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菜四葷兩素，葷菜是咸魚gān、炸丸子、鹵jī腿、醬鴨肝，素菜是腌蘿卜、煮油菜，點心是芙蓉糕和蜜棗餅，不能說不豐富。汪氏看著自己的兒子有些瘦，刻意要把吃食弄得講究些。

    小石頭看著滿桌子的碟子，沒什么胃口，習慣地先喝了白粥，好像陪著叔叔hellip;hellip;他晃了下頭mdash;mdash;別再想了！他發現自己已經幾口喝完了粥，定睛看桌上的菜，伸筷子去夾腌蘿卜hellip;hellip;不知會不會比洪奶奶腌得好吃，如果是，得告訴叔叔hellip;hellip;小石頭的筷子停在了半路。

    汪氏見兒子只喝了白粥，然后要夾最便宜平民的菜還放棄了，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心頭又起火了，她冷冷地問：這些菜是不是不和你的胃口??？rdquo;

    小石頭搖了下頭，放下了筷子mdash;mdash;他的胸口堵堵的，明明餓了，可是不想吃。

    汪氏哼了一聲：那你想吃什么？rdquo;居高臨下，屈尊紆貴。

    小石頭站起來：我想去睡會兒覺。rdquo;他昨天沒睡夠，突然覺得疲倦異常。

    汪氏喝道：坐下！rdquo;

    小石頭嚇得趕快坐下了，汪氏說道：你怎么一點規矩都沒有？長輩在這里，你得先問一聲，能不能起來，得了允許后才能起身！這些年你真是被耽誤了！現在開始要注意了！rdquo;

    小石頭在學中的確被夫子這么教的，可是與叔叔在一起，從小來來去去都是隨意。不要說他，連洪鷹都是說來就跑來與他玩，說走起身就跑了。叔叔早年還和他們一起玩，下跳棋，搭積木什么的。就是叔叔要睡午覺了，也說他們可以接著玩，叔叔不在意。小石頭記得和洪鷹坐在g邊小聲地說話，嬉笑，叔叔在g上躺著，自己覺得特別安心。后來，叔叔病重，行走不便，都是自己跑進跑出地拿東西，叔叔說他是風一樣的孩子rdquo;，何曾要求他每次離開時先問一聲？叔叔的確沒讓他按照學里的禮儀行事，這是耽誤了他嗎？hellip;hellip;我怎么又想起叔叔了？！不能想他！hellip;hellip;

    小石頭發呆地看著母親，顫著聲音問：我hellip;hellip;我想去hellip;hellip;躺hellip;hellip;rdquo;

    汪氏否決：你正當年華，怎么能白日臥g？老年人都不能這么頹廢！你是忠至伯！有爵位在身，怎能不謹言慎行？現在正是上午，你吃完了就去書房，讓管家對你講一下府中的事，然后寫幾篇字來給我看看！rdquo;

    小石頭看著母親，覺得這個婦人是這么陌生mdash;mdash;本來也是，他才見了她不過一個日夜。他壓下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逃避之qíng，像對岳夫子那樣點頭說：是。rdquo;

    汪氏臉上舒展了些，點頭莊重地說：你可以去了。rdquo;

    小石頭站起來剛要走，汪氏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要行禮！rdquo;

    小石頭想起他從來不必在離開叔叔的時候行禮，可是這不是叔叔hellip;hellip;他行了禮。

    汪氏點頭說：記住，你隨時不可亂了禮數！你是衛家唯一后人，要活出衛家人的樣子！不能讓人看不起！rdquo;

    小石頭不知道衛家人該是什么樣，他看了看汪氏，覺得方才已經行了禮，該就可以走了，就又說了聲是rdquo;，轉身走了出去。

    按說，孩子行了禮，汪氏該高興，可汪氏就是覺得不對！這個孩子一臉鄉土氣，沒事就半張著嘴！眼睛發直！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舉止隨便，姿態一點都不優雅文秀！汪氏真的很郁悶！

