,哪里還容得在兩家身上浪費時間。 待得日后他重返正殿,必要治兩家一個臨陣逃脫的大罪! 虞解于當晚便離開了馬隊,順帶著撤走了自家的府兵。兩家在正明朝一直是領頭羊的存在,他們一動,下面的小世家也很快動了心思。只是他們畢竟不如虞解兵強馬壯,財大氣粗,還要倚仗剩下的5萬西河軍的武威,一時半刻倒也沒有輕舉妄動。 只是司馬良沒想到的是,他以為忠心耿耿的五萬西河二郎,從自家封地帶出來的心腹下屬,一早便在接連的潰敗中生出了異心。第一日勉強維持了表面光,從第二日開始,護衛他大軍便越走越少,一日比一日稀疏,許多早上還看到的將尉,到了晚上沒了蹤影,連帶著手下的兵丁也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