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這話開始沒人信。兩薛分家大半年,城下這個雖然姓薛宗,但也不是一家人,帶兵圍城來者不善。 結果好巧不巧的,不知從哪里跑來一群兵卒。 這群人穿著朝廷派發的軍服,手持制式兵刃,不要命地朝閶洲城下飛奔,一眼望去,來勢洶洶。 “是……是朝廷的兵馬!” 閶洲城頭,有眼見的人大聲叫道。 “果然是陛下害死了家主,這是派兵來搶咱們薛家的產業了!” 這一嗓子,可把城頭的人都嚇到了。 西河軍穿著和東山軍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何況這些人還是從虎吼峽的方向跑出來的?;⒑饙{通陽淄,薛義臬沒說假話,皇帝的確是要滅他們薛家了! 驚怒之下,城里城外的薛家府兵,第一次聯合起來,把那些好容易才逃出虎吼峽的陽淄兵斬殺在閶洲城下。 可憐這群倒霉蛋,原想著到閶洲城就能撿回一條小命,結果萬萬沒想到,他們踏上的卻是被人算計好的必死之路。 當然,火雷的秘密也被一并隱瞞。 薛義臬接管了鐵礦和龍泉劍坊,坐上了他親爹想了一輩子的家主寶座。 他給天下人寫了一封陳情書,言說嫡支長兄為jian王所害,斃命宮中,jian王妄加罪名以謀奪薛家家財,士族庶落全在頃刻之間,號召天下世家門閥聯合反抗jian王暴政。 此事一出,天下嘩然。 矛盾上升到世家的存亡,并且把皇權與門閥之間的爭奪徹底攤開,不容得各家不擔心。 唇亡齒寒,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 緊接著,西河王趁火打劫,派出討逆大軍攻下了永平、和源二城,劍指陽淄城。東山王倉促迎擊,派大將軍兼未來的小舅子虞定安帶兵出征,拼上幾萬兵士的姓名,將東山軍死死扛在亭山關。 兩軍僵持割據,軍需消耗的窟窿逐漸拉大。已經站隊的各世家也感覺到壓力,表面上該吃吃該喝喝,實則開始擁兵屯糧,暗中修建工事。 唯有北疆的雍西關,是真的風平浪靜,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思。 彼時,封大公子剛剛完成了第二批陌刀的驗看,正和親爹一道,從西大營騎馬回大都護府。 父子兩都對第二批陌刀的質量十分滿意。算上之前的五百把刀,如今邊軍的陌刀隊已經有千人規模。千人的陌刀陣一拉出來,那便是殺氣沖天,威勢驚人。 封大都護眼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越看心癢,恨不能把自己也站進去耍耍。 無奈之前說好了,第一支陌刀隊給了長子領軍的黑甲軍,大都護就算羨慕也只能過過眼癮。 有心想耍賴不認賬,但大郎只慢悠悠念叨了一句:“我與非弟于九凌湖造煉鐵坊,若爹出得起價,陌刀要多少有多少?!?/br> 封大都護不說話了。 他沒錢,至少是沒有狗崽子有錢。 狗崽子要是再從中加價,他就得厚著臉皮去找抬印子錢了! 路過門房的時候,封愷一眼就看到了柳鐵。 柳鐵面前的茶湯和點心都沒動,正老老實實坐著發呆,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封愷停下了腳步。 “兒子,咋啦?” 封大都護見他忽然不走了,便好奇地問道。 封愷伸手指了指柳鐵,剛巧柳鐵也正抬頭看過來,見是封大公子,連忙起身迎了過去。 “大公子,我宗矩子有封信要送與你?!?/br> “信?” 封愷挑了挑眉。 “在哪里?” “哦,在這?!?/br> 說著,柳鐵便從懷中摸出了一個信封。 封愷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示意柳鐵跟自己朝書房走。 封大都護覺得稀奇,便也跟了過去。他巴巴地在后面伸頭探腦,想要看看寧小子送了什么給大郎。 難得看到狗崽子神情凝重,是發生了啥事嗎?! 封愷進了書房,在案桌前坐下,示意路勇關上門。 