    當初這個兒子被自己教養得多聽話懂事！如果他一直在自己身邊，肯定不會這么糟糕！那該天殺的許家！汪氏不覺得自己嚴格，玉不琢不成器！她從小長大，就是這樣被母親責罵指教的。假如衛家沒有滅門，她親自督促兒子，也會是這樣一點一滴地指出兒子的不足，將他培養成守規矩有風儀的貴族公子！

    汪氏聽說婆婆已經亡故，日后衛府中按照輩分，她就是一府主母了。汪氏再次感到肩上擔負著衛家的興亡：她的兒子要拿得出手去！可是現在這個樣子，別說這個兒子不是衛家的驕傲，還會讓人說衛家滅門后，剩下的一個孩子變成了個鄉巴佬！兒子已經比同齡的豪門孩子差太多了！她得給他好好補課，讓他迅速脫胎換骨！

    小石頭到了書房，一會兒，管家來了，雖然恭敬，可是臉上冷冷的，生硬地說到：夫人讓我來詳細匯報一下府中的用度。哦，我是孔侍中府上的，現在夫人來了，我就可以回孔府了。這是賬本，伯爺好好查查！有什么不解之處，麻煩問一句，在下會解釋清楚！但是最好今日就提出來，我日落前離府。rdquo;說完，他jiāo給了小石頭一本賬，指點了些數字。

    小石頭現在哪有心思看這些？木然地接了賬本，謝了管家，從窗戶里見管家在院子里一甩袖子，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走了。

    他想起母親的吩咐，就鋪開了紙，開始寫字，寫著寫著，他發現自己寫的是夜深忽夢少年事rdquo;，他忙停了筆。他才十四歲，是實打實的少年人，可卻覺得這句話直cha到了他的心腹，他像是已經不再少年般地傷心，眼淚模糊了視線。他不敢讓母親看這張紙，忙把寫的紙細細地撕了，他甚至不敢扔掉，攥在了手里許久，最后塞在嘴里吃了mdash;mdash;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傻了。

    但他吃下后，反而覺得心里踏實了些，又qiáng迫自己凝聚心神，寫了《逍遙游》的開頭。

    到了午飯時分，有婆子進門行禮：伯爺，夫人在等著，請伯爺過去。rdquo;

    小石頭拿了賬本，又拿了自己寫的一張紙，跟著婆子去見母親。

    離正廳越近，小石頭心中越緊張，他突然不想去見母親，可又覺得這么想真是太不應該了！這是他的母親！他怎么能不想去見呢？！

    見到在椅子上端坐的汪氏，小石頭行禮，明明知道自己該像對叔叔那般問一句安好什么的，可是他的嘴像是被封住了，什么話都不想說。他將管家的賬本和自己寫的紙放在了母親手邊的桌子上。

    汪氏看兒子這種蔫呼呼的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mdash;mdash;這哪里有個伯爺的樣子？！畏畏縮縮的！她拿起賬本翻了一下：他說了什么？rdquo;

    小石頭眨了下眼mdash;mdash;管家說了什么？他當時沒聽進去hellip;hellip;小石頭搖了下頭。

    這副蠢樣子！汪氏面部歪曲，咬了下牙，將賬本往桌子上狠狠地一扔，又拿起小石頭寫的紙看了一眼，說道：寫莊子作甚？你懂嗎？什么大鵬什么逍遙？你想那些gān嘛？！現在別讀這些沒用的！rdquo;

    小石頭想起叔叔說他最喜歡莊子的《逍遙游》，小石頭知道是因為叔叔出不去門，看不到外面，無法逍遙，所以小石頭喜歡寫莊子的句子hellip;hellip;

    汪氏對著小石頭抖動紙張：你要好好抄寫《孝經》！也能學些該如何禮敬長輩！百善孝為先！你別學那些不孝之人，日后不會有好下場！rdquo;

    叔叔說過不喜歡《孝經》，他說不必對他講什么孝順，他活得不長，和他在一起自己愉快就行了，因為叔叔能感到小石頭的心qíng，叔叔說見到小石頭高興，他也就高興了hellip;hellip;這是教導自己不孝嗎？！叔叔是存的什么心？