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兩家想得也很簡單,左右都已失去家中精英,若不能保住舊京這一國朝象征,在守城中確立不可動搖功勛,日后元氣大傷的兩家必然要吃虧。 但也只有虞謝兩族這樣想,朝中大部分的家族一早便被東萊城的慘烈嚇破了膽子,主張逃難的大有人在。 “陛下,如今敵眾我寡,不如暫且避其鋒芒!” 朝堂上,有老臣跪地哀泣道。 “哪怕偏居一隅,至少也能保住宗室的傳承不至斷絕。陛下乃是皇家正統,何必玉石俱焚,讓偽王得利?!” 他話音剛落,兵部尚書解畑承立刻出班跪地,恭恭敬敬給正明帝行了一個大禮,同樣聲淚俱下。 “陛下!京城城防完備,背靠天險,朝中目前還有五萬兵馬,糧草物資充足。只要調用得當守城十日不是問題,何必棄守?!” “如今局勢混亂,天下哪有安寧之地?京城乃是國朝體統的象征,若是如此輕易放棄,不戰而逃,便是有朝一日能光復河山,我等怕是也落下招人說嘴的把柄!” 解畑承這番話說得盡可能委婉,但痛失愛子的怒氣還是讓他忍不住吐露鋒芒,聽著那老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很不是個顏色。 解畑承都沒有看對方一眼,徑直從袖中取出京城輿圖,恭恭敬敬承到正明帝的案前,躬身說道。 “兵部已經連夜制定守城之策,請陛下御覽?!?/br> 正明帝面沉似水,目光定定看了解畑承半響,這才回轉目光,伸手要去取那輿圖。 只是手指剛伸到半路,之間之前跪地痛哭的老臣“咚咚”扣了兩個響頭,聲音驀地提高了八度,如杜鵑泣血。 “陛下!” 他跪走幾步,“胡人造了新的攻城利器,幾丈高的樓車可輕而易舉翻越城墻。東萊城十幾萬人尚且守不住,京城怕也不能幸免呀!” “不如趁現在還來得及,暫時避其鋒芒。解尚書不是說封家不日便能到達?那正好可為帝駕拖延一二,保得陛下平安脫身!”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又磕了一個響頭。 “若是再有遲疑,還是要來不及了!” 他這樣說,司馬良伸向輿圖的手又生生頓住,握拳,最終頹然放松。 他沉默了半響,深深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當場作出決定,可虞解兩派臣子,見狀皆是心中一悸,而后面如死灰。 陛下被胡人的攻城車嚇破了膽子,多半是要決定棄守南逃了。 于是,正明朝最后一次大朝會,結束得有些不明不白。 內侍總領剛剛宣布下朝,眾臣子便沉默如鳥獸散,再也沒有人在朝后面圣揍報。 解畑承和虞正欖對視一眼,即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奈和絕望。 棄城而走,不戰而逃。 這個恥辱的標簽,從今以后怕是會死死地貼在他們這班司馬良的追隨者身上,幾代人都無法擺脫。 正明帝一朝,立位無詔,沒有玉璽,在體統上便先天不足。如今又站不到家國大義的高位,便是此次能逃得滅國之災,以后怕也不能再統御天下了。 正明,正明,得之不正,名譽盡失,便是最終的結局。 只可惜了他們虞解兩門,一場追隨終究是看錯了司馬良這個孬種,被他滿口義理謙卑的態度打動,誰知竟然是個扶不起的花架子,還不如那驕奢暴虐司馬燁有血性。 當晚,宮中有消息傳來。 ——為保住國朝正統,正明帝決意南遷。著兵部尚書解畑承和大司馬虞正欖留守京都,為帝駕斷后掃尾,余下朝臣跟隨一同前往召南。 隨著帝駕一并前往召南的還有城中僅剩的5萬西河軍,一個人都沒有給虞解兩家人留,全數帶走,自生自滅之意不言而喻。 如此一來,便是把這兩大世家晾在舊京城,氣得解畑承和虞正欖也不講什么忠貞道義了,直接令家中族人和仆役收拾家當,連夜出走,去往老家固守保命。 