他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定定看了半響,修長的手指劃過信封口處的泥印。 “哎呀大郎,你還愣著干啥??!快點看看寧小子都寫了什么???!” 封大都護這個急啊。 他就等著瞧有沒有什么新鮮玩意呢,咋大郎這小子光看泥印,泥印有啥好看的??! 封愷轉頭看向柳鐵,手中的信封揮了揮。 “這可是紙?” 柳鐵驚訝。 他沒想到,遠在定安城的封大公子竟然識得自家矩子剛剛造出來的東西。 他點了點頭。 “是的,這便是紙?!?/br> 封愷笑了。 他拆開泥封取出信,先通讀了一遍,然后又從信封里取出另外一張空白的紙,攤在案桌上。 這張紙比寧非那封三言兩語的信要大了許多,折疊的部分全部展開,剛好鋪了大半張案桌。書房光線充足,夕陽的光照射進屋內,乳白色的紙四四方方,輕薄平整,乍看如同一塊細膩瑩潤的絲綢。 封愷盯了半響,親手開硯研磨,提筆嘗試著在紙上寫下第一個字。 是個“武”字。 字如其人,落筆謂之壯士拔劍,銀鉤鐵劃,殺氣懾人。 手筆提腕,封大公子眼眸鋒利,盯著紙上的字看了一會兒,驀地又沉下手腕,如鯤鵬飛天入海,騰挪彎轉,流水行云。 封大都護開始還在一旁看熱鬧,等看到兒子在紙上寫出的字,臉色也瞬間變得鄭重。 半晌后,封愷停下筆,沉默不語,封大都護卻深吸一口氣。 “媽了個老娘舅??!這……這玩意……這……” 他“這”了半天也說不完整,最后只好瞪著兒子,等他下結論。 封愷將那張紙拿在手里,借著夕照的陽光,仔細查看紙上墨跡滲入的情況。 “很輕,比絲帛要輕,而且薄得可以忽略不計?!?/br> “不滲墨不暈染,質地堅韌……” 封愷驀地停頓,轉頭看向站在一旁候命的柳鐵。 “非弟在信上說,這東西是用龍須草做出來的,龍須草是什么草?” 柳鐵抓了抓后腦勺,面對封大公子還有點緊張。 “是山上的野草,牛背山向陽的山坡都有,還竄根子,一竄就是一整坡?!?/br> “矩子說用野草好,山坡上長的造價低廉,但割草葉子的時候不能傷根,過段時間還會生發出新葉?!?/br> 聽他這樣說,封大都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草做的?草還能造出這玩意?咋是白的,還找不到草葉子呢?” “草收回來,要用漚了才能用,洗幾遍就沒顏色了?!?/br> 具體的原理柳鐵也說不清,但他對克雷抱回來那一對對長了白毛的爛木樁子印象深刻。 不過沒有矩子許可,他不可能向外人吐露具體信息,和他們交好的封家也不能例外。 封大都護是個識趣的人,哪里會看不出眼色的刨根問底? 這紙書寫光滑流暢,字跡清晰,折疊起來就薄薄的一張,隨時揣在身上,用來畫地圖簡直太適合了! 他不關心紙是怎樣造出來的,他只想知道造價幾何,以及能提供多少。 “這么大一張一個大錢?!?/br> 柳鐵比劃了一下。 這些都是寧矩子走之前交代他的,可以和封家人說的底價。 封大都護倒抽了口涼氣。 一個大錢一張,聽著似乎不便宜,但真要是和竹簡和絲綢比起來,簡直廉價的讓人落淚! 更別說用來繪制地圖的羊皮,鞣制最糙的那種都要一兩銀,像他現在用的這一張,寬幅平整薄厚均勻,這樣的羊皮在市面上買不到,只有家族養的革匠細細打磨才造得出。 算算養人和選羊的銀錢,妥妥要十幾兩銀,還不如這紙張容易攜帶。 “那……那好不好造?。??” 封大都護憋著氣問道。 “比這張還大的……能不能做得出來?” 這個問題柳鐵可是知道答案。 造紙的網床就是他親手鍛造的,因為只是試制,大的還沒用上。封大都護說的寬幅,換個網床就能滿足。 “可以。我們有大工具,多大都能做,工序都是一樣的?!?/br> 封大都護拿起放在一旁的信封,這東西也是用同樣材質的紙做的,和大郎手中的那張別無區別。 封大都護手指向兩側平拉,下了五成力才將紙扯成兩半。 “這草紙真結實??!” 封大都護喃喃地念叨。 “便宜結實可大可小,輕巧平整畫啥都清楚,最妙的事折疊起來不占地方,還啥味都沒有,老子做夢要的就是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