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
從鴨子凹之后,烏知河一路蜿蜒向東北方, 零下的氣溫讓一些河段已經開始封凍。 烏知河上的航運一早便停了,要等來年開河化冰之后才能繼續通航, 是以今天只有逆帆船一條船行駛在烏知河上, 孤零零的,看著有點可憐。 “睜大你的狗眼, 還敢說那位先生……你也不看看你這小身板, 夠人家轟一發的不夠?” 負責沿岸警戒的值班岸炮長敲了一下手下小兵的頭, 伸手指了指正平穩行來的逆帆船。 只見船舷甲板的前后左右,分四個方向架著的八門鐵炮,黑洞洞的炮口像是尖利的獠牙, 下一刻便要擇獵物而嗜。 小兵:…… 瞬間就不覺得可憐了呢!這分明是惡霸出游,良民避散??! “惡霸”寧鋸子這次準備了八門炮,滑膛和線膛各四門, 風前后左右排列,誓死要拿到艦炮發射的第一手資料。 封愷見他有些走火入魔, 不放心所以也跟著上了船。這段時間寧非過于拼命, 眼見著人在消瘦卻兩眼放光,經常睡到半夜忽然起床, 沖到書房開始畫圖。 他這個狀態,讓封愷的擔憂日漸加深。 、自同淄淪陷之后, 胡人動作頻頻, 封大都護也趁機渾水摸魚,借著胡騎后顧不暇的檔口,將淪陷一年的忻州一線重新奪回了手中。 以邊軍現在的實力來說, 應對忻州、通匯的胡騎根本不需要派上最精銳的黑甲軍,普通邊軍足以應付。趁此機會,封博盛把袁濤和田正德的兵馬重新打亂混編,剔出了有異心的部分余孽,又火線提拔了部分作戰勇猛的將領,算是徹底穩住了局面,將袁、田二人叛國的影響減至最低。 這些事,都是大都護一力完成的,并未假手兒子,封愷也從未再過問過一句。 他知道自家老爹和那二人有情分,之前暗示十二郎灌假酒醉人,其實也是抱著予對方最后一次機會的想法,若是袁田二人知道收手,借醉酒閉門不出,之前的事大都護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蒙混下去。 可是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經嘗到了甜頭的哪能輕易放棄?被兄弟背叛的大都護心里憋悶,一腔怒氣無處發泄,拿胡騎泄火封大公子樂見其成。 是以這段時間,封愷的注意力反而更加關注寧非。 他也曾私底下問過謝老,墨宗是不是有什么秘法能夠延年益壽、強身健體,類似渾身過藍光那樣的神通。結果謝老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還委婉地跟他解釋墨宗是個講究科學的地方,他們現在連紙都不給祖師爺燒了,更別說求神拜佛,他們墨宗不信那一套。 封愷:……? 封大公子皺眉。 他確定自己當初并沒有看錯,阿弟的身上的確是閃過一道藍光,而且當時阿弟也承認,這就是墨宗強身健體的秘法。 他現在動不動就念叨“早晚會好”,封愷還以為他說得是秘法的效果,沒想到這事連墨宗的長老都不曉得。 把疑問埋在心中,封愷走上甲板,脫下自己的大氅圍住少年矩子,又握住他過于冰冷的手指。 “回倉里避一避吧,河上風涼,還要一陣子才能到鴨子凹?!?/br> 寧非搖了搖頭,略凝重地看向遠方逐漸開闊的水面。 “暮野兄,烏知河面太窄了,比不得阿木爾河寬闊。船的載重都給了炮,靠風帆需要走折線,這個距離施展不開?!?/br> “我們絕對不能讓陸備的船隊進入烏知河!” “好?!?/br> 封愷點了點頭,伸手替他收攏了一下微微敞開的領口。 “好?!?/br> “等開河了,我們在白鷺口建造船塢,造海船隊和塢堡保護烏知河?!?/br> 這話說到了寧非的心坎里。 烏知河是內河,內河的水位不足以支撐大海船的建造,現在在碼頭的船塢遲早要搬家。 寧鋸子摸了摸下巴。 “既是這樣,那船塢周邊的基建配套怕是要抓緊了,至少要給過去的船匠備好宿舍和食間,還要有最基本的生活設施……對了,醫館和診所也要準備好,遠洋航海還是有船醫跟隨比較安全?!?/br>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封愷就在一旁安靜的聽,不時也會說出自己的意見。 不遠處的路勇微微點頭。 難怪大公子獨獨對寧先生鐘情,原來寧先生才是那個能和他看到同一個方向的人,這兩個人的世界旁人根本參與不進去,連聽都聽不懂,還有什么好糾結的?! 若他是大公子,他肯定也要死抓著不放手了。 說著說著,遠遠便能望見鴨子凹的標志尖嘴崖。 接收到命令的守軍一早便安置了靶船,雖然比不了真正的天元樓船那樣巨大,但船都是用鎖鏈連接起來的,船上還用幾層木板做了加固,穩定性和抗沖擊的能力都勝于普通。 寧非用望遠鏡在船頭看了一會兒,雖然覺得還達不到最理想的標準,但已經是目前條件下能做到極致了,點了點頭。 “很好了?!?/br> 他朝身后的船手吩咐道。 “準備一下,一會兒開始實彈射擊,林卡把頭注意船的穩定性,每發設計之后,船體會因為后坐力而發生偏移,要隨時做好應對準備?!?