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地過去兩天，小舅再也沒出現過，mama好像也下定決心不去想這件事，平平穩穩地準備年夜飯的事情。

    說是年夜飯，不同之處也就是包點水餃，蒸條魚，買點愛吃的點心——能買，但只能買一點點。

    商販們抓準中國人對過年的情懷，好些年貨換個喜慶的包裝，賣得比平時貴的多。易晚走在街上覺得全世界都在紅紅火火地趁虛而入。

    轉頭看一眼難得一笑的mama，春聯和燈籠的顏色映在她臉上，倒是顯得氣色好了不少，易晚頓時也沒什么意見了。

    怎么說也是過年嘛……她伸手拎過剛買好的糖冬瓜和花生瓜子，做乖巧樣地勾起嘴角，聽著mama碎碎地跟店主說吉祥話：“誒誒，那我們先回去了……好好好，也祝你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啊……”

    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說得滾瓜爛熟已經成為肌rou記憶的八個字，仔細想來，也是一種夸張虛幻的奢望。世間哪有樣樣都如意的時候呢？是誰說的，先定一個能達到的小目標，不如先祈盼明天能有一個好天氣，這樣實際一點。

    易晚抬頭望向灰白色的天空，染色不均，斑駁深淺，透露著云層與氣流的沖突，遙遙浮動在頭頂。

    如果明天能看到旭日，那她就勉強增加一些信念，去相信新的一年可以越來越好。

    大年叁十當晚，母女倆仍然沒有看到小舅王思東的身影，也沒有接到任何聯絡。

    放在之前，mama說不定還要給他打個電話，至少讓他回來一起吃個飯?，F在她關上家門的背影甚至比易晚都堅決幾分，仿佛“咣”的聲音越響，蛇蟲鼠蟻就越不敢進屋。

    電視里放著聯歡會的節目，喜慶的音樂一直響，滿屏幕的紅色飄揚，終于是感染到了易晚。她把碗筷擺好，喜滋滋地回到廚房，mama蒸的魚此時火候正好。打開鍋蓋熱氣騰騰，蒸魚清香撲鼻，撒上蔥絲澆上香油，把盤子端出去的時候易晚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過年真好啊。

    這頓年夜飯吃得很開心，易晚把魚肚子夾給mama，mama少有地沒有拒絕，笑瞇瞇地吃了。換作之前，少不了要聽她說兩句“你自己吃，夾給我做什么”或者“我沒有胃口，你多吃點”之類的話。

    易晚啊嗚一口吞下一整個餃子，鼓鼓的小臉嘟囔得像一只小倉鼠。

    吃完飯收拾完，易晚剛洗完碗回到客廳，就看見mama慢慢從茶幾抽屜里拿出一個紅包。易晚瞟了一眼，居然rou眼可見的厚，厚到她覺得有點匪夷所思，以至于脫口而出的第一句不是拜年，而是：“媽……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mama瞪了眼睛，抬手拿著紅包往易晚頭上敲去：“你說什么呢！”手落下來的時候，順勢把這沓半塊磚頭那么厚的錢塞到了女兒懷里。

    “屋里事情這么多，你上學一定好辛苦。這些錢你都拿去，買衫買食都好，你看你過年了也沒有新衣服穿……”

    易晚低頭看手里的紅包，是mama自己裁了紅紙做的，糊了漿糊固定，背面還寫了四個毛筆字：“四季平安”。

    外公生前是大學教授，用過的筆墨紙硯都在家里存著沒有丟，也不知道mama是什么時候翻出來寫的。

    易晚摸著紅紙上略顯綿軟無力的筆鋒，一時什么話也接不上，只能聽mama繼續絮絮叨叨：

    “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我好點了，也不住院了，沒那么多醫藥費，吃的藥也可以跟保險報銷一部分。我同你講我還有社保啊，你不要再整天不好好上學在外面打工了，好不容易能去G市讀書……”

    易晚抓住mama的手把她往沙發上摁：“媽，你不要再說了?！毖劭词萑醯闹心陭D女還挺起胸膛想要再嘮叨兩句，易晚連忙也坐下來，握緊了她的手指。

    “我知啦……！還念我呢，自己也不知道多休息……”

    mama聽見此言嘆了口氣，肩膀微微塌下去。易晚看著心里難受，探身摟過她拍拍?！昂美埠美?，會慢慢好起來的，是不是，嗯？”

    不知是被她的安慰還是被窗外熱烈的爆竹打動，mama好像想通了般開心起來：“是……是啊，新的一年……會好的?！彼齻阮^看著被防盜網切割成一塊塊的夜空，打起精神對易晚道，“晚晚，要不要出去放煙花？”

    易晚跟著mama的視線往外看去，老舊的街角被彩色的焰火明明滅滅地點亮，有種吸引的光感，讓身處黯淡中的人不自覺地向往。

    煙花被樓層擋住的部分看不見，易晚站起來拿外套，“……我們下去小廣場看看就好了，一定有人在那里放?！?/br>
    在mama穿衣服時，易晚回房把紅包塞到了書包里，打算明天就去柜員機把錢存到卡上。取這么多現金包紅包有些多此一舉，但老人家總有些特殊的儀式感，她毫不介意配合mama。

    只要她健康開心順意，那她一切的努力，一切的委屈，一切的隱瞞就都有價值。

    社區小廣場的確有很多人，到處是跑來跑去扔摔炮的小孩，易晚害怕mama受傷，只敢停留在人少一些的外圍。

    母女一起仰頭看天空，看絢爛一瞬的花朵無數次綻放又凋零，視網膜被紅的綠的光點灼燒，耳膜里轟隆隆的爆炸音聽到麻木。奇異的是這一切都并不讓人厭惡，這可能就是過年的魅力吧。

    但時間長了還是會累的。

    mama有些站不住了，易晚左顧右盼找了個石墩子讓她靠著，廣場中倒是有長椅，但那邊又不敢讓她去。易晚問：“差不多啦？我們回去吧？”

    mama點頭同意，正要直起身，卻突然望著家的方向頓住了。

    “晚晚，你出門前沒有關燈嗎？”

    易晚回頭一看，屬于她們舊宿舍那一戶的窗，正亮著燈光，霎時她自己也疑惑起來?！拔矣浀梦谊P了的呀……”

    mama想到了什么，緊張得一把抓緊易晚的手臂?！半y道……”

    易晚倒不覺得，“應該不會是賊……哪個賊偷東西會開燈的？可能我真的忘了關燈吧……”嘴上是這么說，她也想趕緊回去查看一下，便和mama快速往回走。到樓下時，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樓道里聲控燈還沒有點亮，一片漆黑的寂靜。

    易晚一路跺著腳讓聲控燈亮起，一邊牽著mama往上爬樓梯。在離家還有半層樓時，易晚轉過樓梯扶手，卻一眼看見——

    家門敞開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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