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這番話,聽在那仨郎中的耳中有些異想天開,但寧鋸子卻是覺得十分欣慰。 醫學坊雖說是收了一批女生員,但也并不是只有女生原在里面學習,封愷那邊也送了邊軍過來,主要學習外傷和急救的知識。 男邊軍有力氣,但靈巧性和手法卻比不得女生員,使用注射針的時候經常用力過猛,將練習用的蘿卜扎個透心。 而同一進度下,女生員的表現就出色多了。幾個小姑娘不但聰慧,而且刻苦,每日下學回宿舍,她們都會抓緊一切時間聯系,還會用彼此做試驗,鍛煉手感。若不是寧非偶然發現幾人的手臂都有淤青,還不知道她們為了功課竟然如此拼命! 汗水不是白流的,邊軍的小伙子們其實也很努力,無奈有些事真的是要看天賦,幾個月以來天天同班上課,差距依舊有點明顯。 為此,寧鋸子還覺得十分對不起暮野兄。 不久之后,暮野兄的黑甲軍就要出征,原本的計劃是帶一部分軍醫上戰場的。 結果原本要急用的邊軍郎中不能成型,反倒是他未來醫院的員工異軍突起,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應該懊惱。 天地良心!他真是的一視同仁,沒有給任何人開小灶! 想了想,寧非點頭。 “那這樣,你回去問問還有人要去么?一會兒都在城門口集合?!?/br> “好嘞!” 環娘笑瞇了眼,忙不迭地去找人了。 看到三位郎中不贊同的眼神,寧鋸子抓了抓頭,干笑一聲。 “學醫總要實習的嘛,實踐出真知?!?/br> 最后的結果還是全員到齊,一個掉隊的都沒有,浩浩蕩蕩回了定安城。 平叔聽說寧非帶著新的治療器具,便也沒有急著回大都護府復命,而是和眾人一起先去城外的莊子看了李明舉的二兒子。 說來也是巧了,馬車剛跑到莊子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尖叫聲。 李明舉臉色大變,忙不迭地跳車進門查看,結果正撞上兒子倒在榻上,兩眼翻白,渾身抽筋,眼見著就要不好。 他連忙上前,翻出銀針在幾個大xue輪番扎了好幾下,李家二郎這才緩過一口氣。 “爹,你來了……” 李二郎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兒……兒怕是……” “你先別說話?!?/br> 李明舉皺眉,手按著兒子脈動凝神片刻。 “脈沉細尺,氣促息微,怕是大瘕泄之癥?!?/br> 哦,大瘕泄,果然是痢疾啊。 寧鋸子松了一口氣。 是痢疾就好。 李二郎是在下鄉看病的時候被傳染的,多半是細菌性痢疾,傳染途徑是糞便和污染的水源,只要搞好水、糞和飲食管理,避免食物被蒼蠅污染,傳染源還是很容易被控制的。 剛好大蒜對痢疾有效,大蒜注射液的初登場也算是老天成全,徹底對癥了。 李二郎這痢疾發的急重,兩日不到已然起不了身,說李明舉不著急是假的。 只是痢有數種,誤治則生死立判。自家兒子平日便不算結實,這病又來得兇猛,完全沒有試錯的機會,李明舉竟然有些畏手了。 他向另外兩位同行求助。三人中,李明舉長于針灸,方勝擅慢病。最年輕的郎中名叫顧冶,對于急癥反倒在另外兩人之上,是以一看李二郎的癥狀,李明舉第一個就看向他。 顧郎中用藥大膽,開方如軍將某局,擅長以毒攻毒。然而痢疾分類甚多,顧冶的打法過于激進,李明舉擔心兒子的身體扛不住,始終下不了決心。 三人討論了一會兒,并未打成共識。寧非在一旁看著著急,忍不住開口道。 “不然就用我們墨宗的法子,不管你是濕熱泄還是疫毒泄,我這個辦法簡單粗暴,細菌和阿米巴都能治?!?/br> 他這樣說,立刻引得三人聚焦過來。李明舉最是心機,上前一步到寧非近前。 “寧先生此話可是當真?” “當真,當真,寧矩子從來不吹牛?!?/br> 寧非朝熊銀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開始準備靜脈輸液,自己則是朝李明舉點了點頭。 “我這法子治療比較單一,就是針對大瘕泄的癥狀治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先把病情穩定之后再說?!?/br> 他頓了頓,面露誠懇之色,無比鄭重地說道。 “倒也不是比各位的法子更高明,只是救人要緊,等令郎有好轉之后,幾位再行探討更為適合的方劑,如何?” 如何?當然是心里沒底??! 不過寧非有一點說到了李郎中的心坎里,他兒子身體孱弱,暫時也禁不起折騰,還是要先穩住病情才是正道。 但……這個小子……能成嗎? 似乎是看出了親爹的猶豫,躺在榻上的李二郎艱難地喘息了幾口,努力說道。 “爹,我愿意一試?!?/br> 他見眾人都看向自己,胸口起伏了幾下,皮有些費力地繼續道。 “兒聽聞墨宗開了醫學坊,久仰大名,一直未能得見?!?/br> “我如今病重,便試一下又何妨,成與不成,也算了了我的一個心愿?!?/br> 他這樣說,其實已然是對自己的病情不抱希望。 李二郎也是自小學醫,對大瘕泄之癥心中有數,又親眼見到了牛虻村中疫病爆發的慘況,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次瘕泄非同以往,乃是暴虐的惡痢。 