/br> 林卡和眾船手齊聲應諾。 今天隨船的都是邊軍新培養出的海船手,之前在學坊里有受過系統的射炮培訓,對于船上裝載的兩種火炮都不陌生。 只是,測試適合設計的位置他們可以理解,但為什么要兩種一起來?只用岸防炮那種不就很好了嗎? “是滑膛和線膛的差別?!?/br> 似乎是看出了眾人的疑問,寧鋸子認真地給船手們解釋。 “艦炮不同于陸地炮,陸炮就算不考慮機動性,對于安裝位置的地形也是有要求的,如果炮口過大,產生的后坐力地面無法承受。而艦炮的后坐力傳導是在全船,所以理論上說,只要船的動力和堅固度足夠,炮的口徑是可以適當增加的,只是彈藥的裝填是個問題?!?/br> 他指了指手邊的兩種炮。 “滑膛的口徑小,制作簡單,可以連發,消耗的成本比較低,但是射程有限。線膛炮的制作要求工藝,但射程、射速和射擊精度都優于滑膛,口徑也可適當增大。究竟哪個更適合我們的戰船,那還要實際發射效果做參照?!?/br> “所以,開始吧?!?/br> 寧先生一聲令下,全船的人立刻行動了起來。把頭林卡牢牢抓住舵盤,兩只眼在周圍的水面梭巡,幾乎瞬間就帶入了戰斗狀態,看得寧非暗暗點頭。 想比之下,船手們就顯得有些青澀了。 好在都是經過訓練的年輕人,在最開始的手忙腳亂過后,眾人很快找到了節奏,開始分工合作,裝填炮彈,根據船行的方位調整炮口角度。 他們演練的是動態射擊,在海戰中敵軍不可能靜止在原地等死,雙方都要在運動中找到攻擊的機會。 很快,第一門炮開火了。 轟—— 巨大的后坐力讓船開始搖晃,饒是枯水期的烏知河上也隱隱起了旋渦。 林卡神情專注地調整方向,逆風船險險繞開旋渦區,靈巧地轉換到相對平穩的水域,準備下一次進攻。 第一發是實心炮彈,炮彈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狠狠地砸在靶船外的水面上,迸濺起巨大的水花。 沒打中。 炮手羞得面紅耳赤,傻傻地站在甲板上不知所錯。 他剛才那一發信心滿滿,以為一定能打中對面的靶船,誰知炮彈發射之后偏離了他預估的方位,連個邊都沒沾到。 “賭性重,好大喜功,若要用他,心性還要再打磨?!?/br> 封愷給那船手下了批語。 戰斗是生死存亡卻又充滿機遇的時刻,性格中的好的壞的都會被壓力放大,也無法遮掩。 炮手要的是一擊必殺的沉穩,邊軍沒有無限炮彈可供消耗,那個小子不適合。 正說著,第二門炮也發射了。 這是一個又瘦又小的年輕人,拿起火把果斷點燃引線。只聽“轟”地一聲巨響,黑色的滑膛炮口噴出一團耀眼的火球, 轟——! 正中靶船的瞬間,木片飛濺,硝煙騰空而起。 “狗賴子成了!” 和他一組的兩個船手齊聲歡呼,又蹦又跳。 剛才被人搶了第一發,他們其實心里就有些急了。今天寧先生和封大公子都在船上,誰不想表現得惹眼些,在大人物面前留個好印象。 只是狗賴子這人就是個慢性子,從頭到尾都不著急,讓兩個配合他的伙伴十分心焦。 但他們也知道狗賴子是個靠譜的,在學坊的時候成績就是全班第一,他要是覺得不能出手,那一定是還沒有調整好。 果然,搶發的那小子沒打中,他們成了。 “這個你怎么說?” 寧非轉頭看向封愷,用下巴點指了一下那個瘦小子。 “不錯?!?/br> 封愷點了點頭,但也沒有評價更多。 他剛才有觀察在下面那幾組船手的動作,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再看看吧?!?/br> 封愷輕聲道。 “不是還有炮沒動?總得都試完才好評斷?!?/br> 寧非點頭,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艦炮對船體的作用上。 炮手的使用和調配,原本就不是他負責的部分,他相信暮野兄會找到最適合的船手。 果然,接下來線膛炮的表演更精彩。 當林卡把頭再一次將船體調轉之后,一直沒有動靜的線膛炮組發射了。 首先是左舷側位的線膛炮。大船轉向之后他們剛好斜對著另外一艘靶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主炮手直接點燃引信,只聽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炮彈帶著強勁的旋轉沖膛而出,炮口噴出長長的火舌! 同一時間,船體因為巨大的后坐力而發生搖晃,毫無防備的炮手們站立不穩,差點一屁股震坐在甲板上。 轟——! 一擊,直接擊穿了靶船加厚加固的超級甲板,爆裂的碎片被火藥的沖擊波推動,四散迸濺,如同一柄柄堅硬無比鋼刃,將木質的船體直接轟成了碎片。 這一下,轟得一直平靜無波的封大公子也沉不住氣了。 他猛地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少年。 “阿弟,你這可是新彈?” 他頓了頓,嘗試著說出自己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