短短三日,昔日繁華鼎盛一時的舊京城,已然成了天下最混亂的地方。 城中無論世家百姓盡皆出逃,重臣王公的馬車混雜在洪水一樣的逃難人群,叱罵、哀求、無奈,絕望,負面情緒籠罩全城,人人臉上都掛著驚惶。 逃命的時候,身份和地位都不重要了,唯有盡快離開的念頭充斥腦中,越快越好,早人一步便能多一分逃出生天的機會。 只是這樣的想法未免天真。三日后左谷蠡王陳兵舊京城下,意外地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這大概是業朝歷史上最讓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來勢洶洶的胡人殺到城門,原本以為又要推出巨樓車和投石機,結果一拳打在棉花上,城中根本沒有守軍,輕而易舉便接收到一座繁華富麗的都城。 左谷蠡王坐在舊京正殿的皇座上,頭頂是金碧輝煌的大殿,俯瞰漢白玉臺階下跪伏在地的屬下,便是遠在西莫支海的王庭也造不出這樣奢華壯麗的建筑。 坐在這樣的地方,胸中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種睥睨天下的豪情。 這便是做中原帝王的感覺嗎? “陛下?!?/br> 火雷圣巫從旁步出,躬身向左谷蠡王施一大禮,并自動自覺改換了稱呼。 “如今司馬良南逃,正是我大軍乘勝追擊的好機會,陛下如今手握業朝京城,獨缺一枚傳國玉璽,那寶貝必然是隨司馬良遁走,不若一鼓作氣,揮師南召,抓住業朝偽帝與天神獻祭?!?/br> 火雷圣巫瞇了瞇眼,眸光中爆出一絲恨意。 “另外,陛下既已然占了閶洲和恒壽,那薛家便也無甚用處了。薛家盤踞兩城多年,城中關系盤根錯節,龍泉劍坊和閶洲鐵礦事關我大軍兵器補給,不容得半點差池。既然是無用,不若將那些薛家人斬草除根,殺雞儆猴,徹底斷了業人的念想吧!” 第252章 東萊城破之后的三日, 左谷蠡王舉兵入舊京,登坐業朝開國217年的御座,在元和殿頒布旨意, 著葉護咼石領左路騎兵追擊偽王司馬良。 同時,以“私通外敵”為名, 下令閶洲恒壽兩地的守軍, 將薛氏一族下獄,沿南江古水道押送往舊京。閶洲恒壽一夜之間風云突變, 龍泉劍坊和閶洲礦這種戰備要地一早便被胡人接受, 如今更是戒備森嚴。 東萊城破之后的第四日, 封愷領黑甲軍抵達東萊城下。 五萬對八萬,城頭的葉護阿吡羅信心滿滿,發誓要將這與西胡部族世代為敵的封家子斬落城下。 大戰一觸即發。 封愷扎營城外, 舉起望遠鏡朝東萊城頭望了半晌,沉聲問身旁的常隨路勇。 “東萊城中,可還有業朝百姓?” 聽他這樣問, 路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哀痛。 “萬不存一?!?/br> 常隨的聲音有些哽咽。 “探子來報,因虞將軍率領城中百姓殊死抵抗, 力戰身亡后仍有余勇奮不顧身, 胡將阿吡羅在入城后即大開屠戮,老幼婦孺皆是不留, 尸骨從北城門運出,直接扔入后山崖下?!?/br> 這樣。 封愷點了點頭, 沒有再多說。 阿吡羅如此做絕, 邊軍不用再忌憚什么,屠城之恨不共戴天,封愷哪里還會手下留情, 必然是一出手就要置于死地的。 索性趁著這一次,把尖厲的爪子和牙齒都亮出來,讓胡人也嘗嘗什么叫做錐心之痛。 如同幾日前左谷蠡王圍攻東萊城,黑甲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五萬騎兵將東萊城周圍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不過在城中的阿吡羅并不著急,因為當初攻城使用了巨樓車,所以東萊城的城墻還在,他手中又有八萬軍騎,無論是人數還是城防他都占上風。就算封愷再驍勇,遠道從定安城趕來的邊軍總有消耗。