短短三日,牛虻村已經又不少百姓被奪去性命,而他試了所有的方劑都沒能找到能夠迅速克制邪毒的方法,自己也難逃一劫。 如此,不如讓墨宗放手一試。若真像寧先生所說,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他說得略悲壯,聽得那三位郎中都面露悲涼。 唯有寧鋸子嘿嘿一笑,也不辯白,用眼神示意熊銀環可以開工了。 見是個年輕的小娘子過來,李二郎面上一紅,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 他是李明舉的幼子,上面一個大哥三個jiejie,今年剛剛二十出頭的年紀。 因為醉心醫術,性子靦腆的李二郎到現在都還沒定親,這樣近距離地面對一個適齡小娘子,李二郎還是打娘胎出來的頭一回。 “男……男女……” 他結結巴巴,一句話還沒等說完,就被環娘一把抓住了手腕。 若不是身體實在虛得起不來床,這一下便能激得李二郎一蹦三尺高。李二郎本能地想要縮手,可卻抵不過一位小娘子的力氣。熊環娘以前在家中做慣了粗活,手勁不是一般的大,指尖發力便壓住了李二郎的小臂。 “別動!” 帶著棉布口罩的少女低聲說道,明眸還瞪了李二郎一眼,似在責備他不配合的態度。 李二郎羞得臉都要滴血了,訥訥念叨了兩句“男女授受不親”,可到底還是沒敢把胳膊真的抽走,只得半推半就任由環娘撩開他的衣袖,用牛筋困住了他的上臂。 李明舉幾次想要開口,都被方勝攔住了。 他一早便發覺這小娘子并非是在嬉鬧,而是有板有眼在cao作器具,示意兩位同行注意熊銀環的動作。 他們的眼神互動,寧非在一旁盡收眼底。 少年矩子微微一笑,配合環娘的動作給三人講解了一下基本流程,并簡要解釋了一下靜脈滴注的原理和禁忌,聽得三人驚愕不已。 竟然……還有這樣治病的?真的能成嗎? 此刻,在牛筋的束縛下,李二郎的靜脈血管已經隱隱凸出皮膚。趁著環娘去準備酒精棉,寧非就地展示了一下血管走向??粗鴥鹤痈觳采贤蛊鸬囊粭l條青線,李明舉恍然。 “這不便是經脈嗎?與我等所知所學并無不同,只是叫法各異?!?/br> “的確?!?/br> 寧非笑著點頭。 “叫法各異,血管也可理解為經脈,通心臟,有脈動?!?/br> “藥物不宜口服,需迅速發生藥效的時候,我們會采用靜脈注射或靜脈輸液法,靜脈相對動脈血流和緩,管徑較粗,容血量多,適合注入藥物?!?/br> 說這話的時候,環娘已經準備好了酒精棉,用金屬鑷子夾著給李二郎做了消毒。 李二郎現在依舊臉紅,但卻不僅是因為與未婚小娘子肌膚接觸,更有對自己自作多情的羞惱。 因為他發現,這位小娘子除了最開始捆綁牛筋時候觸碰過他,余下時間都在避免直接接觸,目光也只定格在他的手臂上,并不曾對他多看一眼。 李二郎長相清秀,又是生于醫學世家,家中有余財不說,他自己也年少成名,被視為定安城下一代郎中的翹楚。 這樣的李二郎,還沒加冠就有媒人上門說親,之后李家的門檻都差點被踩破,在定安城婚戀市場中很是有一番重量。 今番雖然事出突然,卻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未嫁娘子,結果卻被對方完全無視,心中也是略感復雜。 環娘可不知他心中轉過這樣多的念頭,少女將琉璃瓶中的藥液配置完畢,將輸液管中的空氣排空,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李二郎的身上。 她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人,想起他之前掙扎躲避,還以為這人是怕了打針。 怕打針沒啥稀奇,同伴的幾個軍兵也怕,輕易不敢下手,所以他們才進益緩慢。 環娘的手法都是從自己身上摸索出來的。她對自己下手狠,磨練出的技術也便越發純熟,直到給寧先生扎針的時候,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個熟手護士了。 “莫怕,寬心,很快就好?!?/br> 少女輕聲道,眼眸卻在男人的臂彎間梭巡。 血管人人都有,但每一個的情況都有不同,環娘的習慣是親自上手確認。 于是她伸出手,輕輕按了下自己看中的那一根靜脈,想要感受一下血管的彈性。 指尖接觸的瞬間,她明顯感到對方的肌rou驟然繃緊,手臂不自覺地再度后縮,像是被燙到一樣。 環娘略感無奈,深吸一口氣,柔聲勸道。 “真的不疼,一下就好?!?/br> 因為自始至終都沒看向對方的臉,所以也就不知道,躺在床上的李二郎,耳朵都已經紅得跟猴屁股一樣了。 李二郎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那一處被觸碰的肌膚,手臂又酸又麻,偏偏心又跳得飛快。 他看向面前的小娘子,對方手舉一枚連著細管子的銀針,神情凝肅。 少女長長的睫毛微斂,額頭隱隱沁出汗意。白色的面罩遮住了她的容貌,可裸露在外的肌膚瑩潤光澤,發如鴉墨,眼神格外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