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他是擁有過私人實驗室的男人,研究員和工程師的矛盾他太明白了,工程師就煩一拍腦門就畫大餅,總覺得這些餅都是土里摻屎,根本不合實際。 現在鐵匠坊眾人也是一樣,都覺得對方說的那套行不通。所以干脆就各玩各的,然后按照排班輪流打雜幫下手,正好還能給矩子實驗一波生鐵滲料的配比。 別說,這樣一分配,研發的進度一下子快了許多,第一批鍛造好的橫刀紛紛出爐,擺放在一起氣勢磅礴,有種凜然的殺機。 寧非恍然回到了某個歷史中繁華靡麗的年代。 長安不夜,萬國來朝,靠得就是腰懸橫刀的鐵甲將士,創立了波瀾壯麗的王朝盛世。 可在他的時代中,唐橫刀的技藝近乎失傳,只能從歷史文字中,或是異國存物隱約窺見曾經的風采。 他原本也只是參照史書上零星的記載和考證,混合他個人的理解給墨宗匠人描述,沒想到的是,鐵匠坊眾人竟然真的造出了一模一樣的實物! 暗中咽了咽口水,隱形唐刀粉的寧鋸子假裝一臉鎮定。 此時他正站在鐵匠坊的外院中,面前一排近乎同樣造型的橫刀,每把刀上都刻有工匠的姓名。 不遠處放著幾具從獅子口前線偷運回來的鎧甲,據說還是挑著死相完整的胡人扒下來,今天被當成了試刀的靶子。 大會開始前,寧鋸子知道自己該說點什么烘托一下氣氛。 只是眼前這些刀光太晃眼,一向淡定的矩子也有點小激動,一時間腦子竟然卡住了。 “咳咳?!?/br> 冷場了半響,寧鋸子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話。 “是騾子是馬,都牽出來溜溜吧?!?/br> 話糙理不糙,墨宗眾糙漢子對寧鋸子的話接受度良好,立時大聲應和,聲音大到整個塢堡都聽得清楚。 今天的鐵匠坊外還圍著不少看熱鬧的。 最近眾人造刀,城里很其他組的人都聽說了,也開始議論紛紛。 大家各自有看好的選手,其中呼聲最高的自然是鐵匠坊主木東來,他本人管理鐵匠坊多年,現在匠房中還有一半都是他的弟子,打鐵要看老師傅偏又輩分高,很多年紀大的都看好他。 其次就是徐進。 身為鐵匠坊的大師兄,徐大叔的技術和他的臭襪筒一樣出名,不出意外他會是木東來的接班者,鐵匠坊下一任的坊主,在中青年人群中很有擁躉。 當然還有些大熱人物,都是鐵匠坊評價不錯的老師傅,年輕一輩到底還是資歷淺薄,就算有把子力氣也缺乏經驗,目前還屬于陪榜的狀態。 就因為爭論誰才能造出墨宗最好的刀這件事,最近大家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說到激動處不乏有人吵架翻臉,著實讓寧非見識了一把死忠粉的厲害。 光吵架也沒結果,反正要試驗生鐵滲碳的配比,干脆他就辦了個試刀會,統一標準所有人pk,刀上一分高下。 此話一出,墨宗瞬間沸騰。 大家最近的日子過得太清閑,總盼著有點什么新鮮事看看熱鬧。聽說鐵匠坊要搞試刀會,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徹底激發出眾人的八卦之情。 從幾天前開始,在鐵匠坊附近圍觀的人忽然多了許多,還有好事的人密切關注各選手造刀進程,實時播報,轉彎抹角收集情報,然后散播的小道消息滿天飛,還有給選手拉票跟踩的sao套路,看得寧非也是服氣的。 誰說古代人民不八卦,騙鬼呢吧! 第78章 墨宗第一屆試刀大會, 雖然沒有冠名商贊助廣告費,但觀眾卻熱情高漲到嚇人的程度。 就連寧鋸子那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也被眾人奉為金句, 齊齊高聲跟著重復。 是男人,誰想當騾子呢? 