便是趁著對方立足未穩先打上一波,說不定還能給名聞天下的黑甲軍以重創。 是以眼見著黑甲軍兵臨城下,阿吡羅索性親自率領軍隊出城,在東萊城前列陣揚刀,準備先給那封家子來個下馬威。 他知道封家陌刀的厲害,以騎兵沖殺陌刀陣,沙陀王已經給西胡部族上了慘痛一課,是以此次阿吡羅出兵,是將以弓箭和火油瓶排列在最前方,準備用這些遠程武器先消耗掉黑甲騎兵和陌刀陣的威勢。 這火油是天神啟迪給火雷圣巫的恩賜,黑色的油液涌出地表,遇火即染,熊熊不滅,沾之便不能擺脫。 把火油投擲到對方陣中,而后以火箭點燃,對方必然陣型大亂,忙于滅火逃命。此刻再以騎兵沖殺,便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當初他們攻上東萊城頭,便是采用了這樣出其不意地策略,是以阿吡羅對此很有信心。 “弓弩手列隊,上火油!” 一聲令下,五列抬著床弩的胡人士兵走到陣前。他們是經由西莫支海圣殿荊條戲謔的神射手,個個臂力強悍,專門負責發射火油瓶。 火油性烈,沾之即著,為了避免誤傷己方,一開始便要和敵方有一定間隔,防止對方騎兵迅速穿越火線,距離控制十分重要。 對于這一硬性要求,阿吡羅也是有所準備。 他差人在東萊城頭也裝了巨弩,只要黑甲軍膽敢靠近,便由城頭直接發射火油,保證對方不敢靠近一步。 眼看著胡騎拿出火油隊,遠處的邊軍陣列也隱隱有了波動。 原本位列最前方的陌刀隊忽然開始大踏步后撤,他們似乎已經意識到火油瓶可能給步卒造成的威脅,很快便退出了幾丈之外。 “葉護,他們這是知道怕了?” 一旁的親信滿臉興奮,揮了揮手中的骨朵。 “怕也晚了,已然到了東萊城,一個都不能活著跑了!” 他這番話一語中的,只是遺憾的是,跑不出去的并不是邊軍,而是盤踞在東萊城的8萬胡兵。 只見對面的陌刀隊撤下,露出后方一隊隊身著灰色皮甲的邊軍。這些人的服飾與普通的邊軍并不不同,只是他們身旁的黑色大炮過于顯眼,黑洞洞的炮口齊齊指向對面的弓弩隊,一眼望去,令人頭皮發麻。 剛才還躍躍欲試的親衛瞬間笑不出來了。他瞪著遠處這一排冰冷的炮口,背后忽然涌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那莫不是……傳說中的……岸防炮吧?!” 耶薩哈部在烏知河上折戩沉沙,消息一早就傳遍了草原?,F在不單單做王大軍,就連西莫支海的神殿都知道邊軍有種神秘且威力巨大的武器,比火雷圣巫的天神雷霆還要可怕。 “不可能!莫要胡說,動搖軍心!” 阿吡羅怒斥親衛,但他自己的心中也沒甚底氣。 岸防炮,那可以一發便掀翻了大船的兵器,若真是被邊軍拉到陣前,東萊城的城墻也未必扛得住。 “岸防炮是要釘在地上的,對面這些能被人拉著到處走,定然不是!” 阿吡羅強自鎮定道。 “上火油瓶,準備……” 還沒等他說完,對面的邊軍就有了動作。 一聲悠長的號聲過后,黑洞洞的金屬口開始飛快的移動,調整,牢牢鎖定了東萊城下的胡騎陣列。 阿吡羅心道不好,剛要先發制人,發起進攻。結果號令還沒沖出喉嚨,對面黑色的炮筒便噴出一股股長長的火焰,炮彈如雨點一般鋪天蓋地,伴隨著巨大的悶響,震耳欲聾! 東萊城下的胡騎根本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第一顆炮彈已然從天而降,在砸到地面的瞬間,內裝火藥的膨脹撕裂了外表的金屬彈殼,無數彈片如飛蝗一樣,在人群中四散迸濺,輕則見血,重則殞命! 然而,這還只是以一顆落下的炮彈。 阿吡羅不由自主地抬起頭,視野所及之處布滿了黑色的鐵球,幾乎籠罩戰場上空。而更可怕的是,對面的邊軍在第一輪炮擊過后,行動迅速地調換第二批炮車上前,已經再度開始填裝炮彈! “閃開!快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