于是各選手看彼此的眼神都帶著殺氣, 此一役若是敗了, 丟的不僅僅是臉面,還有身為男人的尊嚴! 鎧甲就擺在場地當中, 因為資源有限, 所以寧非事先讓人畫好了劈砍的范圍, 每個人只能在自己的區域動刀,分別記錄第一下劈砍強度和刀刃磨損度,以及多次劈砍后刀的磨損情況。 雖然做不到絕對客觀的測試數據, 但在目前條件下已經可以區分高下。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第一批選手們正式登場了。 寧非一聲令下,眾人都掄圓了手臂, 手中的橫刀直直朝著穿鎧甲的草人砍。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過后,克雷揮著小旗子讓眾人退后, 然后和魚忻一一檢查鎧甲情況。 “一號, 未破甲?!?/br> 站在一號位的青年低下頭,臉脹得通紅, 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 他這把刀的韌性不錯,就是硬度上不去, 殺傷力完全不夠看的。 不比較還不知道, 別人能破甲,自己卻只能在鎧甲上劃出道道,簡直公開處刑。 克雷繃起小臉。 “二號, 破甲十三扎?!?/br> 所謂“扎”,其實就是一道甲的意思。古語有言宿鐵刀斬甲三十扎,說的就是三十層鎧甲的意思。 為了確定實戰效果,寧非也采用了同樣的測試設置,看單下劈砍的效果如何。不過因為結果與使用者本人的力氣有關,所以下一輪還會換人交叉使用,并且參考每次刀刃的磨損情況綜合判斷。 第一組十人,表現最出色的是徐進,他的橫刀初次破甲二十五扎。 第二組有幾個大熱人物,鐵匠坊主木東來也在其中,他一上場就收到了滿場歡呼聲,還有人朝場內投擲干草干花為他營造聲勢。 寧非覺得這就是古代版的真人秀,木東來就屬于內定c位的種子選手,自帶大批粉絲參賽,一舉一動都比其他人更受關注。 也難怪眾人這樣激動,實在是墨宗的娛樂活動太少了,之前除了干活就是在為生存掙扎,現在人一清閑下來,就難免想著要搞點事。 木東來果然不負眾望,在第二組中異軍突起,斬甲二十八,超過大徒弟三層,目前位居頭名。 結果發布之后,場中瞬間歡聲雷動。要不是寧非知道墨宗沒錢,說不定還以為這群人都開了盤口,樂得簡直像是一夜暴富。 但是不行,還達不到三十扎。 寧鋸子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 “宿鐵刀破甲三十扎”,這話其實是可以有兩種理解的,或者是一刀斬破三十層,或者一刀分別砍過三十甲還不卷刃。前者的難度明顯高于后者,說宿鐵刀鋒利也可能是夸張的筆法,華國語言博大精深,怎么理解都能說出理。 但他不管,寧鋸子就是要無理取鬧。 三十扎,那就照著三十扎砍,砍不過就是刀身設計不科學,含碳量配比不準確。 他正想著,最后一組選手上場了。 種子選手都放在前面,這一組都是年輕的學徒,顯得有點不夠看。 可寧非卻坐直了身體。 柳鐵就在這一組,柳鐵的鍛造過程他全程都有參與,他很期待這次實驗的結果。 柳鐵是在第二天晚上來找的寧非,他把自己對熔鑄橫刀的想法和困惑和盤托出,然后小心翼翼地請求寧非給予一些指點或是評價。 可問題是,寧非自己也沒親手cao作過灌鋼法,他所有的理論和解釋都來自于文獻資料,無法直接回答柳鐵在實際cao作中的問題。 但他可以根據柳鐵目前提供的數據做一些推演。 于是,這樣一個特殊的鍛刀小組就暗搓搓地成立了。 由柳鐵負責cao作,寧非觀察并記錄實驗中的情況,根據鐵料的質地和鐵水的顏色,一點點總結熔鑄時間和程度,并且建立模型假設,推導最后的結果。 很快,寧鋸子進入了狀態,并且樂在其中,每天都悶在房間里推導數據。為了等他的結果,柳鐵的橫刀一直都沒動工。有不少人覺得奇怪,反復追問他是不是有什么困難。柳鐵都一直搖頭,實話實說是再等矩子,矩子不說話他就不動手。 打劍造刀,鐵匠坊眾人還是很有脾氣的。雖然矩子傳授了灌鋼法,不過要說起掄打鐵錘,每個人還都有自己的主張。 矩子很厲害,但矩子沒干過這種鍛造的活計呀!柳鐵也說矩子是在房子寫寫畫畫,那寫寫畫畫和實際情況也未必一樣。 話雖然這樣說,但大家還是不自覺地在關注著柳鐵的進度。全鐵匠坊只有柳鐵那把刀是沒有刻名字的,因為這是他和寧非合作完成的作品,柳鐵自己不敢擅專。 那的確是把非常漂亮的刀,狹長的刀身線條流暢,刀刃上層層疊疊的波浪紋,這是淬火后用復合土包裹刀身的結果。 寧非要求柳鐵在淬火前以高嶺土、膨潤土等混合泥土覆刀,由刀背依次向下覆薄,刃口不沾泥,這樣入水后能使迅速冷卻的刃口堅硬,而刀身也因為包覆泥土而減緩水冷的速度,增加刀身的韌性與彈性。 淬火乃是鐵料與水火交鋒的最后一戰,刀性如何全然在此一搏。 結果證明,寧鋸子賭贏了。由柳鐵鍛造出的成刀,刀身不但有明顯的波浪紋,在刀刃邊線還有金色的半弧形線條,在自然光下顯得奪目逼人。 事后寧非猜想,應該是水溫讓橫刀中的某些金屬發生變化。不過這條線讓橫刀增色不少,和周圍的普通貨色比起來,簡直鶴立雞群,寧鋸子很滿意。 他現在看自家參與制作的刀哪哪都好,親爹濾鏡十分嚴重。 場地中央,柳鐵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的刀走進靶人。 他面前的靶子上已經有了兩道劈砍痕跡,分別是師父木東來和師兄徐進的,之所以會被分到同一個靶人,是因為沒人看好他手里的橫刀。 好看是好看,但是刀身太單薄了,而且還是筆直刃完全沒有弧度,這樣不太適合劈砍。 克雷的小旗子揮下,柳鐵和其他選手一樣,暴喝一聲,舉刀朝著靶人砍去。 刷—— 他力氣用得很大。雖然這樣會像之前一些同伴,被反彈力道震傷手臂,但柳鐵不在乎。 傷手臂算什么,養一養不就好了? 他現在更擔心的是自己氣力不足。若是因為砍得不夠用力而不能破甲,那不是給矩子丟臉么! 所以這一下,柳鐵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 然后,他就覺得手中一沉,刀瞬間沒入了草人。下一秒,草人滾落在地上,大半個肩膀被直接砍掉,露出里面扎緊的稻草。 斬甲三十扎!竟然做到了! 連一貫沉穩的寧非都忍不住歡呼一聲,快步走到草人跟前觀察。 刀是直接切開全部鎧甲,刀口整齊光滑,絲毫沒有被磨損的跡象,的確是把絕世好鋼! 贊! 寧鋸子在心里點了無數根大拇指,然后轉頭看向自家專屬工程師。只見柳鐵還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寧鋸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假裝謙虛。 “沒事,這甲的都是舊的,下次換點新的試試,咱們還有改進的空間?!?/br> 這話說的,周圍人都是一頭冷汗。大家砍得都是同樣的甲,木東來和徐進的刀痕還在旁邊,矩子和柳鐵這把刀直接砍穿,簡直太逆天了! 于是眾人圍上來,紛紛請求查看這把神刀。 寧鋸子倒也大方,就把刀放在案上任由眾人圍觀,時不時還要回答一些技術問題。 呵呵,科學技術果然是第一生產力,就算他寧非沒有打過一下鐵,但也能造出墨宗最好的刀,這就是假設建模、推理運算和數據論證的強·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